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集魂
上一世里，师尊对他的态度十分矛盾，通常冷若冰霜，又时而透露关怀。
许黯想，大概是他师尊偶尔良心发现，才会如此阴晴不定。
可此时听到宋识的心声，他又开始怀疑了。
师尊像是有些怕他？
可怕他做什么？他这辈子安分守己，没惹什么祸事，为什么会怕他？
除非……师尊也重生了？
想到这个可能，许黯眸色暗了暗。
如果宋识真的重生了，他这辈子的复仇计划大概率开展不了，甚至以他师尊的秉性，不知在哪个档口就把他抹杀了。
可是看着又不像。
不行，必须要试出来。
许黯紧咬着嘴唇，眼眶里适时多了些泪光，转向一边不看宋识，语气有些硬，“徒儿知道自己根骨差，定会听师尊的教诲好好修炼。”
宋识听了这话，知道他委屈的要命，正要言语哄一哄，却见许黯又回头，眼眶红红的盯着他看了一眼，委屈巴巴道:
“那等徒儿修炼好了，可以进您的院子吗？”
他以这副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死死把握住人的软肋了好吗？
宋识本来就对这种小孩没什么防备心，看着十岁出头的小孩对着自己哭，瞬间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他手足无措的想摸摸许黯的头，又觉得太突兀。
对了，他方才不是说喜欢昙花吗？不如送他一支昙花。
宋识捻了个诀，手指绕了一下，轻巧的从宽袖中变出一支昙花，不过是一支待放的花苞。
他待要送过去，却听见耳边“滴”的一声响了一下，随即，熟悉的系统音响起来。
“崩人设体验卡体验时间结束，请宿主立即恢复人设，否则将扣除20生命值。提示，积极做任务可以获得更多张体验卡哦。”
宋识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顿。
啥时候结束不行，非要在这时候结束，故意整他的吗？
无奈，他只能将嘴角的那副浅笑硬掰下来，将花递到许黯面前，平静道:“不是想要昙花吗？”
许黯垂眸，却不看那朵花，“师尊的花娇贵，徒儿命贱，怕养活不起。”
宋识噎了一下，“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师尊未收留徒儿时，周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说我什么灾星，扫把星，命贱，还有更难听的。”
说完，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宋识的表情，很好，正是他想看的那副模样。
那副假惺惺的慈悲样。
管他重没重生，还是一样的虚伪。
许黯在心中冷笑。
宋识心里不是滋味，很想说两句什么，但由于系统限制，他只能干巴巴的念台词。
“这朵不是花，是法器”宋识顿了一下，又道，“不要妄自菲薄。”
他把花包塞到许黯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轻轻使了点灵力，在花包上方轻轻一拂，宽袖落下，底下的花苞却绽开了。
纯白的花瓣重重叠叠，绽放出里面嫩黄的花蕊。
但不过眨眼，那花瓣中间就飘出了一团玻璃球般的泡泡。
泡泡中可以大概看见一个木屋，大概也是哪个修仙门派，门前吊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灯笼下，几个穿蓝白校服的弟子说说笑笑。
许黯迷惑的盯着泡泡，“这是什么？”
“这叫昙花镜，能窥见你想见的人所在的地方，不过只能看个大概。这次仙剑大会回来你便要下山做任务了，万一跟师兄弟走散了，可以用这个镜子找到他们的位置。”
许黯暗里嫌弃，嘴上却道:“谢谢师尊。”
那泡泡里有个人有些眼熟，也是少年模样，许黯想问问这是在哪，然而他嘴才张开，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实在对不住，只是在下有要事想请各位帮忙，还请停车说两句。”
宋识心中一凛，怕上次那样的事再发生，立刻定住了马车和车夫。
两人下车时，秦湘乡已经率先飘到书生跟前了，“阿轩！真的是你……阿轩！”
她兴高采烈的想过去摸摸阿轩的脸，对上的却是一束疑惑的目光，“姑娘，我们认识吗？”
秦湘乡愣住了，连带着嘴角都有些僵硬，“阿轩，我是湘乡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湘乡？湘乡……湘……”
书生痛苦的摇摇头，选了一种更为省力的方式，“姑娘，在下本来打算进京赶考的，无奈盘缠被人偷了，姑娘可以给我些盘缠吗？来世当牛做马，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扶住了。
来人一身白袍，身形高挑，长身玉立，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昙花香。即使看不清，也觉得他是个家世极好的贵公子。
于是他转而对宋识道:“在下本来打算进京赶考的，无奈盘缠被人偷了，还请……”
宋识打断他，“盘缠我有，只是我们舟车劳累，实在很累，能去你家歇一会吗？”
书生迟疑了一会儿，低着头闷闷道:“可是我家不在这儿的，我只是来找人的。”
宋识看了一眼秦湘乡，见她还是一脸呆愣，又看回书生，道:“来找谁的？”
提到这个，书生的脸有一瞬间的茫然，痛苦的闭上眼睛，抱头道:“我，时间太久，记不得了？公子，你有盘缠吗？我……”
“那你想回家吗？”宋识又问。
书生两眼茫然，他身上依然穿着那件青色的破布麻衫，衣服仿佛被洗了很多次，微微有些泛白，上面大大小小的补丁不下数十个。
在这阴冷的山间，显得他单薄而可怜。
“不回家，我在等人。”
来来回回，还是在重复这句话。
宋识于是换了个问题，“喜欢花吗？”
“花……喜欢栀子花。”他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双目无神，没有焦点，但说到栀子花的瞬间，好像有很小很小的一点光在他眼睛里亮了起来。
秦湘乡表情一愣，好像想哭，又没哭出来。
说不苦是假的。徘徊人间近十年，忍受着孤独和黑暗，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人却完全不记得她的名字，满脑子都是考取功名。
果然还是自己太傻了吗？
脑海中那些婉约而美好的回忆，昔日撑着她熬过了十年的折磨，如今却化成尖刀，有一下没一下戳进她的心脏。
疼，很疼……
秦湘乡几乎想发作，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零零落落飘在自己的肩头。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了满天雪白的花瓣。
栀子花的。
宋识看着书生，温声道:“可以回家了。”
书生怔然。
愣住的不止两只魂魄，还有许黯。
上辈子他一直觉得师尊很冷，其实不然。他前期对师尊仰慕太多，导致后来心理崩盘，厌恶到极致，直接否定了他所有的东西。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看人总不全面。
现在重来一遭，不需要提心吊胆的应付未知，他忽然发现，他师尊有时候还挺暖的。
譬如这个时候。他师尊方才使的术法是一种幻术，简单来说，就相当于提供了一个梦，不过梦的主人是书生。
书生在梦里可以任意跨越时间和空间，比如他现在站在这片树林，只需要走几步就能到京城，再走几步就能到西湖。
同样的，时间上，他上一秒可以在十年前，下一秒就在十年后。
利用这个幻术，他们可以跟着书生回顾往生，从这些细枝末节中找到书生的其他魂魄。
但普通修士施法，一般都是直接布个结界把人拖进去，很少人会有他师尊这种性情，以花落界，还在施法前问主人公愿不愿意。
落花中，他师尊的白袍倒是和花瓣相映成趣，染了些世俗的烟火气。
许黯凑过去，在他师尊的白袍上少有的闻到了浓重的花香味。
宋识低头，宽袖轻轻抬起，捻起他头发上的一片花瓣，放开落地，温声道:“跟上。”
书生听到宋识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他领着一群人走了几步，却发现真的到了家。
那是一间破旧的木屋，周围荒的很，只有一两户人间在旁边。此时将近傍晚，天却阴沉的可怕，阵阵狂风刮来，屋顶的茅草颤了颤，很快被狂风卷走，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层。
书生像是忘了他之前在干嘛，自然而然的走了进去。
他熟练的放下背篓，点起油灯，在昏暗的火光下，一边编着竹篮，一边念念有词的背着四书五经。
时间坐的长了，腰酸眼乏了，他也不睡，只是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眼睛弯成了月牙。
秦湘乡忽然哑声道:“这是我送他的定情信物。”
“他是书生，我是闺中小姐。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酒楼里，他钱袋被人偷了，付不起钱，偏偏店家咄咄逼人，吵嚷的极大声。他那时很窘迫，闷声闷气的说我给你作首诗吧。”
秦湘乡笑了一下，“诗挺好的，可惜店家没有闲情，还是我帮他给了银子，才没闹到官府。”
“后来他当了我弟弟的教书先生，相识愈来愈多，我们便互相喜欢上了。”
她看着书生眼皮上已经染了倦意，却还是不肯休息，心疼道:“原来当时送我的首饰都是这么辛苦换的，阿轩，你好傻……”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宋识已经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在荷包上轻轻一拂，一抹透明的魂魄聚在他手心。
这抹魂最挂念的，却还是当初心上人送的荷包。
待宋识把魂魄装进锁灵囊里，场景已经变了。
这次，是热闹的京城。似乎到了放榜日，榜单前乌压压的挤着一堆人。
他看见书生捂着袖子咳了几声，拖着瘦弱的小身板挤进人群，目光在榜单上急切的寻找。
几人的视野随着他的前进也看到了榜单内容，秦湘乡率先别过头，撇嘴，“我不要看，不就是中榜，不就娶了侍郎的女儿，不就是飞黄腾达……狗男人。”
说到后面，她声音有点哑。
宋识觉着有缕魂魄应该在榜单上，便跟着看了一眼。
榜单上的名字不多，一眼就看的过来，他正想着阿轩应该叫个什么名，却听书生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没有……没有中……”
宋识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听书生呢喃几句“没有”，听的他心间一沉。
没有？怎么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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