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是幸一郎
黑暗之中尽是尖锐的、窸窸窣窣的咒骂与嘲笑，矢琶羽痛苦地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蹲在原地。
那些比中也在梦中听到的，还要再恶毒百倍的话语一刻不停地化作刀刃刮剔着他的身体。
突然，黑色的畸形骨鞭宛如活物般从黑暗深处狂舞而来，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矢琶羽的头发。
——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无比阴冷邪肆。
手的主人开始加大力度想要让矢琶羽抬起头来。
——你在违抗我吗，是这样吗。
骨鞭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影响也变得躁动起来，开始疯狂拍击着附近的空间。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东西。
那只手慢慢松下力道，撤了回去。
矢琶羽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出现在了黑暗中。
咔哒、咔哒……
那像是牙齿碰撞产生的清脆声音。
下一秒自己的肩膀上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
“醒来吧。”
耳边传来了冰凉黏腻的呼吸声。
矢琶羽瞬间睁开了眼睛。
米色的天花板正中央悬挂着一串漂亮的陶瓷风铃。
他盯着风铃上的樱花图案慢慢失了神。
那个是传次郎的风铃……
“哥哥！”突然有什么人开始推攘他的手臂，矢琶羽的视线下移看见一张稚嫩可爱的脸蛋。
“真是的，哥哥也太坏了，明明是来陪我玩捉迷藏的，怎么自己就睡着了呢？！”
是谁……
传次郎看见哥哥终于被自己喊醒了，立刻露出了笑脸。
“不要再偷懒了哥哥！妈妈在前面的房间说是有事情要找个哥哥，快去见妈妈吧！”
他握住了矢琶羽的手转身就要朝外走起，但是因为后者的不配合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好痛哦，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呀，我要生气了！”
传次郎摸着屁股咧着嘴从榻榻米上坐起身来，
“我是你的哥哥？”矢琶羽怔怔道。
“什么呀，你是睡傻了吗，你当然是我的哥哥呀，我的幸一郎哥哥。”
幸一郎？
矢琶羽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传次郎的面前，满脸茫然。
“你是我的弟弟？”
“为什么要问这么白痴的呀，哥哥不会真的睡傻了吧……”
传次郎嘀咕了几声，突然一脸害怕地站起来跑出了门。
“妈妈！妈妈！幸一郎哥哥睡傻了，脑子坏掉了！”
他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
矢琶羽迷惘地跟在传次郎身后走了出去，在走廊的尽头，他看见了传次郎扑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
“这样的话可不许瞎说哦，小心妈妈晚上在传次郎的晚饭里放山棘。”
女人的侧脸很是柔美，声音也很好听。
矢琶羽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你……”
“怎么了，幸一郎？”
长桥寺襄子抬起了头，温柔地笑着看向了长子幸一郎。
幸一郎？！
看着女人那秀美漂亮的面容，他突然呼吸一窒。
是啊……
我……是幸一郎来着，长桥寺幸一郎。
幸一郎摇了摇头，露出了和妈妈相似的笑容。
“没什么事，好像做了一个噩梦，稍微有些睡迷糊了。”
“是吗，没事就好，没事妈妈就放心了。”
长桥寺襄子安抚了怀中的小儿子几句，随即便站直了身体。
“你们俩个要好好相处哦，妈妈要去外面买一些晚上的食材。”
“还有，传次郎，不可以再说哥哥的坏话了哦，哥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对吧，幸一郎？”
长桥寺襄子嘴角缀着恬静的笑意，温柔地抱住了一旁的长子。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没事的，幸一郎已经醒来了。”
她轻轻拍了拍幸一郎有些僵硬的脊背。
“……是、是啊，已经醒来了……”
幸一郎的手微微颤抖着回抱住了母亲。
“妈妈在这里，已经没事了。”
听着耳边来自母亲陌生又温柔的话语，幸一郎的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
一滴眼泪无声地落在了墨绿色的和服上。
幸一郎紧抱着母亲，埋首在母亲的肩颈处放声痛哭起来。
“妈妈，妈妈妈妈——”
他一遍遍无助地喊着，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喊出来。
作为母亲的长桥寺襄子也耐心地一遍遍答应着。
“妈妈在，妈妈在，妈妈就在这里……”
她温柔包容接纳了幸一郎的全部情绪。
最后当长桥寺襄子终于安抚好哭鼻子的大儿子出门后，小儿子传次郎坐在地板上已经笑得开始满地打滚了。
“笨蛋哥哥，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居然还这么爱哭鼻子吗哈哈哈哈……”
幸一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看到了也别说出来啊，给我这个大哥好歹留些面子呀。”
他缓缓蹲在了传次郎面前，重新展露了笑容。
“刚才我们是在玩捉迷藏吗？继续吧，好不好？这次哥哥绝对会很认真玩的。”
“真的吗？”传次郎的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真的，我保证。”
得到了哥哥肯定的回答，传次郎眼珠子一转，然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那，要玩也可以，哥哥，我们来玩蒙眼鬼捉人吧！”
鬼……
幸一郎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来玩嘛哥哥，哥哥不是答应我了吗，难道哥哥要后悔吗？”
面对弟弟控诉的眼神，幸一郎摇了摇头张嘴答应了下来。
“好。”
传次郎当场笑的跳了起来，然后拉住了幸一郎的手朝大门走去。
“那我们快去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大，我们可以再那里玩！”
“现在吗？”
顺着弟弟力道前进的幸一郎心里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当然啦，这种游戏当然要在白天玩啦！”
刺啦一声，传次郎拉开了大门，明亮的光线瞬间落了进来，照在了幸一郎的身上。
“太阳——”
幸一郎瞳孔紧缩瞬间甩开了传次郎的手朝后方退去，他一不留神就被台阶绊倒坐在了地上。
咚、咚咚……
耳边的心跳声是那么大，幸一郎微张着嘴巴，满脸写着害怕的情绪。
“哥哥？”传次郎疑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幸一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沐浴着阳光的下半身上。
没有消失……
得不到幸一郎哥哥回应的传次郎，担忧地走过去再次牵起了他的手。
“……哥哥你怎么了？”
他的小手很温暖，有着和阳光一样的温度。
幸一郎终于回过神来，他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朝光线处伸了过去。
“啊那个……没事没事，稍微头晕了一下，哥哥没事。”
伸出去的手完好无损，幸一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转身摸了摸传次郎的脑袋，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对不起，传次郎一定被吓到了吧。”
见哥哥恢复了正常，传次郎也露出了笑容。
“没有，传次郎没有被吓到，我们快去玩吧哥哥！”
这时一道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要出去玩了吗？你们两个都要小心哦，幸一郎，传次郎就交给你照顾了。”
“爸爸！好的爸爸！”传次郎转身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幸一郎也跟着转过身去，看见了穿着武士服的男人，那是他的父亲，长桥寺原一郎。
“谨遵您的教诲。”
幸一郎满脸严肃弯腰行礼，随即便在父亲的注视中，带着弟弟传次郎走出了家门。
……
“规则很简单，就是幸一郎刚刚蒙住眼睛装鬼，然后我是人，哥哥要捉我！”
传次郎嬉笑着给幸一郎解释了规则。
虽然这个游戏的名字让幸一郎听了有些不太舒服，但他还是蒙住了眼睛，投入到了游戏中。
“哥哥我在左边啦！哈哈哈哥哥真笨。”
幸一郎在左边抱住了一个人。
“捉到了。”
他自信满满地摘下了布条，然后发现自己抱错了人。
“抱歉，惊扰到您了。”
“那个，您认错人了吧。”
“祝您早日找到您要找的朋友。”
幸一郎带着传次郎回了家，路上传次郎一直在笑他抱错了人这件事。
“你呀，明明是你在使坏好不好，调皮鬼。”
幸一郎揉了揉传次郎的脑袋，后者直接从他的手下溜走，小跑到了前面。
“略略略，明明就是哥哥笨，最后一个到家的人晚饭要吃掉另一个人的山荆哦！”
山荆是一种很辣的小菜，传次郎最苦恼吃那个了。
望着弟弟一跑一跳离开的背影，幸一郎无奈地摇了摇然后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晚上母亲迟迟未归，有些担心的幸一郎便打着灯笼在屋檐下等待母亲。
然后竟然在母亲身后见到了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母亲邀请了对方留宿，幸一郎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走在庭院里为那个人带路的时候，幸一郎偷看了对方好几次。
奇怪的衣服，陌生的脸蛋，但是……
在对方被父母询问的问题难住了的时候，幸一郎垂下了眼睫。
“是的母亲，我们认识。”
但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感受着对方传来的有些错愕的视线，幸一郎没有与他对视，反而是埋头加快了吃饭速度。
自己这么说，会不会让中也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呢？
幸一郎其实很紧张，但是作为长男的他一向擅长遮掩情绪。
除了不小心被米饭噎到了几次，他表现的无比平静自然。
饭后，母亲带着中也去了客房，收拾完桌子的幸一郎则去厨房泡了些茶水。
他注意到吃晚餐的时候，中也喝汤的速度比较急，猜想着中也应该是有些口渴，所以便自作主张去泡了茶。
“母亲让我来送些茶水。”
啊，和中也对视的时候瞬间紧张，然后……撒谎了。
幸一郎抓握住托盘下方的手指开始慢慢用力。
不过中也应该没有发现他的谎言吧。
眼见中也接过了托盘，幸一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放松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有什么事情的话，请来找我吧，我就睡在隔壁。”
中也是个很亲切可爱的客人，听到中也夸赞母亲的厨艺，幸一郎既紧张又开心。
“谢谢您的夸奖，母亲听到您的夸赞一定会开心的。”
继续在门口纠缠人家聊天实在是过于失礼，幸一郎不想被讨厌，所以他决定结束话题。
“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请您随意。”
幸一郎端着油灯缓缓转身离开，比黑漆漆的走廊更有存在感的，是背后来自中也的目光。
冷静点，千万不要做出同手同脚那种丢脸的事情，一步步来……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幸一郎就软了下来。
好危险，差一点就要在门口摔倒了。
幸一郎背靠着大门一点点滑坐在榻榻米上，手边的油灯忽闪了几下就被他吹掉了。
这两间屋子是相通的，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容易被隔壁的中也听到。
幸一郎摸索着榻榻米然后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他将被子拉到脖子上，想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幸一郎就有些说不出来的开心。
尤其是母亲做的那顿晚饭，就像是很久都没有吃过了一样，陌生又奇怪。
吞咽食物的时候，幸一郎其实是有些犹疑的，他总感觉自己平时似乎并不是吃这种东西的，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就是吃着母亲亲手制作的饭菜生活的……
今天是，昨天是，未来也是，所以，那种奇怪的感觉大概只不过是错觉吧。
深夜下了雨，幸一郎被什么声音吵醒了。
雨声、还是滴水声，幸一郎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就是意识无比清晰地苏醒了。
那个时候他听到了隔壁中也的声音。
“你是……”
中也好像是做什么噩梦了，幸一郎有些不放心，于是蹑手蹑脚蹲在两个房间链接处，小心翼翼地将障子门推开了一道缝。
后面的事情发展就超出了幸一郎的控制，一眨眼中也就和自己睡在了一间屋子里。
一想到中也就在自己旁边，幸一郎就紧张地想抖腿。
但是中也似乎也对有陌生人躺在自己身边这件事感到不适吧。
听着中也不规律的呼吸声，幸一郎稳了稳心神决定主动出击。
“您睡不着吗？”
他似乎是做对了，因为自己和中也居然就那么自然无比地聊起了天。
通过简单的几句对话，幸一郎发现中也似乎也是个和自己一样容易紧张的人。
自己克服失眠吗，噗……
“这样吗，我知道了，您一定能做到的。”幸一郎实在是没忍住，他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戳中了笑点。
不过中也沉默的反应让幸一郎有些忐忑，该不会，中也以为自己在嘲笑他，然后生气了吧。
觉得自己说错话的幸一郎，决定转移话题，他向中也询问起那个名为矢琶羽的人。
“……嘛，脸蛋是有些像的，但是仔细看看，好像也没那么像，大概比你再年长一些吧。”
中也的话激起了幸一郎对矢琶羽的好奇心，于是他再次追问了一遍。
“……那是个怎么的人呢？”
“那个人，该怎么说呢，啊对了，那个人有着超级严重的洁癖，脾气也差到让人受不了，张嘴闭嘴就是去死杀死你，永远臭着脸像是和所有人都有仇一样……”
“他也喜欢穿和服，脖子上还有一串不知用途佛珠，每天神神秘秘的，似乎很讨厌阳光，总是在半夜出现，说话也总是要刺别人，自负又轻狂，简直就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笨蛋。”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中也明明是在说矢琶羽，可是幸一郎居然神奇地也有些生气，大概他是在生气自己居然和这么糟糕的人长着相似的长相吧。
心情有些微妙的幸一郎打算结束话题，但是中也的情绪却异常高涨。
“和那家伙相处真的是太辛苦了，每天都要忍耐自己想要狂扁一顿那家伙的欲望，真的很辛苦！”
“……”
幸一郎觉得自己对中也应该是产生了什么误解吧。
“……虽然中也说了很多抱怨的话，但是，你们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他努力兜住话题。
但是似乎自己又说错了话，有一瞬间幸一郎真的觉得自己是弟弟嘴巴里的笨蛋哥哥。
幸一郎苦哈哈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最后再抢救一次，起码不能和中也的关系搞得太僵。
“中也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这次这话题绝对没有问题，简简单单平平无奇，这种问题怎么会踩雷呢？
然后，讨厌这个问题中也直接坐了起来。
幸一郎：……
救命，他实在是不会和同龄人相处，到底说什么才对啊，为什么每句话都是雷区……
“……没，没什么……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要再说一遍吗？等等，万一中也是故意装作没听清呢？万一中也是在给自己机会换一个话题该怎么办，可恶，这种时候到底该回答什么呀……
幸一郎似乎在黑暗中与中也那双锃光瓦亮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他打了哆嗦。
“噩梦，呀，那个我是说，中也是做了噩梦吗？”
是生是死就这一遭了，拜托了，千万要赌对中也的意思啊！！！
“抱歉，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做了个恶梦来着。”黑暗中传来了中也平淡的声音。
这是赌对了对吧！！！
幸一郎差点当场笑出声来，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
“如果是噩梦，那么忘记了也好，那种事情没有记住的必要。”
他故作平静将白天母亲和他说过的话复述了出来。
这次幸一郎得到了中也的附和。
“确实，噩梦不需要记住。”
幸一郎如释重负，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太好了，总算了没有让中也讨厌自己，中也真是温柔呀……
但是，明天他就会离开吧，如果中也能够再留下了一天就好了，他还想再多了解一下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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