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探

寿安宫正殿。

        李星鹭旁观着沈舟云淡定自如的应对贵太妃的质询，他以奉旨办案的理由驳回了对方的所有指责，至于这样做是否会开罪于贵太妃，李星鹭觉得他显然是不在意的。

        毕竟说起来，沈舟云是先帝的儿子，贵太妃则是先帝的妃嫔，皇子与庶母之间关系不睦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眼见着沈舟云在这场冲突中完全占据上风，贵太妃被噎的脸色难看，这时，坐在上首的皇太后开口，用她那沙哑但轻柔的嗓音给双方都递了台阶。

        沈舟云自然的接过了这个台阶，李星鹭清楚这是因为他们来到寿安宫的根本目的是试探贵太妃与谭秀林之死有没有关系，而不是在她面前逞威风，但其余不知内情的人却对他的反应表现出明显的惊讶。

        难不成沈舟云平时都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结合起李星鹭所知的有关于他的传言，她认为这个猜测是八九不离十的。

        双方由此达成了表面上的和平，贵太妃出于礼节，也只能吩咐人给沈舟云安排席位，请他在筵席上落座，只是瞧着她那副盛妆都遮不住的铁青脸色，在场没有人会看不出她对于锦衣卫一行人的不欢迎。

        李星鹭紧跟在沈舟云身后，待他落座后，也学着其他的锦衣卫，坐到了他后排的座位上。

        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筵席因为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彻底扭转了气氛，热闹的大殿一下子冷清下来。

        身为东道主的贵太妃冷着脸一言不发，最终还是皇太后出言打破了僵局，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李星鹭了解到这场筵席的举办原因——贵太妃召了娘家的小辈们入宫陪伴，听闻皇太后也召见两位侄儿入宫叙话，故而特意设宴，再三邀请她们前来。

        听到这里，曾生活在拥有相亲文化的现代的李星鹭也反应过来，贵太妃似乎是想要撮合两家的小辈，成就一番姻缘。

        好奇心使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贵太妃下首的一列年轻女眷中，她们均身着价值不菲的裙装，每一个都挺直脊背，头颅高高扬起，俨然是世家贵女的标准姿态。

        与贵女中的代表性人物——红颜薄命的谭秀林不同的是，虽然她们都挂着端庄的笑意，但骨子里的那股高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傲慢的性情却怎么也藏不住，这或许是因为她们是世家贵女，而谭秀林是清流贵女。

        两字之差，前者更骄奢封建，后者则更受文人墨客的追捧。

        但是这些高傲的世家贵女，却在眼神扫到对面时，流露出掩藏不住的畏惧和反感。

        李星鹭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最终定格在沈舟云身上。

        她看着虽然没什么笑意，却仍显出芝兰玉树般风采的沈舟云，心想凭他的权势地位和堪比谪仙的相貌，只怕比起那位皇帝陛下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得不到在场任何一名异性的青眼，还反而招致她们的反感呢？

        若说只是畏惧，思及他的狠辣作风，李星鹭倒也能理解一二，可是反感……她顿了顿，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念头，这才恍然大悟——就是因为他权势太盛，野心过于外露，甚至敢和皇帝抗衡，所以这些代表着不同势力的世家小姐才对他避之不及。

        李星鹭回想起与沈舟云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她的误会和帮助她都没有忘记，在她看来，那些传言对他贬低太甚，全然不客观。

        只是看着沈舟云端坐在位置上，面对各种视线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又觉得他可能打从心底不在意这些，而这也是轮不上她操心的。

        晃神间，她的目光又不经意的扫到皇太后的两名侄儿身上。

        皇太后美貌极盛，她的侄儿也相貌出众，怪道她方才虽觉贵女们容貌不俗，却不再有惊艳感，有皇太后在这里压着，风姿绰约的贵太妃略显艳俗，年轻的贵女们却嫌稚气。

        皇太后这边三人养眼的场面，令李星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因此招来了一道阴沉的视线，她若有所感，抬眸对上沈舟云警告的眼神，颇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收回了视线，继续扮演没有存在感的文书官。

        另一边，筵席上的御膳陆续被端上来，在众人似乎放松了姿态想要享受食物的时候，沈舟云突然切入正题，提起了谭秀林之死。

        他的口吻相当正经，较为符合他当前的说辞——奉旨前来，向谭秀林死亡当日参加过宫宴的人询问了解情况。

        李星鹭听着，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投向他们真正关注的那个人，只见贵太妃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笑容，她在皇太后回答过后才开口，一番言语应对的滴水不漏。

        眼见着她们二人的说辞出奇一致，从中根本不能提取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李星鹭的呼吸开始紧促起来，暗自着急的她视线忽然扫到了宴席上一道御膳——杏仁豆腐羹。

        皇太后喜食杏仁，宫中人了解她的口味，这道御膳出现在这里倒并不出奇，只是看在李星鹭眼中，却让她不由得联想到谭秀林的死因——正是宫宴上的南杏仁菜肴和翡云草毒针混在一起的精妙混毒手法害死了她。

        她复又抬起头，亲眼见到贵太妃在她面前的那碗杏仁豆腐羹里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后，脑海中的某根弦被触动，她顿时计上心来。

        趁着其他人都开始低头用各异的姿态品尝御膳，李星鹭蹑手蹑脚的凑到沈舟云近前，假装有要事禀告一般，贴在他耳边，与他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她让他吩咐人端上来一道贵太妃爱好的菜品，然后在贵太妃服下后告知她这是用翡云草制作的药膳，以此试探她是否清楚混毒的事情。因为南杏仁一旦与翡云草一起服用，就会因‘香消玉殒’的混毒而死，假若贵太妃知情，她必定会有所反应。

        沈舟云的身躯似乎因为她的靠近而微微僵硬了一瞬，李星鹭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行为有些超出下属对上司间的边界感，她刚稍稍后撤了一步，沈舟云又恰好侧过身来，补上了方才拉开的距离。

        只见他轻轻点头，表示对她这一计策的认可，而后毫不犹豫的吩咐后排待命的锦衣卫依此计去做。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一盘卖相精美的桃酥被端到每个宾客身前的桌案上，李星鹭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贵太妃不放，因此并没错过她见到那盘桃酥时自然流露的笑意。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贵太妃，直到见她小口小口的吃下了一整块桃酥，顿觉此计已成，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沈舟云。

        沈舟云侧着眸看了她一眼，他的星眸中似乎也含着几分笑意，似乎是在笑她太过急切。

        不过他也并未耽搁了正事，李星鹭见到他举起桌上的酒杯，忽而高声道：“方才本王行事略急躁，似乎惹得太妃不悦，故特命人打听太妃喜好，佐以名贵药材翡云草制成了这道桃酥，太妃既已吃下，就当你我之间恩怨全消了吧！”

        一听此话，贵太妃脸上闪过错愣的神色，很快她又花容失色，精致的面孔上所有五官都在剧烈的抽动着，完全失去了上位者的那种高傲姿态，只残余下肉眼可见的恐惧情绪。

        旁人见了这一幕，只以为是贵太妃对沈舟云厌恶太深，拒不接受他自作主张的赔罪之举，还因此气到失态，但李星鹭心知肚明，贵太妃分明是意识到她先后服用过含有杏仁和翡云草的膳食，因此惧怕于她自己将会有的性命之忧。

        试探的目的已经达成，见到贵太妃露出这副丑态，沈舟云脸上难得带出几分戏谑的情绪，他朝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人上前解释是一场误会，桃酥里添加的是另一味名叫丹云草的药材。

        沈舟云也配合着，直称是他听岔了。

        这场闹剧由此落幕，不过李星鹭并没错过贵太妃那副仿佛劫后余生的虚脱神色，她脸色苍白的明显，李星鹭却对她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有一句话叫做杀人者要有被杀的觉悟，贵太妃与梁司衣为了所谓的皇后权柄决定杀害谭秀林的时候，她们的良心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与之相对的，李星鹭认为此刻的贵太妃完全是活该。

        她还沉浸在自己复杂难明的心绪中，身前的沈舟云已经起身准备离场，而寿安宫的主人贵太妃此时也没有心思挽留他，最终还是皇太后帮忙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后他们一行人便在筵席宾客情绪各异的目光中，走出正殿扬长而去。

        直至迈出寿安宫的大门，李星鹭还挂着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和前方的人，额头不期然的撞到了一个硬物上。

        她皱着眉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一看，沈舟云正双手抱胸，挑眉盯着她鼻尖的位置。

        李星鹭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一股轻微的痛感传来，她这才记起早晨在藏书阁门口撞上许菱后背的那一回，直叹倒霉的同时也意识到那一幕或许正被沈舟云看在眼里。

        他该不会是在嘲笑她吧？

        像是为了表达不满一般，李星鹭的薄唇轻轻撅起，只是她到底不敢对沈舟云做出诸如放狠话之类的举动，只好按捺住情绪，转而询问起下一步计划来。

        没想到沈舟云只是用他那双笑意未散的眸子注视着她，以近乎散漫的语气答道：“你一向有主意，何妨照你的想法来。”

        这是让她来做主，决定接下来查案的方向？

        李星鹭稍显惊讶，忍不住重复再问了一遍，沈舟云却出奇的有耐心，直白的表明了对她方才试探贵太妃那一计策的认可，从他明显转变的态度看来，这并不是假话。

        李星鹭心底顿时滋生出一种被认可的满足感，她唇角无意识的向上弯起，略一思考，就做出了要继续从贵太妃处下手的决定。

        只不过刚才是明面上的试探，接下来，是隐秘小心的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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