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柳静亭趴在窝里，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跟她视线持平的地方，有个小碗。按照视觉上的比例来看，把她现在的身体团一团放进去，刚刚好。
小碗后面，是堆放的一些编织袋和几个木质柜子。再后面，有些发旧的墙壁，以及玻璃窗。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院子，院子里种着棵枣树，挨着墙立着锄头、铁锨之类的农具。院子边上的墙，却并不是围墙，而是别家的房子背面，砖墙看着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还生了绿色的苔藓。
这是她死后再度睁眼，看到的世界。
角度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放大的世界，看起来并不是很美好，但很熟悉。
这就是柳静亭老家农村的模样，熟悉得很，就是显得更破旧，看样子是很多年前了。昨天这家的人听广播，里面多次提到邓爷爷，以及解放思想正视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
跟上辈子柳静亭出生的时间差不多。
且这几天总听这家人说方言，那个发音，跟她记忆中是一模一样。这就是她的老家，父母不在了以后，她也老了，已经多少年没回来过了。没想到死了以后，还能托在一只猫身上回来。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到自己家中去看看，这个时候的她自己，恐怕还是个小不点。
可惜她只是一只猫。
80年代生在农村的猫啊，柳静亭仔细回想一番。村里的猫大部分是散养放养，莫说猫粮，逢年过节有点鸡皮肥肉的丢给它，就已经是好的了，想吃肉了，多数还要靠自己抓老鼠抓蛇抓壁虎。猫食永远往地上扔，有个喂水的碗，常年不清洗，积了一层污垢。她小时候养过猫，那种环境下没有什么特殊，顶多后来零花钱多了，到小卖部买点小鱼干给猫吃。
以前听人说，这辈子做了坏事，下辈子进畜生道。
也听小年轻们偶尔开玩笑感慨说，真想也做一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无聊了作弄作弄铲屎官的猫。
如果是新世纪的猫，有智能机器人帮忙照看，会定期打疫苗，吃喝拉撒都干净舒适，她也没什么可发愁的。
白捡一辈子，有什么不愿意的。
但现在？
柳静亭忽然动了动耳朵。
一只黑猫钻过珠帘进来，如果不是珠帘的那几声响，柳静亭应该都察觉不到。那只猫体型不小，黑色的皮毛搭上黄绿阴阳眼，显得有几分诡异。她口中叼着个什么东西，在门口观察了小猫们一会儿。目光落在柳静亭身上时，泛着微微的冷意。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动物的直觉，它并不喜欢这个不怎么正常的“娃”。
几只小猫都朝着她跑过去，以为是有食物吃了。但黑猫嘴一松，一个也就比几只小奶猫小一点的灰毛老鼠掉下来。一落到地上，立即就跑。黑猫腿一伸，轻松按住它的尾巴，随即朝着小猫们叫了一声。
这是……传说中的教猫抓老鼠？
小猫们有点迟疑，但在大猫的鼓励下，还是尝试着去碰碰那只灰扑扑的动物。
先是一只有半张脸黑半张脸白的小猫，好奇地走到老鼠前面，试图凑近了观察这个对手的长相。大猫忽然爪子一抬，老鼠向前冲去，一张老鼠脸跟阴阳脸来了个亲密接触，小猫被撞得往后面一跌。
黑猫重新按住老鼠。
柳静亭：“……”很好，一直以为这个大猫是严肃凶恶型，没想到其实这样皮。
经过几天的相处，柳静亭已经大致摸清楚这只大猫的性格了，按照人类的说法，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很少跟人撒娇，喜欢通过炫耀武力来获取关注，性格十分独立傲娇。
训练了大约半个小时，老鼠终于认命，趴在地上连动也不动，直接等死。大猫忽然上前，一口咬在老鼠脖子上，细微的喀嚓声音之后，老鼠脖子断了。
在大猫再次将看自己时，柳静亭对着那双眼睛，不意外打了个寒战。
她凑过去看了看那只老鼠，已经死透了，但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它脖子上那个伤口并没有想象中的乱，几个牙印非常明显，再联系到刚才大猫的举重若轻、干脆利落，她后背再度发凉。
大猫没吃掉那只被玩死的可怜老鼠，把它叼到院子里去，放到了一块木板上面。那块木板很醒目，等饲主回来，能一眼看见。柳静亭跟着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大猫就蹲坐在木板旁边，开始舔毛了。有小猫凑过去要吃奶，它就直接躺在了地上。
大猫时间掐得很准，过了没多久，外面就有了声音，大门开了，先跑进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她们一进门就赶紧来看小猫们，挨个数了数，确定都没少才放心。这两个女孩子，大的叫丽华，小的叫英华，穿着短褂短裤，都是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大人旧衣服改的那种。这家人姓杨，柳静亭听到别人喊过“杨听白”，名字很怪，但又怪的熟悉，柳静亭想了很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以前认识这家人。
“总算是赶在下雨前收完了，看这天阴的，夜里这雨就得下来。”熟悉的方言传进来，说话的那人是这家的男主人，看着瘦，但其实肌肉很发达。进门后把背心扯下来挂在绳子上，直接光着膀子，小麦色的肌肤上，除了汗，就是肌肉的棱角。
他抹了把汗，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当扇子扇。累了一天，心情却是很好。
在他后面又进来个妇人，拎着只水壶，里面是灌的凉水，早起井里打上来装的，喝起来凉滋滋，干活累了来一口，瞬间就降温了。现在水壶早都空了，妇人随手把它搁在灶台上，掀开面盆，开始准备中午的饭。
“哟，大黑又逮了这么大个老鼠。”杨听白在院里的脸盆洗了手，“咱下回去弄麦子把大黑也带去，保管没老鼠敢去偷咱家东西。等会儿饭熟了，给大黑加餐啊。”
大猫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怎么在乎他的话。但等了半天就为了等饲主的几句夸奖，它抬起头看了杨听白一眼，站起身，将还在吃奶的小猫抖落到地上，优雅地走开，到了厨房外头，轻巧地跳到窗台上。
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
这还真是一个连猫都要建功立业的时代啊。
“听白，可在家呢？”外面有人喊。
杨听白愣了下，迎出去，一面扬声问：“可是大姐？”
“我还想去地里寻你们去，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收完了？”人未见，爽朗的笑声先至。片刻之后进了门，却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杨听白蹲下身，“如意，热不热？来舅舅掂掂多沉了。”
“小舅舅。”那小娃娃笑起来格外得甜，亲昵地搂住杨听白。
柳静亭的猫头上顶着几根珠帘，看着这欢欣幸福的一幕，苍老的灵魂被惊吓过度，忘了动弹。
就算是老成了一把黄土，忘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包括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她也忘不掉自己母亲的形象。往事如散落在棺材板上的灰尘，猛然一阵风过，扬起来迷了人眼。她恍惚记起来，就说杨听白这名儿熟悉呢，她是不知道自己舅舅的名字，但很久以前她曾经在网络上跟人炫耀自己妈妈名字好听，在一众淑芬秀芳中，有格外特别的色彩。
她妈妈叫杨听雨，“小楼一夜听风雨”那个听雨。
柳静亭目光落到杨听雨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身上，她家里就只有一个女娃，就是她自己，而且确实小名如意。
所以说，这是小时候的她？
柳静亭可没敢想，重生到了过去，变成了猫，居然还在第一时间碰上了自己本体。
这是什么运气！
她注意着那个小孩，看着也就三岁左右的模样，搂着杨听白脖子啪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可爱又俏皮。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落在门框那边的柳静亭身上时，眼睛顿时一亮。
柳静亭莫名觉得对方亮起的是一肚子坏主意。
“小舅妈，那就是上回说的大猫生的小猫吗？”小屁孩抬起头好奇地问，“我能不能摸摸它？”
“随便摸。”杨听白很豪爽地同意，完全没想过问另一个当事者的意见，把小丫头放下，让她去看猫。
柳静亭立即将头缩了回去。
小屁孩追过来要抱它，柳静亭往旁边一窜，耳朵向后扯，斜着眼睨她。
小孩一顿，略带着疑惑跟它对视几秒，柳静亭心中已是警铃大作，就见那小孩嘴一扁，嚎啕大哭：“猫猫不给摸。”
杨听白听见，哈哈笑起来：“来舅舅帮你。”
他大手一伸将柳静亭这只还没长大的小奶猫抓在手里，柳静亭蹬了两脚没蹬开，尾巴就被拽住了。
人是十指连心，猫是尾巴尖连心，柳静亭可算是体验一把什么叫痛感直冲到脑仁里。她猛然往前一窜，直接窜外面去了。
妈的，她活到九十几岁的修养也管不住她爆粗口了！
小屁孩摸了一团毛茸茸，手指上还带着几根猫毛，咯咯咯地笑。
“舅舅舅舅，我想要这只猫。”小屁孩蹦跶着跑向杨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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