第八章

钟毓和与常婉的相识相知，与他和别的姑娘相识没有多大区别——钟毓和与美人的故事总是类似的：无非是在谁家的宴席上相逢了，他多看了她几眼，对她笑得多了一点，多说了几句话，纯情少女就会春心荡漾，然后找机会同他幽会，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然后被父母劝阻，断绝和他这种花花公子的来往，最后嫁给一个如意郎君。

        常婉是个用情至深的人。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遇到了只绕着她一个人转的月亮，后来却发现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月亮，那是普照大地的太阳，有的是夸父在用青春追逐；她曾以为自己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却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在他心中与别的女子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深情”不过是她亲手编织的迷梦，当那虚拟的海市蜃楼轰然倒塌，沈婉属于少女的浪漫也随之破碎。于是她断绝了与钟毓和的来往，却无法忘记他，每日在房中独自垂泪。

        正在这时，太后忙着为她的大侄子到处提亲，常婉不知怎的就同意了。钟玮汉是个性格略有些粗犷的将军，或许心思不够细腻，但很宠爱她——他给了常婉一直渴望的偏爱，也慢慢治愈了常婉的伤痛。

        常婉看着眼前这么灵秀的美人，只觉得可惜。这么好的姑娘，也要被钟毓和这个混账东西糟蹋了！她想告诉叶灵瑾，不要爱上钟毓和，会变得不幸。可对人家新娘子说这种事情，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她只是又说了许多不要紧的场面话，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体现一下她是个贤惠的好嫂子。

        常婉思忖许久，还是决定暂时不说钟毓和什么了。时间差不多了，钟毓和是个被养娇了的纨绔子弟，再为难人家，一则他也跪不了那么久；二则恐他生怨气：虽说钟玮汉肯定会坚定的护着她，但她既然放下了，又何必再惹是生非！

        这么想着，常婉掩面惊呼了一声，远远地说道：“二弟怎么还没起来！快快起来罢！我近来记性不好，见了弟妹太欢喜，竟忘了还有个人儿在这呢！”

        “嫂子不必自责，尊敬长辈是应该的。”钟毓和站直身子，还是温和有礼的样子，没有半分恼意。

        常婉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钟毓和一声“嫂子”“长辈”，心还是不自觉的揪在了一起。常婉选择嫁给钟玮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以长嫂的身份刁难钟毓和。或许她的选择是不理智的，她应该远离钟家。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她总能看到自己悲哀的青春。

        常婉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却还得保持容：“我倒忘了，二弟最是礼数周全的。不过达礼是一回事，知书恐怕又是另一回事，二弟也该用心功课，谋求仕途无量才是。”

        其实常婉就是摆明了骂钟毓和斯文败类，钟毓和还不能顶嘴，只好有礼貌地作了个揖：“多谢嫂子教诲。”

        钟毓和声线温柔，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咬牙切齿。叶灵瑾看常婉和钟毓和已经有点追究旧事的趋势了，没来由的就有几分恼火。

        叶灵瑾还在思考该说句什么话“一箭双雕”把这两人都给噎死，恰巧有个丫鬟来报：“老爷那边在传饭，请奶、二公子、二奶奶趁早过去。”

        三人结伴而行，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叶灵瑾不喜欢这样尴尬的气氛，但她不是个会活跃气氛的人，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只好作罢。反正这一路其实也不长，忍忍就过去了。

        到了钟鍪房中，钟鍪和钟玮汉早已正襟危坐多时了，三人连忙赔了个不是，就按次序落座了。

        世家大族最是重视礼节，“食不言寝不语”这种世人皆有的规矩自然不必提，席间连筷子的声响都听不到。连丫鬟婆子们那几桌也只是偶尔有两声咳嗽。这顿饭就是一顿平常的饭，往后还要吃几十次这样的，没有什么意思。

        众人用完了晚膳，由于钟鍪过于严肃，也没有人说笑，与叶家饭后众人各自说笑、其乐融融的气氛不同，空气有些凝重，叶灵瑾感到很不适应。干坐了约莫一刻钟，钟玮汉便带着常婉告辞了。

        叶灵瑾也忙向钟毓和使眼色，但钟毓和显然没看懂，还用眼神撩拨了一下叶灵瑾。

        叶灵瑾又眨了眨眼。

        钟毓和还是没看懂，又回了她一个“媚眼”。

        “……”叶灵瑾火冒三丈，一溜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但钟鍪还坐在上位，她又不好发作，只好抿了一口茶，强行将怒气往下压。

        平息了一下怒火，叶灵瑾发现这个愚蠢的男人显然看不懂她的眼色，只好对他疯狂眨眼。

        钟毓和终于接收到了叶灵瑾的讯息，起身向钟鍪告辞。两人这才离开。

        叶灵瑾一出门，就撂下了脸色：“你要是个三岁小孩也就罢了，都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怎么就看不懂眼色！我眼皮都要抽筋了，也没见你有一点反应！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哥，连察言观色也不会？那你活了二十年会些什么？拈花惹草？寻花问柳？”

        “天色不早了，别这么大的火气，容易伤肝，”钟毓和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一顿，也不恼，声音里依然带着三分笑意，“以前可没人给我使眼色，也没人敢给我甩脸色。”

        叶灵瑾听了这话，更恼火了：“那您可真是娇贵！”

        钟毓和还没想好这话该怎么接，叶灵瑾就气冲冲地先走了。

        “……”钟毓和长了这么大，除了他爹以外，还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人。

        叶灵瑾今天只化了淡妆，显现出了眉眼清冷的特质。长成这样的美人一般都是“山中高士晶莹雪”，超脱尘世，冷淡缱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

        怎么叶灵瑾偏偏长得这么清冷，却跟爆竹似的，一点即燃？这人可能五行缺水，不然也不至于全是火气。钟毓和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大小姐您消消气，为这点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胥寒抚了抚叶灵瑾的背。

        “况且您也认识那位不到两天，不该发这么大的火。”寿梦也在一边说道。

        “他怎么想与我何干！”叶灵瑾还是气鼓鼓的。

        胥寒和寿梦交换了一下眼色，得出的结论是：随她气一会罢，过会就没事了。反正她们大小姐没有哪天不发脾气的，不过是今天火气大了一点。

        叶灵瑾回了房，又看不进书，也没心情和丫鬟们玩闹，便命人拿出古筝，噼里啪啦乱弹了一阵子，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才弹出正常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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