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夷念生笑着看着他不说话，杨瑾心一提，垂着眼避开她的目光。
“那封信，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
明明她的语气温和不是质问，杨瑾却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他显得脆弱而忧郁，还是说出了口：“我怕你生气。”如果说他从未对她表明心迹，那这句话算不算呢？
夷念生一顿，下意识摩了摩手，看着他一时无言，在夷念生握过的所有手里面，杨瑾的手是最柔软的，他的手纤长净美，像艺术品一样，一看就没有干过活，是天生的贵公子，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仿佛喝尽了世间的苦水，夷念生在贫困线下挣扎那么多年，尚能热爱这个世界，而他锦衣玉食，却眼神冷漠，满身晦暗，旧念又起，他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
说不出心中悲更多还是喜更多，她对杨瑾的感情是复杂的，或爱或是厌憎，但内心到底是庆幸他还活着，就连心境也有松动。
她的沉默让杨瑾心口拔凉，再见的喜悦散去，他也蓦然冷静了下来。
梅湘掀开宋清和的衣服，在此时冲到两人中间，红着眼瞪夷念生，执着质问：“你为什么撞上来，你跟他们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夷念生平时喜欢演戏，喜欢伪装，是更像杨瑾的，但她收起情绪时，就一瞬回到了辛眉的时期，让已经习惯夷念生的宋清和也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力气一点点被抽离，渐渐感到心累。
几人只听她平静道：“我想以你和杨瑾的关系，你出事了他肯定会来。”
医院本来很安静，他们这边更是落针可闻。
杨瑾被她的语气伤到，又无可辩驳。扪心自问，如果仅仅是辛眉受伤，他确实不会就这么毫无准备来到医院，只因为还牵扯到了梅湘，双重堆叠之下，才会有现今的局面。梅湘因他之故，走至今日，他又怎能说与自己没有干系，就算他如此想如此做了，辛眉的心里又会怎么想，他不出现，在她心里只会越不堪，她既作出了这事，便有今日不来，往后不必再见的决绝。但为了让梅湘死心，他闭眼又睁开，还是道：“你知道我是为谁而来。”
辛眉最是了解他，又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下，微嘲。不知是嘲讽他还是自嘲。
杨瑾只移开目光不再看她，误会叠了一层又一层，但他本就因身体糟糕而担心拖累了她，如今是她要见自己，那就，别想再独善其身。
“先生。”徐凛提醒道，只希望他想起京市的事。
“我还能请你吃顿饭吗？”杨瑾看着辛眉的眼睛认真道，他必须要回京市，但也必须要给她一个解释，不管她信不信，他总要说清楚的。
徐凛被抛下了，今天他们是要回京市的，所以是司机开的车，但是现在杨瑾把车开走，他和司机大哥还得打车回去。
好在宋清和开车出来正好看见他，便送了他一程。杨瑾身体不好，关于剧组资金的问题一直是和徐凛联系，所以也算得上熟识。
宋清和试探道：“杨瑾这两天可能走不了了。”
徐凛礼貌一笑：“他不急，我不急。”
梅湘坐在副驾驶座，一圈圈转着手上的手镯，没有说话。如果是今天以前，她会很感兴趣，但是现在她只觉得累。
徐凛和司机下车，宋清和才对梅湘说：“徐凛是杨瑾的私人助理。”
梅湘已经猜到了，她看向宋清和，表示好奇他想说什么。
宋清和：“杨瑾的家世很复杂，他不爱你，是你的幸运。”
换言之，被他爱着的辛眉是不幸的？梅湘无语又悲戚地仰头，一副被宋清和逗笑的模样，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如果被他爱着是一种不幸，我也愿倾尽所有换这不幸。”杨瑾的狠心伤了她，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爱着，飞蛾扑火地爱。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下决心一般，如自我催眠道：“我深爱着他。”
“你爱得深，因为你没有爱过。”想起那个沉稳的向总经理，宋清和又加了一句，“而且没有停止爱过。”
梅湘不否认。
她当初在知道杨瑾的消息后，是选择第一时间就和向钟分开的，她爱的从来都是杨瑾，只有杨瑾，尽管她对外表现出对向钟的愧疚，但在她内心里，是认为向钟有几分像杨瑾是他的福气。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只是恰好向钟是个好人，才显出了她的无情。辛眉不也是不爱傅玉书却和他交往又分手？同是利用，她的行为又比自己高尚到哪里去。
梅湘打开车窗，太阳快落山了，冷风一吹她清醒了不少，“在明智一月份的时候，杨瑾每天陪我去看夕阳。”她勉强地笑了笑，才想到说：“那个时候你不在学校不知道。我还要多谢你，因为你他和辛眉大吵了一架才让慢慢走向我。”
宋清和握紧方向盘，不言语。
梅湘拨开左手的手镯，一条丑陋的疤痕清晰可见，她说：“圣诞那天他在住院，却不肯告诉我在哪里，哪个病房，身体怎么样。一直以来，他总是把我算作和班上那些人一样的外人，为什么他的话辛眉都懂，为什么辛眉知道那么多他的私事，”她抽噎道：“他却不肯告诉我一点点。即使他救了我，即使他帮我报复那几个贱人……”
梅湘看着手上的疤痕一时又陷入了死胡同。正如当年她用刀划腕，其实她不想死，只是想见他，做他唯一的特别。她此举也成功在他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有了那冬日里陪伴着她的少年和夕阳。
宋清和不作评价，他于他们，早已不算局外人，自不能再局外观之。
杨瑾主动开口，“你还记得我爸妈的事吗？”
辛眉点头道记得，他母亲杨唯的日记本，曾作为他的“遗物”在她手上停留好几年，每一篇她都看过，结合杨瑾曾经说过的话，她大概了解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千金小姐恋爱脑，为了凤凰男连家人都不要了，但是没有千金身份的她最终失去爱情和生命，凤凰男又找了另一个千金。
“我外公有五个孙孙，大的二十二，十足的纨绔子弟，小的才九岁。”
“你说这个干什么？”辛眉眼皮一跳，她记得宋婷夫妻说过，杨瑾是杨家的继承人，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家主。
“外公身体不好了，今天我本该回京市。”
辛眉想了想，懂了他的意思。他该回去夺权，但是因为自己这一出耽误了。笑了笑说：“要不要直接去机场，现在买票也还来得及。”
杨瑾把车停到海边，不答反道：“我没想到你会做演员。”
他的语气很平静温柔，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一成不变，少年时的锋利渐渐收敛，戾气也没那么重了，如果是十八岁的杨瑾，已经被她气笑了，但现在的他能气定神闲地略过。
“这个世界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本身。”辛眉一顿，又添了句：“也许今天我是演员，再过几天就是公务员了。”她把话说得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显然不愿叫他发现自己的热爱。
杨瑾假作不觉，只道：“你很有才华，可以做很多了不起的事情。”而不是投身演艺圈这个大染缸，让他着急上火。
辛眉看向他，突然笑了。“什么才华？诗词歌赋我不及你，文学素养我不及梅湘，”她向来不轻易承认自己有所不及，之所以说得这般容易，只是因为她不在乎，那些风花雪月的风雅之事，从来不是她喜好，“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杨瑾不喜欢她这样说，自证道：“你知道我喜欢文学都是装的，只是为了麻痹京市那边。”他认真又失落：“我们相处那么久，我从未瞒过你什么，你还不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吗？”
辛眉凉凉道：“你也从未明确说过。”
既然不明确说，那她自己脑补错了又怎么了？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他说的每字每句都认真，她明明猜得出，却觉得他没有诚实。
辛眉又笑，尽是讽刺，“你敢说你一开始靠近我是纯粹的想交我这个朋友，不是不怀好意的吗？”哪怕是见色起意，都不至于让辛眉如此防备。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独独是她不同，她不知他的目的，又怎么敢信任。
杨瑾能怪谁，怪自己不懂爱情？明明动了心，却全然不知。所谓一见钟情兴许就是见色起意吧。
“我在入学前就对你很好奇了。”杨瑾说。
那时他从京市飞到南地，和杨父去拜访了不少人，也算是最早接触学校的人之一，当时在办公室办理入学，他不经意看到了辛眉的作文。明智复读班入学考试，是那些已经上本科线的人的免学费考试，参加的只有五个人，形式如同高考，实际比高考还难。“我办理入学的时候在办公室看过你和宋清和的作文。”
宋清和的卷子和辛眉的一起放在桌子上，应该是这两份语文作文太不同而被挑了出来。杨瑾一眼便看到两人同样出色的硬笔书法，是两张让人光看字就心旷神怡的卷子。他因为无聊就这么看完了两份作文。宋清和角度新颖，用词优美，深入浅出，不难看出水平极高，甚至可以说高考作文限制了他的文采。与他一比，辛眉的文字就没那么华丽了，但胜在准确雅正，立意高远，难得的是用典纯熟如信手拈来，非通晓历史不可得，更有她完美贴合主题和高考要求，两者拿出去各有千秋，但在高考中显然辛眉更高一筹。那天起，杨瑾便对这两个人有了些兴趣。
“高考结束以后，我本想去找你。”杨瑾不掩深情看着她。因为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表白，鼻尖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辛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然移开目光。辛眉从小就有一种病，再喜欢的东西一旦被别人碰过，只能扔掉毁掉，多看一眼都会犯恶心。幸运的是陈老师是个三观很正的老师，性格也很好，作为辛眉的启蒙老师她更是尽职尽责，为辛眉指引了一条光明大道。辛眉知道自己是有问题的，错误的，但无法改变她近乎偏执的占有欲。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压抑了自己的情感，认为只要不在乎，不喜爱，就不会有伤害和痛苦。如果杨瑾死了，就可以永远是她的，她的爱也不会伤害到他，但他还活着，辛眉就会收回自己的爱，她蜷了蜷手指头又松开，也必须收回。
“辛眉，我……”
“你是不是插手了秦酒导演的选角。”辛眉语气冷淡，极快的语速掩饰了她此时的紧张，她明白杨瑾的心意了，早该明白的。
杨瑾皱眉，否认道：“我没有，我只找了宋清和，没有和秦酒联系。”
“所以你也知道我去秦酒的剧组试镜。”
杨瑾一瞬间感到无力。“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杨瑾不敢说，他让人查了很多她的事。
“你知道我缺钱，以为我被沐清包养了，所以借宋清和的手给我钱？”这些是几乎肯定的猜测，辛眉在意的是，“也知道我为什么缺钱？”
她看着杨瑾，因为激动脸颊薄红，比桃花浅，却十分艳丽，杨瑾不敢看她，更不敢骗她，点头承认。
辛眉危险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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