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冤魂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赵明夙不免有些泄气，执玉反倒更加兴致勃勃。她认定下毒之人厉害，就非要知道那作祟的究竟是谁不可。
英国公府六姑娘被人下毒之事虽然在民众间并未传播开，但却引得当朝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三方都战战兢兢，片刻不敢拖延地开始着手查案。
这一查，所有人的过往与言行就都被摆在明面上了。李念儿与那钱万这两个都逃不了关系，前者的生父与英国公有仇，后者更是亲手将那有毒糕点送到六姑娘桌前。
执玉猜到有这天，早早就退了客栈，又隐姓埋名，换了衣服弄花脸躲藏到贫民所住的院子里。
赵明夙那边虽然也被怀疑着，但到底无凭无据，因而出入都还算自由，能够探听些消息，问过茶楼里一同做工的妇人，得知了钱万的住处。
趁着夜色，他将这消息转交给执玉。两人商议片刻，当即便决定去钱万家中看一看。
钱万住得颇为偏僻，七拐八拐，到月上中天了，他们才终于找到地方。
然而眼前所见，却只有对方一具已经没了气的遗体。
钱万横躺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两只眼睛被挖走，脖颈处还在往外不停地涌着鲜血。
执玉想起八岁时，梦到的红云也是这个样子。
她捂住脖子。从那许久没进过食的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水，漫过喉咙，直达口腔。
执玉伸出空着的右手，靠着八仙桌，不能自已地干呕起来。
赵明夙犹疑地靠过来，正想着要不要出口安慰，就听她压着声音说：“走吧。”
她佝偻着身体，只留给他一道细瘦伶仃而冷静的背影。
奇怪的是，分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执玉，他却并不觉得陌生，只是沉默着跟在后面。
“这人的死状，和当年我府上一个丫鬟一模一样。”在月光下走了会儿，执玉忽然开口，言语间带着几分冷意。
赵明夙消化了下这句话，本以为她还要再说些其他的，但在剩下的路上，执玉都只是一言不发。他实在忍不住，就出口问道：“那个丫鬟，是被谁杀死的？”
执玉摇了摇头。
她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而已。
赵明夙想。
是的，在来到这个虚构搭建出的世界之前，他们一向是针锋相对，恨不能对方永远消失在自己眼前的。
互相厌恶，却在这里不得不互相依靠。这种别扭又怪异的关系，自然不如她和姚方允那样亲密无间，饱含信任。
彼此间留有余地，才应该是他和执玉最好的相处模式。
但要是她保留的那一番余地，恰恰是揭开真相的钥匙呢？
赵明夙再度开口询问，执玉也并没有一昧拒绝，只是说：“既然如此，你别去朝楼做工了。只要在我旁边待着，或许就能亲眼看到。”
她转过身盯着他，嘴唇紧抿着，神色难得认真。
赵明夙就这样随执玉在院子里住下，旁的人都以为他二人是定过亲的夫妇，纷纷夸赞他们感情好，天天都形影不离的。
最开始执玉还会解释，后来就懒怠下来了，只想着早些将事情解决了，回到现实去。
有天夜里，赵明夙替她点了蜡烛，就坐在凳子上缝衣服。
执玉把手伸出窗外，一双手像是风向标，在夏季潮湿闷热的空气里飘拂搅动。
“失去知觉之后，连风往哪边吹都用手感觉不出来了。”
大约又是在自说自话。
赵明夙不理她，把衣服举高了些，趁着那盏油灯散发的昏暗灯光，想要看清还有哪些地方差了针脚。
“你怎么不说话？”
他放下衣服，看向执玉：“我要是主动搭话了，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自作多情？”
执玉动了动嘴巴，正要辩驳，忽听屋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又是几声猫叫。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住了声。
赵明夙伸出手指，轻轻将灯芯掐住，立时，四周就陷入了一片昏暗。靠着天上月光，睁大了双眼，才能勉强看清屋内情形。
她并未将窗户掩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床榻上靠。赵明夙则把衣服放到旁边，又趴在方桌上，假意睡着。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从窗外跃进个黑衣人。此人手持尖刀，正要动手，借着月光，却见原本应该在睡眠中的两人都神采奕奕，毫无半点疲倦。
此情此景分明在意料之外，黑衣人却半点不慌张。他脚尖一点，趋身向前，将发亮的刀刃朝她心口刺去。
对方行动极快，她立在原地，一双瞳孔散大，似乎是被吓傻了。
匕首入肉，流血的却是那个样貌憨厚的少年。
执玉见他挡在自己身前，一时很有些不解，片刻后就夸张地哭起来：“阿海，你别死，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呀……”
这家伙真是够虚伪的。
知觉早已丧失，方才被人刺中心脏，他才重新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当下正昏昏沉沉，被她那阵虚假又夸张的哭声搅得更加头昏脑胀。
明知道她不会死，自己怎么就头脑发热地冲上去替她挡刀了？
赵明夙没能想太多，意识就已经消失。再醒过来，外边天色已经大亮。
他抚了下心口，发现那里半点伤痕也无，只破损的衣物尚可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
“你醒了？”
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执玉坐在床沿上，支着下颌看他，目光中有些好奇。
但她并没有问话，只是说：“你昏过去之后，那个人也拿刀杀我了。不过，有个道士出现，把那人赶走，说刺客是英国公府派来的，又留给我一颗珠子。”
执玉慢慢笑起来，又从袖子里取出颗光泽莹润的黑色珠子，放到他面前。
“这是鬼珠？”
“现实中李念儿拿到的，大概是真的。不过这个嘛，就只是没有领取灵气的赝品罢了。”她漫不经心地把那颗珠子抛上抛下，玩了会儿，“那道士还说，李念儿的生父——李承安——正是因为受了英国公污蔑，才会郁郁而终。李承安怨魂不散，凝成此珠，只有以至亲之血日日洗濯，才能使其早入轮回。”
这话实在荒谬，哪里会有正经的道术是以这种法子渡冤魂的呢？可惜李念儿此人对道术一无所知，又亲眼见到那道士的神通，被忽悠几句，只怕就把这话当真了。
执玉他们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会有鲜血来浇灌鬼珠的，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道士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石二鸟。既想要杀了我爹娘，又想要让鬼珠变成什么比现在更厉害的东西……”她将鬼珠握在手里，又微微眯眼看起来，“不过，我记得那段时间家中一直风平浪静，大概李念儿并没有动手。”
赵明夙想了一会儿，道：“或许只是她没有得手？毕竟英国公府看守森严，侍卫又众多，她若真是孤身一人就能进去，岂不是神仙在世？”
“那道士勉强算是有点本事，要是有他相助，李念儿不至于连半点波澜都泛不起。”
赵明夙拧眉，沉默片刻，问：“那如今该怎么办？”
答案其实就摆在眼前，只是看两人愿不愿意做而已。他如此发问，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犹豫找一份借口。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假的。”执玉攥紧手心，似乎要将那个鬼珠碾碎，“不必怀疑。”
以鲜血浸湿鬼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小小的黑色珠子仿佛是块棉布，滴下去的血全不见浮在表面。
二十来天过后，执玉脸煞白，这珠子却变成了极深沉的红色。
倘若是在现实中，她早就死了。想来李念儿当初没能去英国公府行刺，就是因为在之前就因失血过多而亡了。
已经炼化的珠子在某天不翼而飞，两人也未多加在意。能够出去的节点并不在这里，而在英国公府。
执玉与赵明夙如今顶着的都是已死之人的身份，通缉榜也早已经被撕下去，现下只略微乔装打扮，就能装作寻常百姓在街上行走。
进英国公府的确是难，可要逮着英国公府的六姑娘却是桩简单事儿。
执玉贴了假胡子，作男子装扮，眼见头顶太阳已经偏在西边，就和同样变装过的赵明夙到书坊里转悠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尚且只有八岁的小执玉果然偷偷摸摸地带着秋实来了。
“这书没意思，最后边那怪物没被杀死，主人公突然发善心，把给它放了。”小执玉摊开本书，蹲在角落里，正把一册印着图画的志怪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就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
她抬眼，就看到个长得像个女子的男人。
“你是谁？”
“我就是你。”
小执玉拧着眉毛，仔细打量对方：“胡说，我是女子，只有男子才会长胡子！”
“你看，其实我没有胡子，这是假的。”执玉把站在下巴上的假胡须取下来，又粘回去。
“那你为什么要粘假胡子？”
“书里那些大将军还有降妖除魔的道长们，很多不都是长须吗？这样看起来不是很厉害吗？”
“是的是的！”
“唉，要是我是真的神仙就好了，能飞到月亮上去看看有没有嫦娥和玉兔。”
“我也想会飞。”小执玉愁眉苦脸起来。
“之后你会学会的，比赵明夙还要早。”
“你认识他？”
“当然，我说过，我就是你。我还知道，你最讨厌他和宁月了对不对？”
小执玉用力点点头，但看她的眼神还带着点怀疑：“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吗？”
“你的右手中指底下有颗很小的黑痣，因为别人说手上有痣的长大了会当小偷，所以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说。你还特别怕冷，尤其京城的干冷，在外祖母家时又特别讨厌接连不断梅雨天气……”
“好吧……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她脸不红心不跳：“我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不甘心。”
小执玉满脸困惑。
“今天晚上，会有刺客溜进英国公府，那个刺客杀死了府里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我虽然活了下来，但一直都想要救活爹娘和春序锦月他们。”
“可是，可是有侍卫！”
“你不懂，那个家伙特别厉害，谁都拦不住他。”
小执玉快急哭了，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那个刺客其实是为了杀爹和娘来的，到时候你把他们带到府邸外面，让他找不着人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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