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章

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喻晓霜的身体虽然伤得不是算重，但是也仅仅是不算“非常”重而已，虚弱还是非常虚弱的。早上短暂地清醒过后便又沉沉睡去，直到中午才悠悠转醒，勉强打起些精神来应付警察的询问。

        “……嗯，我是被拐卖的没错。我可能在泥石流里被砸到头了或者在那家人那里受了虐待之类的……总之因为一些我也记不得了的原因吧，我现在的记忆不是很连贯，很多事不记得了……”喻晓霜有一张非常清秀的娃娃脸，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可能因为虚弱，她说话总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像一只小奶猫细细的喵喵叫声。

        她这副病弱的样子使她看上去像一个精致脆弱的洋娃娃，可怜又可爱。

        喻晓霜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只有眼睛微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哭过，让人看见之后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没事，你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女警温柔地说。

        “……嗯，我想想……”喻晓霜说话嗓音还是有些沙哑，人也恹恹的。

        “我记得这几天一直在下很大的暴雨，房子感觉都要被吹飞了，我住在地窖，水直接流进来，把床面都淹过了……”喻晓霜望向雪白的天花板，慢慢地说。

        “……我觉得这是逃跑的好机会，这么大雨，他们顾不上我，我就……跑了。”喻晓霜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你知不知道买家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买家，他就是人贩子。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或者我可能曾经知道，但是现在忘记了，他们都叫他老七。人贩子不止他一个，那个村子好多都是人贩子……”

        “我们在你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你的身份证。一般拐卖都不会把证件之类的重要物品还给被害人的。你的证件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呢？”对于稍显尖锐的问题，女警尽量放温柔了嗓音提问。

        “我的身份证一直都在衣服兜里。那人很变态，身份证是他故意留给我的……他很喜欢看人得到希望又绝望的样子……”

        “……”警察沉默了。

        女警拿着那张身份证看了一下，“……居住地址，帝都？你还记得你家属的联系方式吗？”

        “……抱歉，不记得了”喻晓霜轻轻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但是终究是徒劳。她嘴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

        “你在被拐卖期间……除了挨打，他们还有没有……对你，嗯……对你做别的事？”女警小心地措辞，生怕自己说的话会给这个被苦难狠狠磋磨过的少女造成二次的伤害。

        喻晓霜垂下眼帘，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仅仅是沉默不语。

        女警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关于喻晓霜大概都遭过些什么罪，她心里大概都有数。她知道，关于这种被拐卖的案子，受害人的经历往往都大同小异。但是还是要问一遍的。

        这女孩看身份证也才十九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拐的。看脸的话年纪感觉更小了，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女警下意识地对她更加同情了。

        喻晓霜脸上还是那垂着眼思考的表情，最终她眉头微皱，望向女警的眼中似有盈盈水光，眼眶微红：“抱歉，我不太想回忆……抱歉。”

        看着喻晓霜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女警心底腾升出一种难以压抑的酸涩，仿佛被勾起了心中最难过的回忆，很快，这股酸涩盘旋而上，叫嚣着想化成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宣泄而出。

        女警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奇怪，我今天怎么这么感性？我平时好像没这么脆弱吧？”女警心里有些懊恼，默默祈祷希望没人注意到她那红红的眼眶。

        “没关系，我们可以晚一点再讨论这个。”女警吸吸鼻子，尽量不让人看出来她的异常，“你脚腕上的伤是他们打的吗？”

        “不是，是他们用铁链拴住我，我为了逃跑，自己弄断的。”喻晓霜轻轻的说。

        两位警察都有些惊讶，和那个问话的女警一块来的另一位警察从笔录本里抬起头看她，忍不住问道：“你脚骨折了是怎么跑出那么远的啊？你被发现的地方可是离村子还挺远的。”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确是跑不动的。但是我……”喻晓霜低下头，扯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我有得选吗？没有这个伤，也还会有别的伤。”喻晓霜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喃喃。

        然后她抬起头，浅色的眼眸中流出一行清泪。

        然后她用轻得仿佛随便来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声音说：“所以，我跑不动也得跑啊……不然要永远留在那吗？”

        喻晓霜的个子不高，又非常瘦弱，皮肤过分苍白，像一张似乎风一吹似乎就能吹走的纸片。很难想象这样一具看上去十分脆弱的身体却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意志力和求生欲，能让她冒着暴雨，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走在夜晚里的深山中，逃离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两个警察对视一下，一时间相顾无言。

        ……

        “……好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你安心养病，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知你。”笔录做得差不多了，两个警察收起了笔录本，准备离开。

        喻晓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现在买家那边，那种情况……”她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种情况，估计可能凶多吉少了吧。那拐卖这件事，你们还会去查吗？”

        女警察微微皱眉，多年的办案经验让她总感觉这个看起来像朵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小雏菊一样的女孩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是心头那种强烈的怜惜之情又使她很快把这种淡淡的怀疑抛之脑后。于是她还是正色道：“你放心，这个肯定是要追查的，咱们国家对拐卖妇女儿童零容忍，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贩子！”

        “好。谢谢警察姐姐。”喻晓霜那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这是似乎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露出的第一个似乎不含有任何负面情绪的笑容，没有一丝的无奈和疲惫。

        她圆圆的鹿眼微弯，清澈的眼底没有阴霾。

        好巧啊，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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