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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贺承霄边走边看,孟无谙也陪着他在一座又一座城中流连,说是陪他倒不如说是他看他的兵工水事、民风民情,她顾自和塔娜吃喝玩乐、散漫闲逛,偶尔她会给些不那么具有参考性的参考意见,而他也会给她分享一些军事知识。

        两人之间原本朦胧的情愫在一天天的斗嘴、互相观察与小打小闹中逐渐转化为一种奇怪的亲情,比起丈夫,孟无谙觉得贺承霄倒更像她的兄长,把握着男女有别的分寸,总是用一种极不讨巧的方式在关心着她。

        毕竟身边有这么一个有权势有品貌又有才能的美男子,要说没有过心动那是假的,可每一次,孟无谙都强迫着自己浅尝辄止,把他当成亲人,而不是爱人,每一次,她都会告诉自己,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久之,她对他的感情便真的细水流长起来。

        就这样吧,平淡却长久。

        他以前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她现在愈加确定自己的答案是“不能”了,既然不能真心相爱,真要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夫妻关系一辈子吗?她还这么年轻,天下美男才子何其多,难道她要在他这一棵吊都吊不了的树上蹲一辈子不成……

        于是她渐渐地,只把他当作兄长,或朋友。

        塔娜其实性情豪爽,也活泼爱闹,只是为人奴仆时,总压抑了性子,在孟无谙面前,会放得开些,两人一起玩乐,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孟无谙几乎每天都很开心,在蔚蓝无垠的蓝天下,和贺承霄、和塔娜一起,游览四方山水,偶尔还能结识几个有趣的朋友,楼船载着他们,奔向美好的远方,暂时还看不到头的幻想。

        离开五喑城后,又过了几个月,到了瓜果之都漠环,船上早早由人送上了水果。

        苹果、葡萄、圣女果、桃子、白梨、樱桃……孟无谙尝了,只觉味道果真比其他地方的要好上许多,甜美多汁,唇齿溢香。

        只是……怎么没有西瓜啊!

        漠环地带气候湿热,每日光是坐着什么也不动都会大汗淋漓,这种天气,要是能来上一口沙甜的西瓜,该是多么酣畅清爽。

        于是孟无谙在一个星月满天的夜晚去找贺承霄了,因为几天来他只有临近晚上的时候才会在书房里看看书,她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有机会见到他。

        孟无谙刚踏进门,便见贺承霄正襟坐在椅子上,直直盯着她,她乍然被吓了一跳,气道:“你你你,你怎么不看书啊!”

        “听到你的脚步声,就放下了。”

        孟无谙顺着他的视线,果然看到他的桌上背面覆着一本旧诗文集,心想,没看出来,还爱读些诗歌,倒真有些闲情逸致。

        再看向他时,只见他眸色沉沉,微偏着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孟无谙好奇道。

        “我怎么不知道是你。”贺承霄唇畔露出几丝玩味,好整以暇。

        “来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孟无谙想,他既然不好好说话,那她也不。

        没想到他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来,站起身子,一下子比孟无谙高出许多,袭来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却又坐下了。

        “好了好了。”孟无谙妥协,老老实实提出诉求,“我想吃瓜!”

        “不是有哈密瓜吗?”

        “我想吃西瓜!”

        “没有。”

        “……”

        贺承霄的书房门被砰的一声砸上,当然不是孟无谙砸的,也不是贺承霄有心砸的,而是他的力气就那么大,开门关门都很响,可是在刚刚被拒绝的孟无谙耳朵里,这声响,就是他赶她走的证明。

        没有就没有嘛,不能多说几个字?就那么干巴巴的两个字,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孟无谙骂骂咧咧地从贺承霄的书房出来,遇上门外的侍卫,侍卫和她解释道:“夫人,漠环县的西瓜比较特殊,成熟期比其他瓜果要晚一些,现在整个漠环的瓜都还在西瓜地里没上市呢。”

        噢是这样。孟无谙了然,明早他们就得走了,好像是有点赶不及,瓜农为了收益肯定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就会上市,既然还没上市,那离瓜熟蒂落之期恐怕还为时尚早。

        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第二天惯常赖床,一觉睡到大中午。

        唤来塔娜一起吃午饭,来到甲板上,往外看,楼船竟还未驶离漠环境内。

        怎么回事呢,疑惑间,一个侍从过来,垂首道:“夫人,公子请您去城郊一趟。”

        去城郊干什么?要不是看这侍从腰间别着贺承霄心腹独有的令牌,她都要以为是有人想将自己骗去城郊杀了邀功。

        那侍从并不告知缘由,只跟她交代了一番路线,并且让她独自前往。

        城郊离这也不远,而且贺承霄在那等着她,孟无谙思量一番,点头答应。

        “要带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带。”那侍从说。

        孟无谙便换了一套素净不招摇的衣裙出发了。

        青天白日,路又近,倒也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到了那侍从说的地方,竟是一片西瓜田,绿油油的藤蔓覆满了棕红的土地,一个又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安静地卧在土里。

        今天天气挺好,晴空万里,太阳也不毒辣,然而毕竟漠环气候炎热,孟无谙还是走得口渴。

        举目远望,百亩瓜田中间,只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茅草屋外有一个破布和粗树枝搭成的凉棚,凉棚下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摇椅,其中一张上似乎躺着一个瓜农。

        孟无谙走过去,只见那瓜农戴着一顶草帽,穿着简易清爽的短衫,手拿蒲扇,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安静又享受的样子。

        她闻到一阵清新又沉厚的泥土芳香,似乎很是熟悉。

        桌上放着凉茶,她想向他讨一口水喝,便道:“老伯,可否借一碗凉茶?”

        “你管谁叫老伯呢?”

        草帽下幽幽传来戏谑的声音,这下她确定了——

        “贺承霄!”

        她一把将他的草帽掀开,果然是那张仿佛经过精雕细刻一般冰冷又厚重的脸。

        他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放下心来,喝了两碗茶,大摇大摆地坐下,戴着他的草帽、拿着他的蒲扇,悠闲地摇来摇去,不错不错,果然舒爽。

        这瓜田似有降温的功效,刚坐下便觉神清气爽,悠闲地坐一天,倒也是件雅致的美事。

        “你把我叫来这干嘛呀?”孟无谙懒洋洋地问。

        你怎么不去巡查了?今天不是该走了吗?

        “请你吃瓜啊。”贺承霄道。

        孟无谙心里一动,明明昨天还冷冷地回答她说“没有“呢。

        “不是还没熟吗?”

        “熟了。”贺承霄坐起来,信手往北边的瓜田一指,“自己挑。”

        哇!

        孟无谙闻言,兴冲冲地跳起来便往贺承霄指的方向跑,拍拍这个,戳戳那个。

        贺承霄在不远处喊:“挑声音浑厚的。”

        “知道啦!”孟无谙应道。

        挑了一个拍起来很结实的西瓜和一个瓜蒂颜色挺深的西瓜,孟无谙开始抱着西瓜艰难地拔呀拔,拔下来一个,另一个怎么也拔不下来,然而她觉得肯定很好吃,不想放弃。

        一抬头,见贺承霄果然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似乎存心要看她出糗。

        这人,也不来帮帮她。孟无谙心里埋怨,撅着嘴巴瞪了贺承霄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力更生,继续艰难地拔呀拔……

        拔得正起劲的时候,一把大剪子伸过来,轻轻松松就剪断了瓜藤,孟无谙收手不及,摔了一身的土。

        贺承霄罕见地哈哈大笑起来。

        算了算了,吃瓜要紧,孟无谙不跟他计较,抱着西瓜就往凉棚走。

        贺承霄跟上来,说:“用井水冲一冲。”

        于是两人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淋了淋两个西瓜,把其中一个,重新放到井里冰镇,另一个,孟无谙抱着,问他:“有刀吗?”

        “不用刀。”贺承霄道,说着接过她怀里的西瓜,大手高高扬起,就把瓜摔在了干净方整的大磨刀石上。

        西瓜碎成几大瓣,清冽舒爽的水汽随即弥散在空气中,鼻尖嗅到西瓜的清甜,孟无谙目瞪口呆。

        “这样吃,更好吃。”

        贺承霄自信地笑着,捡起瓜瓤,递给孟无谙。

        孟无谙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果真沙碎甘甜,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一口又一口,简直停不下来,吃得脸上衣服上都是红色的汁水。

        再看看他,明明吃的是一样的瓜,他的脸却干干净净,衣服上也没有溅到果汁,甚至手指都依然是那么骨节分明,明明是个粗人,指甲缝里却没有丝毫污垢。

        两人一起吃完了西瓜,又重新躺在各自的椅子上。

        孟无谙看着天空湛蓝,飘着洁白的云朵,太阳光被凉棚挡去,一点也不刺眼。

        贺承霄倒是难得这么多话,也难得笑得这么开心,倒是比以往开朗了许多。

        “怎么熟的?”问贺承霄他只随意应付过去,说是自然熟,然而现在明明离成熟期还有点远,后来孟无谙去问他的侍从,百般威逼下那人终于告诉她了——

        “公子知道夫人热爱吃食,提前一个月便遣人用被褥和暖棚提升气温,让城郊众多瓜田其中一片早早成熟,想给夫人一个惊喜。”

        孟无谙听完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他那样笨嘴拙舌又死要面子的人,肯定是不肯承认的,然而他竟肯留意她的喜好并为她花心思准备,已经让她很感动了。

        午后总是令人容易困倦,孟无谙看着天空,闲闲地观测着云朵的形状,每一朵云都独一无二,有的像兔子,有的像老鹰,有的像一串炸丸子……

        贺承霄没有再说话,也许是刚刚说的话已经把他说话的次数用了很多,他需要歇一歇,然而孟无谙感受得倒他的存在,感受得到,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在这百亩的西瓜田地中,在这小小的凉棚下,他陪着她,度过一个安然的午后。

        今天他不是大将军,她也不是柔惠公主,他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瓜农,一起享受着片刻闲暇。

        西瓜的清甜在空气中弥漫,偶有凉爽的微风吹过来。

        这感觉真好。

        孟无谙躺着躺着,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一只小飞虫停在了她的鼻梁上,她抬手想将它赶跑,却碰到一寸粗糙的皮肤,不用睁眼,也知道那是贺承霄常年握着兵器的手,他的呼吸声响在她的耳畔,有些酥痒,她并没有在意。

        然而正打算翻个身时,两瓣温软的唇却在她的耳垂上留下极轻极轻的一个吻,她的心脏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

        心头似有微风拂过,她想,大概是梦。

        再醒来,日暮西沉,晚霞漫天,无边无际的苍穹,铺满了绚丽的霞光,两行飞鸟掠过这彩色的旖旎画卷。

        倦鸟归家,他们也该回去了,不管那艘楼船是不是他们的家。

        人总要有归处。

        身旁的他却不见了踪影。

        她坐直了身子,敏锐地嗅到了饭菜的香味。

        跑进屋子一看,他竟然在做饭,穿着最朴素的衣服,手里拿着菜刀,在干净的砧板上切着两个杨瓜,好像是天底下最平常的一个丈夫,在做着丈夫该做的事。

        孟无谙怔愣了一会儿,等他切完,上前接过锅铲,开心道:“我来吧,我炒的杨瓜丝可好吃了!”

        “好。”他微笑着,沉声答应。

        就这样,孟无谙和贺承霄一起合作完成了一顿饭,她做的菜味道自然没话说,他做的就……一言难尽,她吃了两口就专吃自己做的菜去了。

        “你是不是很少做饭?”孟无谙委婉地问他。

        “嗯,这是我第二次做除蛋炒饭以外的菜。”贺承霄说。

        果然。

        “不好吃?”他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脸颊却微微泛红,分明是在掩饰心虚。

        好不好吃心里没点数吗?孟无谙心道,你自己都不爱吃自己做的菜……

        然而毕竟他难得做一回饭,而且还是为了哄她开心。

        说出实情孟无谙于心不忍,便夹了一块他炒的黑糊糊的红烧肉,硬生生地咽下去,再挤出笑脸违心称赞:“好吃,好吃。”

        贺承霄听了果然开心,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在美丽的霞光下吃完饭,从井里捞出西瓜,在冰凉的井水里浸了两个小时的西瓜,冰冰凉凉,清甜解渴。

        两人一道往回走,孟无谙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哼着小曲,贺承霄手里拿着她没吃完的西瓜,沉默地跟在后面。

        夕阳将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高一矮。

        他们将影子留在身后,将瓜田和凉棚留在身后,也将那个短暂的梦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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