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筷子

“强词夺理！”怒吼过后，黑影忽而切成一道细弱而凄惨的女声，“你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知我们如何可怜，又是如何被你那所谓主持正义的娘亲对待的？”

        执玉垂着眼睑，没应声了。

        黑影趋近，褪去外边朦胧模糊的一层光影，显现出位年轻女子的样貌。细长脸，心形嘴唇，还有一双因为浓黑而显得有些英气的眉毛。

        一阵恍然，手心渗出汗水来，她不由得捏紧了衣角。

        “这张脸，你顶着在幻境里活了十几年，还记得吗？”

        “可还记得我娘亲？”

        执玉点头，李念儿却流起泪来。

        真奇怪，鬼魂怎么也会哭？

        执玉分神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这关头分神似乎不太礼貌，于是连忙收回心思，想听清对方要哭诉些什么。

        然而那黑影又换了张看起来年纪稍长些的脸。

        “六姑娘，好久不见，您倒是长高了不少。”对方一双丹凤眼，虽喊她姑娘，语气却怨恨，看她时也阴恻恻地，仿佛要将执玉撕碎开来。

        “红云？”

        “是。姑娘还记得奴婢，真是让奴婢感动不已。”她笑起来，露出血淋淋的口腔。

        执玉看到她的舌头已经腐烂，泛着暗沉沉的黑色。

        “你被挖掉的不是眼睛吗？”

        “夫人向来做事心细，动手时，亲手挖了奴婢眼睛，还不忘把奴婢的牙齿一颗颗全拔下来。”黑影靠得更近了些，浓重的腥臭味几乎在瞬间将执玉包裹起来。她拧起眉毛，红云恍若未觉，反而直直盯着她，简直要把脸贴到她的瞳孔上，“冤魂就是有股臭味儿，姑娘可得包含些。”

        “没关系。”

        “姑娘不害怕吗？”

        她摇了摇头，又问：“我娘当年为什么要杀你？”

        似乎没想到执玉会这样问，红云怔了一瞬，眉眼间凝结的汹涌恨意散去一些，声音也低下来：“有次下雨，国公爷送了我一柄伞。”

        执玉“哦”了一声，打算听后续，但回应她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呢？”

        “后来的事，我已经同你说过了。”她不再用敬称，狰狞又覆盖了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

        “娘不会那样做的。”

        并无任何证据支撑的一句话，只不过是没有任何人相信的无意义陈述而已。

        “您怎么想并不要紧。如您所见，我，我们，生前都不过是懦弱无能的庶民，而您和国公爷他们又是沐浴着何等的光辉。但事到如今，我们不再随意为人鱼肉。曾经受过的疼痛，为此流出的眼泪，都赋予我们无穷的力量。”

        “倘若你晚些闯进茧中，等到我们孵化之后，在此受难的就会是你那更该死的爹娘。”

        面目难辨的恶鬼带着一种憎恶的表情。要知道从前向来只有她对别人有如此态度。这让执玉颇为恼火，丧失了对话的耐心，直白地问鬼魂究竟想做什么。

        鬼魂的眼睛仿佛闪着会灼烧人的火焰，随着那具黑影的移动而忽左忽右地晃动。

        黑影消散，四下无限的白色也崩坏坍塌，取而代之的是浓稠黑暗。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差别，一样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来路。

        不知道究竟处在怎样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孤身行走，虽然没有感到孤独，但执玉已经觉得有些无聊。她捏了捏手腕处的脉搏，确认自己还活着，并非一具游魂。

        如果有支蜡烛或者一盏灯笼就好了，那样她袖子里藏的闲书就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让她解解闷了。

        可惜这鬼地方现在半点光线都没有，在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路之后，她就有种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双眼睛的错觉。

        难道是打算把她困死在这个地方吗？真没用，放出一番挑衅意味十足的大话后却不敢动手，只会使这种卑劣的小伎俩。

        执玉停下来，不再行走，在黑暗中抚了下手腕上那条细细的银链，又摩挲着脖颈上挂着的古钱。

        死物沾着她的温度，而她从这儿得到了些微慰籍。

        四下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人或物，空空荡荡，不知边际。

        当身上的那些物件无法再给予安慰时，执玉就蜷缩在地上，闭上眼，试图以睡眠来逃离这个世界。但反复几次，毫无作用。她半坐起来，盘着腿抓了抓头发，因为力气有些大，甚至将其间几丝长发连着根都薅了下来。

        腰间的匕首也在动作间掉落，她伸手往下四处摸索。在触到刀柄的刹那，心念微动。

        赵明夙摸黑推开门，外边漆黑一片，里边的房间却灯火通明，桌上地面，到处点着白烛。

        烛火燃烧过后的石蜡气味萦绕鼻尖，稀薄的空气则令人感到胸闷气短。他皱眉，察觉心跳因此快了许多。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迈步小心探索着屋内。

        四四方方的屋子，入门时照眼就是张红木八仙桌，上边陈列着十来碟色彩鲜艳的淮帮菜，热气蒸腾缭绕。围着桌子摆了六只圆凳，他走过去，手指在桌上停了下。

        环视了一圈，目光再转回来，就发现桌上忽然出现了三碗白米饭。饱满米粒拿细瓷碗盛着，正中那一碗直直插着两只竹制的筷子。

        他皱起眉，抬手，下意识想将筷子拔出放在碗边。回忆起现在境况，才生生忍住，只绕着桌子走了几圈。

        似乎找不出什么机关。

        他仰头闭上眼，瞳孔在眼睑底下快速转动起来。

        不，不对。

        赵明夙睁眼，走到正中间那碗饭前边停下。他四处望了望，随手拿起一支白烛。

        火舌摇曳跳跃，似乎竭力想从那根细细的棉线上挣脱逃离。烛身倾斜，在触到直插着的筷子的刹那，屋内的烛火齐齐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他有些晕眩，下意识合上双眼。

        白光的影像尚且残留在他的眼球中，然而下一瞬更为温暖的昏黄光线又席卷而来。

        “爹爹，我想吃这个狮子头。”

        眼皮睁开，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晃着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拿双筷子，支使着旁边男人替她夹菜。

        男人虽蓄了胡须，单看相貌却还年轻，二十来岁，细长脸白皮肤，黑瞳孔里泛着点蓝色。听见女孩儿的话，他就笑着拿公筷夹了最大的一颗狮子头，打算放进她碗里。

        正当此时，另一双筷子截住了这番动作。顺眼看过去，则是位漂亮的女子，皮肤白皙细腻，举手投足都优雅得体。

        然而她其实倒不如男人温和。蹙着眉，斥责小女孩儿吃饭没个度，遇到好吃的就非要一直吃，直到腻味了才肯罢休。转头，又训起男人来，说他这么个性子，带得女儿学坏了，他个大男人倒还好，她一个女孩儿要是吃胖了，以后可怎么好嫁人？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撂了筷子，都低垂下脑袋，一副乖乖受训的样儿。

        赵明夙很纳闷。之前在幻境里见到的李氏可说是落落大方，怎么这会儿又和执玉似的咄咄逼人了。

        怎么无端想起那人来了？

        他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茫然，只是此情此景，由不得他分神细想。

        “但是念儿不想嫁人。”由得夫人骂过几句后，那女孩儿就稍稍抬头，反驳起来了。

        “不嫁人，那你长大要做什么？”

        低头思索片刻后，女孩儿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某个方向。

        她在看着自己？难道她能看到自己？

        “那边的大哥哥，你站着听了那么久了，觉得念儿长大了会做什么呢？”

        她露出微笑，旁边的两人也扭过头来，看着他。六只瞳孔黑黑沉沉，似乎不能聚光。

        心跳加快，背上手心起了汗。他想要动手擦拭下额头渗出的汗水，但僵硬的四肢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看来大哥哥有些愚钝，竟然连这样简单的小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小女孩儿离开凳子，瞬息间就移到了他面前。她伸出双手，指甲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又垂到脚底，而后如同蛆虫般狂乱地翻涌起来。

        手臂稍稍抬高，那些尖利的指甲就都缠上了他的脸和脖子。皮肤被划开，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流淌，铁锈的味道在狭窄的房间内弥漫。

        赵明夙咬着牙，右手手指才勉强动了一下。手指缓慢笨拙地想要解开腰间锦囊，却因无力而失败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尝试，他的小动作被对方发觉，锦囊被甩到地上，口子开了，露出里头竹根似的铜锏。

        缠在脖颈上的指甲合力，似乎要将他的头颅切断。四周的蜡烛摇曳起舞，他喉咙发紧，眼里泛起血丝，眼前的画面模糊一片。

        难道自己就这样命丧于此了？

        不甘心，他不甘心。

        然而意识在流失，力气也全使不上。因对方逐渐加重的力道，他的嘴角耳朵也都渗出血来。

        大约是人之将死，往日的仇怨也变得无足轻重。

        他头脑发晕，眼睛已经开始翻白，只想，也不知道她在那边的屋子里怎么样，有没有遇到这种怪物。

        虽然不服气，但她在法术修行上向来比自己厉害，现在的处境大约比自己要安全不少。

        正当此时，脚底传来轻微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就是地板剧烈的晃动。


　　https://www.lingdianksw8.com/80747/80747342/6500747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