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选秀

永泰四年，玄德帝除丧不久，在皇太后的劝说下，与许皇后共同主持选秀盛会。

        时近黄昏，作为最后一批秀女，杜蘅芫与另外三名妙龄女子由宦官带着，穿过九转曲折的回廊终于到达浮罗殿门口。

        浮罗殿地上铺就汉白玉砖，大红氍毹毡毯自上座逶迤到大殿门口，毡毯两旁数十盏白玉石宫灯点上烛火，照得大殿灯火通明。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每三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后庭。

        杜蘅芫莲步轻摇，与其余三人步入浮罗殿，踩在毡毯上恍若置身云端，殿中焚香靡靡，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司礼太监唱到她的名字，杜蘅芫这才打起精神来，依着在陵阳府学习的规矩，盈盈拜倒，行了大礼，口齿清晰道：“臣女杜蘅芫，拜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娘娘千岁吉祥。”

        玄德帝神态慵懒地坐在榻上，看到她低垂眉眼的模样后微怔了怔，轻咳了一声后，朗声道：“抬眼。”

        杜蘅芫微抬双眸，瞥见上座的人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旒冕垂下的十二道白玉珠遮住他的面容。

        只看到他散漫地倚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支着肘，广袖滑至肘窝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手腕上有一道疤痕。

        她只瞥了一眼，便迅速垂下了双眸。

        “模样不错。蘅芫？好名字。”

        坐在一旁的许皇后递上花册，玄德帝随手翻了一翻。

        许皇后一袭珠冠凤裳，和颜悦色，附和着笑了一声，道：“那依臣妾看，不如赐给这位秀女玉佩？”

        玉佩，便是得以留用入宫做嫔妃的秀女才有资格获赐的。

        杜蘅芫听了，紧张得攥住了放在地面上的一双手。

        “就依皇后之意。”

        杜蘅芫被玄德帝轻飘飘的六个字砸得一愣，直到宦官递来了玉佩，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谢了恩，木讷地由着宦官将她引出殿外。

        出了浮罗殿，杜蘅芫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初，她能够入选成为秀女不过是因为薄有几分姿色，加之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粗通一二才入了殿选，本以为会落选，从京城回到老家，却未想竟一朝成了天家的人。

        世人皆为利往，而她从小却不羡慕陵阳府的那些名门贵女，她们表面活得光鲜亮丽，但内里却勾心斗角，整日忙着算计实在心累。

        杜家虽不比不上他们的荣华富贵，但清闲自在。

        爹是广安县的县令，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与娘恩爱二十年，仍相敬如宾。

        杜蘅芫与兄长相处和睦，家庭幸福美满。

        别人家的贵女都被家族从小培养，送入宫中博一场滔天富贵，而杜蘅芫的父母却只在她身上寄托平安喜乐，所以与她们相比，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她们。

        可如今，她要和其他女人去争一国之君那瞬息万变的一丝宠爱，杜蘅芫只觉得可悲，却又无法抗争。

        心头似有千斤铁石压着，走出浮罗殿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这时，有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引她出宫。

        宫女面上堆满笑容，向她福了一福，道：“恭贺小主得选宫嫔之喜。”

        这对我来说算是喜么？

        杜蘅芫叹了口气，实在笑不出来。

        转眼见她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大约与祖母一般的年纪，想着这早春夜冷，她等在这儿也冻得难受。

        对于她的话，杜蘅芫没有作答，只拿了装好几两银子的荷包赏给她，跟在她身后慢慢往毓祥门外走。

        毓祥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零星几辆，马车前悬挂的四角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

        杜蘅芫认准了自家的马车，搓着手掌呵了口气，早春的夜还是很凉，上了马车后，她连忙将带来的披风裹在身上。

        “阿芫啊，想去哪儿呀？”

        驾车的是个忠厚老实的大伯，姓常，因和杜蘅芫的父亲关系匪浅，答应将她带来京城，还能再把她送回广安县，分文不取。

        “去我小姑家吧，常伯伯。”杜蘅芫想了想，道。

        杜蘅芫的小姑名唤丽蓉，曾在宫里做过三年的女史，后来被当时的柳昭仪，也就是当今太后指给了她当三品御前侍卫的姑丈。

        姑丈姓魏，名振英，魏家是京城一门清贵，虽比不得世代簪缨的名流世家，但也算是有几辈根基的京城贵族。

        小姑嫁给了姑丈后，得了一女魏红菱和一子魏青晟，儿女双全，和合美满。

        因着家族和魏振英的差事要忙，现如今，他们举家迁到了京城。

        杜丽蓉曾叮嘱过她，今日若是落选便白天再回去，中选的话便在她们家里住些时日再入宫。

        “好嘞！现在风有些大，阿芫快把窗关上吧，别吹凉了。”常大伯细心地提醒道。

        “嗳。”杜蘅芫应了一声，往那巍峨的宫城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如巨兽的大口一般，逐渐将它吞没，最后只剩一片黑寂。

        常伯伯将她送去了魏府，刚到就听见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杜蘅芫掀开了车帘子，踩着马扎凳下了马车，就见姑丈和小姑带着表弟魏青晟一起跪下，“微臣魏振英携家眷参见小主。”

        杜蘅芫连忙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扶起，喉中略带哽咽地道：“侄女哪里受得姑丈和小姑的大礼，难不成侄女成了天子妃嫔，姑丈和小姑对我多年照顾的恩情，就要抛之脑外么？”

        她想起小姑一家每年过年都会回广安县一趟，回来时就会带一大包东西送给自己和哥哥，表姐和表弟也与自己玩得要好，心底柔软得如同一团棉花。

        杜丽蓉抹了抹眼泪，握着她的手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常大伯笑得憨厚，道：“好了大妹子，阿芫被选上是好事啊，宫里有人养着，不要难过啦。”

        杜丽蓉被他的话逗笑，连忙点头应道：“是是是”

        魏振英和杜丽蓉这才想起家里还温着饭菜等杜蘅芫回来吃，夫妇俩本想邀请常大伯一起，但他拒绝了，说是在京城还有老朋友，要去和朋友喝喝酒叙叙旧，便独自驾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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