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冰雪初融的时节，春意尚未生发。老树顶着光秃秃的枝丫，在微冷的斜晖中岸然挺立，去岁残花委顿在花池里，随着寒风瑟瑟发抖。
檐下冰梭倒挂，折射阳光闪着晶亮的光点，此时正滴滴答答融成春水，预示着温暖即将到来。
妍凭羽捧着杯半温的奶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几天前，她结束了自己为期五年深山问道的生活，乘最快的列车来回这里——拾闲境。
她阔别五年的故乡。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半个钟头。临行前，师父说下车时会有人接站，于是她便傻兮兮地在出站口等了许久。
结果人都快冻僵了，也没见有什么接站的人。
可能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
妍凭羽没有手机，也不知道该联系谁，只能抱着这样的心态来到楼上。
拾闲境与从前相比变化很大。至少火车站这一片，站前广场宽敞得多，候车大厅变得明亮气派。里面还增加的许多以前没有的连锁店铺。
她从前常光顾的这家店，奶茶浓香丝滑许多。不过妍凭羽还是怀念以前的味道。
这家奶茶店的位置很好，从她现在的角度往下看，站前广场一览无余。如果有人来接站，她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
“我跟你说，咱们到这儿来就是赚大钱的。”一个男声从隔壁火锅店传来。
两个店铺用玻璃墙隔开。妍凭羽回头看时，那人正往滚开的红油锅里下着肉片，脸上洋溢着得意地笑。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却是满面愁容：“这穷乡僻壤的能赚到什么钱？而且你没听说吗？这地方怪得很，一直都没什么发展，听说有妖怪呢。”
男人拿着筷子晃了晃，一副很懂的样子：“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就是国家的战略部署！据说这儿以前是军事要地，政府把整个城市都藏起来了，是这几年才对外开放的……”
是不是战略部署妍凭羽并不清楚，不过拾闲境的地位特别，却是毋庸置疑的。
这里虽与方舆大地相连，却是个完全独立的界域。时间空间均与外界不同。
拾闲境自古以来就承担着守护方舆的责任。此处一旦溃败，由别境穿越而来的神怪异兽，必会直接降临在方舆大地上。届时必是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妍凭羽不是故意偷听别人谈话，她的听力极佳，一旦精神懈怠，灵力就会不由自主向双耳汇聚，自行捕捉音频信号。
如她一般的听觉异能者，在拾闲境被人称为“巫傩”。
隔壁的火锅味实在太香，相比之下，她这杯奶茶显得简薄了些。
肠胃适时地“咕噜噜”叫了一声，提醒着妍凭羽是时候该吃饭了。
她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出门时，师父给的唯一一张红票票，在火车上就已经花得差不多。如果不是实在口渴，又不会用自动售货机，其实她并不想点一杯十几块钱的奶茶。
此时也只能盼着接站的人早点到了。
妍凭羽正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站前广场“轰隆”一声巨响。
嘈乱的呼喊声和尖叫声瞬间在广场上炸开。不等她起身察看，山呼海啸般的惊恐便自心底涌了出来，很快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身体忽然僵硬，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挤压揉搓着，不禁捂住了心口。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虽然十分真实，却并非妍凭羽此刻该有的情绪。
是……“愿”吗？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妍凭羽近几年随师父在方舆的深山中修行，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难受过了。
身为巫傩，她时常被周围人各种各样的情绪影响，小时候还曾因此遇到很多麻烦。
她强撑着身体，支着窗台望向下面。只见广场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这家伙外形十分奇怪，好像一团绞在一起的乱麻，又从中心不断延伸出许许多多的藤蔓，此时正在站前广场上肆意蔓延。
怪物的身上仿佛带着火光，距离太远，妍凭羽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但凡被它扫到的地方，都留下了焦黑的痕迹，一些商铺的牌匾已经燃烧了起来。
那怪物自顾甩动着触手似的藤条，像是要捕食一般。好在广场上现在还比较空旷，出站入站的乘客们此时都四散奔逃。
看来是个不太好对付的家伙啊。不过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有专业人士及时出面处理。
妍凭羽正在考虑要不要到下面帮忙，脑海中忽然闪现一股强烈的祈求：
“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谁能帮帮我？”
那是一个极为悲切的女人的声音。她哭泣着呼号，令人闻之心碎。
世间的愿大多含混不清，只有最强烈的情绪才会在人们说出口之前就形成语言，被巫傩感知。
这个母亲大概正在面临什么绝望之事。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倒在怪物扫射的范围内，带火的藤蔓几次落下，都险些砸在他的身上。
看样子，这怪物还在不断的膨胀，如果任其发展下去，那孩子很快就会被怪物吞掉。
此时楼里也发生了骚乱，许多人从入口涌进，一时间楼梯上都挤满了人。
这会儿要是跟他们对着挤，等她赶到现场，那小家伙恐怕已经被大怪物变成农家肥了。
她打量着自己身边这扇窗，下面是一楼店铺的大牌匾，钢架焊接看着非常结实。从这里跳下去是最快的。
妍凭羽跟师父在深山修行时，每天在林间疯跑，上蹿下跳是家常便饭。这个高度对她来说难度不大。
她没多想，只观察了一下路线便纵身跳了下去。
妍凭羽落地站稳后，发现那怪物又长大了几分。只是几秒钟，这家伙膨胀的速度也太快了。
小孩子吓得大哭，此时已经爬起来，试图在怪物伸出藤蔓下逃脱。他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岁，完全无法判断形势，如此慌乱没被打到纯粹是运气还不错。
可谁也不知道这种运气什么时候会用完。他那么弱小，恐怕稍微被碰到一点就会有生命危险。
可即便如此，救人也不是凭着一股子勇气莽就完了的事。
妍凭羽正在思考救人方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带些怒意的清亮的声音：“快走开，别挡路。”
她被人用力往旁边推了一下，还没站稳脚步，便见一个穿着樱粉色休闲西装的男生提着一柄像是冰梭的东西，从她身边跑过，向怪物奔去。
许是急着救人，他的速度很快，肉眼都能看到残影了。
“我缠住它，你们快去救人。”那人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说话间他已到了怪物近前，飞身跳进放肆挥舞的藤蔓间，与那怪物打在一处。
妍凭羽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跟谁说话，忽然见许多穿着黑红相间制度的人不知从何处跑来，都往怪物身边聚拢。
他们的衣服十分特别，不是寻常警卫服饰，倒像仙侠类网络游戏软甲门派的风格。虽然没有累赘的下摆，但还是挺中二的。
这些应该就是驻扎在附近的护卫队。妍凭羽见他们迅速赶到现场，也松了口气。
那怪物十分嚣张，被针对之后更是激动不已，藤蔓甩得更加激烈。
穿制服的那些人手中各持灵鞭，只需轻轻一甩，便将延伸出的藤条缠住。十几人分别往不同方向拉伸牵制，无奈这家伙力气太大，一时半刻竟也拿他没办法。一行人倒是被甩得七荤八素的。
简直是胡闹。妍凭羽忍不住扶额。
没记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隶属于拾闲境核心防御部门的警卫。若在以前，这种智力水平比较低下的异兽，分分钟就会被制服。
而眼前的这批人，要体力没体力，要技术没技术，甚至连战术都是这么简单粗暴。简直和那个没有脑子的怪物蠢得难分伯仲。
而且，现场有人员被困，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走近一点把人救出来。搞什么？！
那孩子哭得很凶，妍凭羽站在现在这个位置，能看到在他对面不远处，一个女性正慌张地哀求着身边往大厅里挤的旅客，只是现在大家躲还来不及，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脑海中那个祈求的声音依然存在，她的愿望非常强烈。但是……
妍凭羽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的孩子，自己都没有勇气救，却想要别人涉险，这是什么道理？
至真只伟的亲情，原来就是这样吗？
不过谁叫她赶上了这破事呢？她是巫傩，承天应求，代民偿愿。既然听到了女人的心声，总不能见死不救。
妍凭羽从衣兜里摸出发绳来，边跑边笼着头发，随意地将过肩的长发绾成一个揪揪。头发绑好时，她也进了战团。
怪物被人牵制，动作稍稍缓了下来。妍凭羽寻了个空隙钻到藤蔓之下，左躲右闪避开怪物凌乱的枝条，跑到那孩子身边，抱起他来便往外冲。
她动作之快，工作人员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怪物身上散发的火焰十分灼热，藤条几次从她头顶掠过，只是一瞬，妍凭羽便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小姑娘，快离开这里，别不自量力！”现场的工作人员见她铤而走险急忙喊道。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那确实挺不自量力的。但她是巫傩，在拾闲境都算是珍稀物种。
何况又跟师父修行了五年，看似纤弱的身体里，蕴藏着千钧之力。可能比现场的叔叔伯伯们还要强上一些。
妍凭羽没应声，精准地把握着每一个避开怪物的时机。
眼见着就要脱离危险范围，刚才与她说话的警卫忽然脱力，被藤蔓甩了出去！
怪物虽是一时挣脱，气焰却高涨许多。那带火的藤条像肆意挥舞着，像鞭子似的朝妍凭羽抽了过来，眨眼之间就到了面前。
若在平时妍凭羽定能躲过，不过现在带着一个小孩就难说了。孩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此时窝在她怀里哭闹不已。
妍凭羽既要躲避火藤又要避免小孩受伤，一时也手忙脚乱。
她将孩子拢在怀里尽量压低身体。本以为会被那怪物扫到，忽然间一股清凉的风从背后袭来。她一闭眼，耳畔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再睁眼时只见面前一地冰晶散落，火藤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还不快走，等什么呢？”
刚才那个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妍凭羽起身回头看去，只见刚才那个穿着略显骚包的男生，正站在藤条怪物的顶部，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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