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沈默始终在一旁痛哭着,  他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一般,  就算沈泽轩喊他也不曾有任何反应。大脑里混杂着各种纷繁的思绪，他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明明陆承宇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却未能为母亲报仇；然而他又深深的恐惧着自己沾满罪孽的双手。

        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好像要把从悲剧开始到现在所有的痛苦和哀伤都发泄出来，泪水不断的从眸中涌出,  濡湿了他的衣袖。沈默死死的捂着眼眸,  哭的撕心裂肺。他根本不曾注意到救护车的到来,  一直到被沈泽轩拽着上车时才被迫抬起了双眸。

        眼眶已经哭的发红，但还是有泪在不断的淌下。医护正在一旁紧急的处理着陆承宇的伤口,  当西装被剪开,  露出皮肉上不断冒血的豁口时,  他眸中的泪不知为何居然更加汹涌了一些。明明目光没有焦距,  但他却能看见那伤口在不断的冒血，就算简单的包扎了也很快濡红了一片。

        毕竟是那么长的一把刀……完完全全的捅进去了啊。

        陆承宇还留有迷蒙的意识，他慢慢的转过了头，大抵是看到了仍在不断淌泪的沈默。明明自己先前还被那样无情的捅了一刀，但就算如此，在意识已经接近恍惚的情况下,  他还是艰难的伸出了手,  拉住了对方垂在一旁的指尖。

        “沈默……别哭……”

        坐着的人茫然的低下了头。

        对方的指尖很冰,  没有一丝温度,  与记忆里那双温暖的大掌完全不同。他又茫然的抬起了眸,  看向那个正在被做着紧急处理的男人。只是陆承宇实在是失血太多,  这样的一个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力气。还不待沈默有什么反应,  那只艰难伸出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被送到医院时,  男人已经陷入了休克。

        救护车一停下，就有医护从急诊大楼里冲出。陆承宇几乎是立即被送入了手术室进行开腹手术，一刻都未曾耽搁。护士拿着表格来登记信息，沈默明明还恍惚着，却还是一项一项顺从的回答了问题。

        被沈泽轩拽着到了手术室门口，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不会感到疲惫一般。门口的几张椅子已经坐满了别的家属，甚至还有不少抱着行李坐在地上等待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抱着头无声哭泣，不知在里面的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儿女。

        沈默就怔怔的站着，被唤了许多声“爸爸”后才终于恢复了些意识。被沈泽轩扶着一起在墙边坐下，他感觉到冷意不断隔着衣物传递过来，明明身上还穿着毛衣，却好像被剥的赤/身/裸/体，没有丝毫遮掩的余地一般。

        他不过是坐了一会儿，手术室里就有护士赶忙小跑了出来，高声呼喊着陆承宇的家属。在听到那熟悉的三个字时，沈默茫然了一瞬，随即才被身旁的少年拉着站了起来。

        “你是陆承宇的家属？”护士的袖口上还沾着些血迹，不知道是否来自那个男人。她见对方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立刻交代起里面的情况来，“患者现在情况并不好，已经失血性休克了。开腹检查后发现损伤到了肝脏，但是在修复肝脏的时候发现里面的膈肌还在往外喷血。伤口是斜向上穿过肝脏捅进胸腔的，位置刚好到了右心室的地方。我们医生已经把心包剪开了，但是伤口太靠近冠脉，不敢缝，现在拿手按着，大主任马上就过来。”

        “但是家属也得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在心脏上，不一定能抢救的回来。我现在把情况都和你交代了，你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个字吧。”

        护士迅速的拿出了一张单子来，指着家属签字的地方将笔递给了沈默。

        沈默的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茫然的看着对方，被身旁的少年催促了一声后才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护士迅速的填写好了其他的东西，随后又匆匆回了手术室里。他就看着那扇门慢慢的关上，视线毫无焦距。

        “他……会死吗？”

        明明扎那一刀的是自己，明明想要他血债血偿的是自己，但当陆承宇真的可能要死的时候，沈默却又不知道自己希望的结果是什么了。

        希望他活着吗？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希望……然而若是对方真的就这样死了，他也不会感到任何的快乐。

        “爸爸……”沈泽轩低低的喊了一声，慢慢的牵住了他的手。

        他就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一个又一个病人被送入，一个又一个病人被推出。天色已经完全昏暗，就连走廊里的灯都不再那般明亮。椅子慢慢的空了出来，他被少年牵着坐下时，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没了力气。

        陆承宇出了手术室后，被立即送入了icu观察。

        他伤得太重，贯穿腹腔胸腔，甚至扎到了心脏，若是出现一点差错，都恐怕不能再活下去。然而大抵是不肯就这样离去，尽管还深陷昏迷，男人却也在不断的挣扎。

        等沈默见到陆承宇时，已经是一整天之后了。

        icu的床位紧张，见情况稳定些后便被推回了普通病房。病服遮掩住了他身上狰狞的伤，男人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面容安详的躺着。胳膊上还插着针，不断有冰冷的液体流入那青色的血管中。

        沈默从昨夜开始，就不曾吃过任何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恨着陆承宇的，他大可以再趁人不注意捅对方一刀，然而似乎过了那情绪激动的时候，却又似乎再也没了那般想法。

        他到底，是做不到啊。

        没有言语，也没有触碰，他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还在沉睡的男人。沈泽轩昨夜也陪着熬了一晚，他年纪还小，精力也没那么足，见陆承宇已经脱离危险后便直接在另一张椅子上仰着睡了过去。

        陆承宇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与沈默相遇的那一天。他看着自己是如何俘获那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医生，看着自己是如何肆意亲吻占有那个温柔又体贴的小恋人。梦境回放了他最幸福、却又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三年，直到沈默离开的那一天。

        他的沈默，那样有自尊的沈默，怎么可能受得住那般羞辱的话语呢？他恨不得冲上去把曾经的自己狠狠的揍一顿，然而却无力改变梦境中的任何事情，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直到，一切都暴露，自己被捅进那一刀。

        身体还残留着恐惧，他猛的睁开了眼眸。躯干传来的疼痛令他难以大口呼吸，他仓皇的打量着四周，但在一片漆黑之中却什么也看不见。

        沈默正坐在一旁。

        始终看着男人的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而是站起身开了墙上的灯。

        屋内瞬间变得明亮，陆承宇闭了闭眸后才恢复了视力。他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那不安也稍稍散去了不少。头艰难的挪动，他努力的对焦视线，终于看清了站在床边的沈默，立刻无声的动了动唇。

        “沈……默……”

        那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垂着眸看着他。

        墙上呼叫护士的按钮被按下，很快病房外的走廊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值班的护士拿着记录本走了进来，见病床上的患者已经醒来，立刻记录了基本生病体征。伤口被简单的检查，她又嘱咐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病房。

        沈泽轩还在一旁仰着头睡着。

        沉默了许久的沈默，此时才缓缓的说了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报警？”嗓音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而有些沙哑，他微微垂下了眸，目光落在了男人心脏的位置。

        “我差点杀了你，陆承宇。”

        眼眸像一滩冰冷的湖水，他静静的看着对方，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更没有哀伤。他好像只是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丝毫没有情绪的波动。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艰难的喘息了片刻。

        身躯的疼痛不断提示着他曾经濒临过死亡，然而只要一想到沈默曾经吃过的苦，又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报应不爽。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他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温柔一些，近乎轻喃道：“是我欠你的……我不怪你，沈默。”

        站在床边的沈默微微抿住了唇。他闭上了眸，片刻后又缓缓的抬起，平静的看向了对方。

        “你以为你不报警，我就会原谅你吗？”

        “……没……有……”陆承宇微微摇了摇头，面容带上了苦涩，“我没有……都是我欠你的……”

        “就算你真的杀了我……沈默，我也不会怪你。”

        男人的这般说辞实在是令他感到惊讶，然而不过是一粒扔进池塘的石子，很快就没了水花。沈默不曾再开口，就安静的站在床边，目光定定的看着陆承宇，一动不动。

        陆承宇也在很努力的看着他。

        然而身躯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过是片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就涌了上来。他很想和对方说几句话，然而又生怕自己说完就没了力气。一直到他快要再一次昏睡过去时，沈默才幽幽的开了口，像是最终的决定一般——

        “陆承宇，我们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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