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离开的幸一郎
橘发的少年凌空破开珊瑚般交错惹眼的火海，比火焰更耀眼的，是那双璀璨明亮的钴蓝色眼眸。
“中也……”
幸一郎口中的牙齿不再变化，残留着金色的眼眸也停下了褪色。
他黑底金斑的眼眸里，倒影着此时中也的模样。
得救了……
中也橘色的短发受风压的影响，在白皙的脸侧亲密缠绕，幸一郎慢慢浮到他的身边。
然后中也抬手抱住了他。
“幸一郎，这里发生什么了？”
狰狞招摇的火海在红色重力的强压之下慢慢缩小，最后不甘心地被凝聚成一团深红色的火芯。
中也抱着幸一郎落到了地面之上，望着被焚毁大半的房屋，他露出极其沉重的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几分钟前这里都还好好的啊，这场火也太奇怪了吧。
“幸一郎，夫人他们在哪？”
中也放下幸一郎，目光四处打量着四周，刚才他飞到上空的时候，只在屋子里看到了幸一郎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话瞬间唤醒了幸一郎。
“妈妈传次郎……”
望着脚边被烧焦的木炭，幸一郎脸上的表情突然难看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一样。
就是这样的，那天晚上……
“喂，振作一点，幸一郎，你先冷静来下来！”
中也一看就知道幸一郎也不知道家人的下落，首要之急就是安抚住幸一郎。
“刚才，我们在门口分开之后，夫人先生他们去了哪，你还记得吗？”
中也伸出双手按在幸一郎的肩膀上，想要吸引幸一郎的注意力。
但是幸一郎的眼神却渐渐放空。
去了哪……
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去了哪……
——你知道的。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这样说道。
幸一郎的眼神开始产生变化，他的瞳孔慢慢聚焦起来。
是呀，我知道的……
幸一郎挣开了中也的双手，似哭似笑地朝大门跑去。
中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随即中也定住心神也追了上去。
“幸一郎，你想起什么了吗？”
中也在后面呼喊着，明明他和幸一郎只相差不过几米，但是中也发现自己居然追不上幸一郎。
这个奇怪的事情让中也停下了脚步。
这时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颗干枯的柳树。
好奇怪，怎么感觉很熟悉的样子……
中也摇了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丢了出去，望着幸一郎跑远的背影再次迈动了脚步。
——继续跑，就在那里。
脑海中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催促着幸一郎。
幸一郎紧咬下唇，顶着寒冷的风朝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这个村子的尾端，有一间被人舍弃的屋子，屋子里住着的，都是村里生了重病无药可救，慢慢等死的病人。
不要想了……
——继续。
不要……
——继续，自私鬼，其实你都记得吧。
那一瞬间，幸一郎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那些痛苦的、已经被忘记的记忆，在此刻突然开始涌动翻腾起来。
幸一郎的牙齿冷得在打颤，心底那涌动的热意也在寸寸结冰冷却。
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纯金色，另一只左眼也在发生蜕变。
他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突然牵住了他冰凉的手。
“幸一郎！”
是中也，锲而不舍追在幸一郎后面的他终于追上了幸一郎。
“……放开我。”
幸一郎的声音变得冷漠低哑起来，让中也有些似曾相识。
但是中也并没有动摇，他握紧了幸一郎的手。
“不放手，我是不会放手的。”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现在的你需要我，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朋友？
幸一郎扯了扯嘴角，想要勾起笑容，但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于是他便背对着中也没有回头。
“太迟了……”他的声音麻木又痛苦。
中也完全不明白幸一郎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倔强地抓紧幸一郎的手，毫不退让。
“试都没试你就说太迟了，幸一郎，原来你是这么懦弱的人吗？”
懦弱？
一股无名怒火在幸一郎心头攒动，他咬紧了牙齿。
“闭嘴吧，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太阳下山了。
打算甩开中也的手的幸一郎，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弯着腰的黑色畸形人影。
眼看那人影就要走进屋子，幸一郎瞬间忘记了身后的中也，他挣扎着朝前跑去，惊恐地大喊出声。
“不要——”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进去……
幸一郎白皙健康肌肤开始褪色，灰白的颜色一点点攀爬上脖颈。
拦住他……不，杀了他——
杀意开始慢慢充斥他的眼睛，幸一郎的额头蹦起青筋，他朝人影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手。
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杀了他——
他的手心慢慢裂开一道缝隙，绿色的眼球一点点显露出来……
——对，就是这样，恢复你真实的模样，杀掉他吧。
幸一郎脑海中的声音带着催促的意味，一点点洗脑着他。
——为了保护家人，所以变回原样也是值得。
对……哪怕要变回原样，这是值得的……
魇梦的断手在黑暗中慢慢扯大了嘴角，手背上两只分裂出来的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幸一郎的变化。
——为了让这场美梦变成永恒，去吧，把家人从鬼的手下救回来。
幸一郎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偏执冰冷起来，在他掌心的眼球即将完全睁开的那一刻！！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幸一郎的耳侧疾驰而去，破空的音波声带起一阵罡风，那风扬起了幸一郎黑色的短发，他的眼前瞬间模糊不清。
“把那个人拦下来对吧？”
中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幸一郎似乎不想让那个人靠近那边的屋子吧。”
从幸一郎耳侧飞去的东西，在此刻清晰了起来，那是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
唉？
幸一郎脖颈侧的灰白色裂纹突然凝固住，他半金半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出了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
那是一颗宛如火焰一般耀眼的绯色流星，划破了浓重的黑暗，直直砸向了前方。
砸向了黑暗尽头，那个长着满嘴獠牙的恶鬼身上。
红色的异能力散去余波，气浪迎面而来，幸一郎强忍着不适大睁着眼睛，他小心翼翼地，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然后，恶鬼倒在了地上。
鬼，被打倒了……
这一切就是慢帧播放的画面一样，幸一郎眼中的绝望一寸寸破裂，有什么新的东西开始酝酿。
击中目标之后，中也拉着幸一郎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进，中也看清楚了那个被他击倒的人影。
“这是什么啊，人类？”
那是一个有着人类长相的男人，他的额头长着一只角，嘴巴里也满是渗人的獠牙，中也注意到了他尖锐奇长的指甲。
人类的额头会长角吗？
这时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解答了中也的意外。
“这是鬼。”
“西边村子的鬼。”
中也疑惑地回头。
“鬼？什么意思，他应该是得了什么病吧……额，幸一郎？怎么了？”
幸一郎在背后突然伸手扶住了中也的脑袋。
“不要回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中也不明白幸一郎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过他也听话地保持了姿势没有乱动。
感受着中也无声的配合，幸一郎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水光。
做到了，这一次，他没有让鬼进去——
豆大的泪水从幸一郎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他紧咬着下唇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中也，谢谢你。”
他声音有些哽咽。
那双湿润的眼睛里，是满溢而出的、新生的希望。
中也则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唉？啊那个、不用道谢啦，这种事情……”
“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幸一郎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郑重，中也直视着前方却紧张地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我知道了，好了，我们之间不需要——”
中也的话瞬间断在嘴边。
因为，幸一郎才身后抱住了他。
幸一郎的身体有些冷，大概是在外面时间久了的缘故吧，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没事吧，身体好冷。”
“……嗯。”幸一郎的声音有些沉闷。
得到他的回复，中也也就不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的视线落在了昏倒在地的男人身上。
“幸一郎，这个う、鬼，该怎么处理？”
幸一郎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了中也的问题。
“绑起来吧中也……天亮他就会死掉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中也感觉幸一郎的声音有些怪怪的。
但是他也没太在意，打算先按照幸一郎的话把鬼绑起来。
“那个，手……”
他低头望着环在自己胸前的手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是月光的原因，幸一郎的皮肤有些发灰，中也试探地伸手点了点幸一郎的手背，后者直接抽走了手。
“不要回头。”他留下了这样一句急促的话。
中也刚想转头闻言立刻定在了原地。
“我知道了！”
大概幸一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被他看到吧。
中也没有询问幸一郎原因，他就这样背对着幸一郎把鬼用藤条绑在了旁边的一颗枯树上。
用力扯了扯藤条确认紧固之后，中也这才露出了笑容。
“好了，夫人和先生他们是在那里面是吧，你快去看一下吧，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都不会回头偷看的。”
幸一郎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嗯，我很快就回来！等着我！”
幸一郎抬腿走向那间屋子，起初他走得很急，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得很，但是随着他与房子的距离逐渐缩短，幸一郎放慢了脚步，到最后他有些怔忡地停下了脚步。
说起来，雨停了，月亮应该很漂亮吧。
幸一郎抬头望向了天空，那圆润盈满的黄月映照在他清澈的眼眸中，慢慢扭曲变形向内凹陷。
他的瞳孔中，投影着一牙残缺的弦月。
幸一郎扬着下巴，微微睁大了眼睛，里面的异色瞳孔轻轻颤抖。
一颗晶莹的水滴无声落到了泥土中。
这样啊……
幸一郎慢慢低下了头，他似乎是笑了，肩头微微耸动着，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
下一秒，幸一郎就整理好了感情，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站着的中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不舍的笑容。
谢谢你，我的笨蛋朋友。
那是一个很清浅的笑容，带着再普通不过的点点梨涡。
然后，幸一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间屋子。
枯树前的中也看着眼前这个昏迷的家伙，脸上的表情相当慎重。
尽管幸一郎说这个是鬼，但是中也还是看不出更具体的东西。
那个，说起鬼的话，不都是透明的、会漂来漂去的东西吗，眼前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只是长相奇怪的人类吧？
中也双手抱胸，左右打量着这个昏迷着的鬼，实在难以把他和自己认知中的鬼划上等号。
也许幸一郎说的这个“鬼”不是物种呢，是有这种可能吧，他自己的组织就叫“羊”，所以，有一个叫“鬼”的组织，应该很正常吧？
鬼绝对是那种透明的会飞来飞去穿墙的存在吧？
中也慢慢说服了自己，就在他伸出手尝试着要摸一下那个鬼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看来是幸一郎回来了。
中也呼出一口气，收回了自己跃跃欲试的左手，重新装出一副稳重老成的样子。
“咳，怎么样，幸一郎，已经没事了吗？”
“……”
得不到回应，中也有些泄了气，声音也虚了。
“那个……我可以转身了吗？”
这一次中也得到了回应。
“如果你喜欢看着杂鱼，那么，就这么站到天明也不是不可以。”
这声音冷漠又傲慢，让中也瞬间变了神色。
“矢、矢琶羽？！”
中也吃惊地转过身来，看到身后之人的面容之后，忍不住有些恍惚。
黑色寸头，宝蓝色佛珠，墨绿相见的和服……
最重要的是那双金色的眼睛，眼前这个人，确实就是消失不见好几天的矢琶羽。
确定了矢琶羽的身份之后，中也瞬间扬起了拳头。
“喂，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把人喊过来自己玩失踪，你是在耍我吧！”
虽然嘴巴里说着这样的话，但是中也眉梢的喜意却相当有存在感。
“你这家伙，不打你一拳我都不解气！”
中也扬起的拳头直接朝着矢琶羽的脸蛋打去。
但是想到相似面孔的自己的另一位好友幸一郎，他半路转弯打向了矢琶羽的肩膀。
“敢躲的话你就死……唉？”
以前和矢琶羽这样玩的时候，中也的攻击是绝对落不到矢琶羽身上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所以每次都只是装装样子。
但是这一次，中也的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矢琶羽的肩膀上。
矢琶羽没有躲开。
感受着手背那光滑的凉意，中也的第一反应就是，矢琶羽这个洁癖狂疯了？！
然后，他们两个就像是角色互换了一样。
一向洁癖讨厌人类近身的矢琶羽没有动，主动打上去的中也却后退一大步。
中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又看了看矢琶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的神彩。
难道这个矢琶羽是幸一郎假扮的？！
“你是笨蛋吗？像个猴子一样一惊一乍，看着就烦。”
很好，一开口就是矢琶羽的味了，是本人。
虽然被嘲讽了，但是中也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矢琶羽看着中也脸上那复杂多变的表情，直接把他的心理活动看了个透。
笨蛋。
他嗤笑了一声。
中也也被他的笑声唤回了神，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了什么之后，他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怎么偏偏这副犯蠢的样子就被矢琶羽看见了啊，这个家伙一定会嘲笑死自己的，为什么不是幸一郎呀……
幸一郎？！
中也一愣。
说起来，幸一郎怎么还不回来，确认一下父母安慰要这么久吗？
中也突然有些不放心幸一郎，于是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矢琶羽，我在这边遇到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朋友，我刚刚是在等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那边找一下他，待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两个也许还能当个朋友什么的。”
说着，中也撸了袖子就要往屋子那边走，但是矢琶羽突然伸出了手，拦在了中也面前
“不用去了。”
矢琶羽垂下眼睫，面无表情。
“……什么意思？”
中也疑惑地停下脚步。
“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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