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殿下,组队打丧尸吗? > 3.渡口逢尸

3.渡口逢尸


段浔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弘悲圆寂前托付给他的那把无锋剑,现在那剑正孤零零竖着靠在墙角,也许是被士兵们误认成烧火棍子了。

        但段浔却知道它并非凡铁,在枞安他就是用这把剑在尸潮中生生破开一条生路,但神奇的是,它似乎只对鬼尸起作用,除此之外连削萝卜都不利索,杀伤力恐怕还不如手上这块馒头。

        “一步走错,命劫难逃,豺狼横走,无间地狱……”弘悲不详的遗言犹在耳畔,赠他无锋剑,送信官府要求提前派兵,广慈寺老住持的种种异常举动背后,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灰线在虚空中兀自绵延,通向危险且不可知的未来。

        段浔消化了一下信息量,问:“去江北州府吗?”

        “不,去帝京。”兵队长摇摇手道,“太子殿下在京畿设了流民所,现在尸疫相关全部由他过手。”

        “太子?”段浔抬起头,“哪个太子?”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到屋里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士兵们皆是诧异之色,其中有个嘴快的脱口而出:“你居然不知道仁曦太子?”

        他确实不知道,八年前他离开中原时,大周承安帝膝下三子,还未立储,那时权势滔天的是首相高贤意。

        为免麻烦,他便拿自己一直在深山里学艺,许久不曾涉世等话敷衍了过去。那些士兵也没细究,你一言我一语之中,段浔总算对当今朝堂了解了个大概。原来那承安帝萧峑三年前龙体抱恙,退隐养病前封三皇子为仁曦太子,高贤意为摄政王,这些年仁曦太子广施仁政、轻徭薄赋,连连几条政令都惠及普通百姓,在民间便渐渐有了尧舜再世的美名。

        段浔见这几个士兵提起仁曦太子就交口称赞,言语中满是盖不住的爱戴与敬重,对高贤意这个摄政王却只字不提,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没再问什么,庙堂之事本就不是他一个江湖人掺合得来的,不过他没说出来的是,他这趟回中原本就奔着帝京而去,那位仁曦太子所设的流民所倒是为他行了方便。

        他背了无锋剑,信步走出宿风渡,见渡口前临水搭起简易的木围栏,只留一个进出口,栏外已经聚集了一小批流民,想必都是看到传讯焰火赶来的,他们大多惶恐瑟缩、狼狈不堪。一拨士兵手持长戟站在围栏口前,将流民一个个脱衣检查后放进去。

        围栏那一头,一艘红漆白帆的商船赫然泊在渡口前,迎着江风微微摇摆,甲板上站了几十个流民和几个维持秩序的士兵。

        圆聪矮小的身影站在流民的队伍里,段浔走过去在他圆溜溜的脑瓜上摸了一把,他回头一看,便笑出来:“段施主!你没事了吗?”

        “没事。”段浔扶着他的脑袋瓜将他往一旁带了带,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吧,葱头?”

        “我叫圆聪。”圆聪小声纠正道,“放心吧,我不会把那道金光的事说出去的。”

        他不由吞了口口水,他忘不了段浔在城内大杀四方的模样,那个男人周身迸发一团炙热金光,额间浮现一枚火焰型印记,如红莲火狱中踏出的恶鬼一般,剑所过之处断肢横飞,几乎是无差别攻击一切拦住去路的东西。如果不是圆聪身量尚小,又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攻击死角里,只怕早已死得渣都不剩了。

        “段施主,那道金光,到底是……”圆聪怯怯地问,又立即垂下头去,“若是冒犯了,就当我没说。”

        段浔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额间,火焰印记灼烧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那里。

        圆聪不是武林中人,告诉他也无妨,而且他需要回忆起那些……使命,来保持清醒。

        “我身体里……有股不属于我的力量。”他思忖着,坦然道,“我还没有学会怎么使用它,很容易伤到自己和周围的人,这也是我离开中原这么多年的原因。”

        圆聪睁大了眼睛,他只知道眼前这人是师父旧友的高徒,并不知道关于他的传奇事迹,那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如果不是城里那种到处是鬼尸的处境,我是不会用到它的。所以还得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小葱头。”段浔说着,露出一个的大大咧咧的笑容。

        “不用谢我……”圆聪颇不好意思,埋下头去,“而且我叫圆聪。”

        段浔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额间,出神地看着宿风渡口飘摇的芦草,它们被不知哪里来的风推搡着,在波光中聚散无常。

        在枞安用的只是一小部分他尚能压制的坠星火,就已经将他反噬得真气大乱。经脉被灼烧的余痛依旧清晰,而师父临终前的一幕犹在眼前。

        “坠星火乃是先人凝聚地脉而成,由我派掌门世代以身封印,方不得为祸人间。”无稽派先掌门裴和谨端坐跟前,此时他中的剧毒已入肺腑,眼眶下显出淤青,身姿却仍笔挺如青松,平时温蔼谦和的脸上露出少见的威严,“事出仓促,为师只能暂将神火传承下去,只是坠星火噬人也噬主,你将终生背负火噬之苦,稍有不慎伤人伤己,为师不强求,你可要想好了。”

        十七岁的段浔却问道:“若我拒绝,是不是就该轮到阿熙了?”

        裴和谨点头:“这一代的弟子,只有你二人有资质继承坠星火,你的惊山剑最为纯熟,严熙的沉水经心法却比你扎实,若论内功底子,他还要适合几分。”

        段浔答道:“阿熙还是个孩子,且在京中尚有父母家人,我反正无牵无挂,就由我来罢。”

        裴和谨双掌按在他后背,内力流转,如岩浆般灼烫的力量注入他的四肢百骸,几乎将少年全身筋脉骨骼融化殆尽,一时间从未有过的巨大痛苦将他的神智撕裂开来,裴和谨在他身后吼道:“用沉水经稳定脉息,否则你会被活活烧死!”

        他只能机械地默念沉水经心法,一遍一遍梳理狂乱到不受控制的脉息,将那股奔腾不息的力量一点一点收到气海里去,这期间耗时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等他在颤抖中恢复意识,额间多了一枚渐渐淡去的烈焰印记,裴和谨疲惫地依在一旁,用最后的一点真气护住他脆弱的经脉,此刻的师父前所未有地苍老虚弱。

        “从此就没有无稽派了,让大家各自散了罢。”裴和谨死前留下这段话,“等你修为超过为师,能自如操控坠星火的那天,就是无稽派重现江湖之日,否则,你就终生离群索居,不要再回来了。”

        八年前段浔为了这团邪门的坠星火离开中原,一则避免神火失控误伤无辜,二则希望番邦奇技能助他精进,这八年里他未有一刻松懈,武学虽然一日千里,对这股潜伏在身体里的庞大力量却只能做到和平共处,始终不得驾驭。

        谁承想,八年后他却不得不为了神火回到故土。

        就在几个月前,他在关外一处荒旧酒馆厮混时,一个神色慌张的异域行脚商找到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大周帝京千春楼,有无稽山坠星火遗踪。”转身便走,他刚要追出去,那人竟晃了晃栽在地上,口吐白沫而死。

        坠星火并不是什么江湖人尽皆知的传说,这些年段浔翻遍古籍,都没有找出一点关于它的记载,就算知道有人故意钓他,他也不得不循着线索找下去。

        他曾不止一次忍不住地想,如果当初换成阿熙继承坠星火,他会像自己一样自我放逐,远离人烟吗?

        在段浔颠沛流离的岁月,那个大雪中的少年曾不记得多少次地照进他深受火噬之痛的梦里,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特殊意义——严熙毫无留恋地离开了,他们甚至没有好好告别,至于他是否对自己心怀怨怼,就更无从知晓了。

        算算年纪,他现在也该娶亲生子了,不知道这趟去帝京能否再遇见他?段浔脑补了一番那小子一脸淡定地给娃娃换尿布的场景,无声地笑了——算了,人家愿不愿意见他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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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段施主,我们上船去吧。”

        段浔这才发现那船的反常之处,小声道:“不对啊。既然是仁曦太子亲诏,来的至少也该是江北州府的船只,怎么就只有一艘商船?”

        圆聪举头眺望,不过他身量不足,就算把脖子昂成王八精也看不出所以然,只得点了点头,故做深思附和:“确实奇怪。”

        “不奇不奇。”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笑道,两人回头看去,见来人是一个清瘦的书生,穿一件磨到发白的旧袍子,执一把破破烂烂的纸扇,一手背于身后,悠哉悠哉地踱步而来,那模样不像逃难,反而像是刚从琼林宴喝酒归来。

        “江北州府的船早就尽数派出去,沿着大赤江救济百姓去了,这一带商会、民用船只也被全部买下,做沿岸巡逻救人之用。”书生眯着一双狭长狐狸眼,不紧不慢解释道,“这艘船已经沿着大赤江跑了三个码头了,不瞒二位,小生就是在上游上的船,因忍不住了才下来方便,谁承想上去还得再检查一遍,啧,这真是……”

        他摆摆手,准备发些有辱斯文的感叹,段浔却欺上前来:“你是上游来的?上游有多少鬼尸?”

        书生摇着被虫蛀了的扇子道:“有多少?那小生可数不清,这一路上苍生涂炭,死的人没有千万也有百万罢,死了的人又变成鬼尸,就好比利滚利……”

        这书生颇有些疯癫,段浔没理会他的絮叨,看着烟波茫茫的江面陷入沉思,从广慈寺遇袭到自己被困,总共不过半月,江南沿岸就已经大面积沦陷,鬼尸扩散的速度真的这么快?

        还是说,鬼尸的源头不止枞安广慈寺一处?

        这时一个流民注意到他们,大声喊道:“嘿!你!你不能上去!”

        段浔环顾左右,确定对方在跟他说话。

        书生将扇子横在两人中间:“兄台,有话好好说嘛!”

        那流民盛气凌人:“说个屁!他身上全是那东西的血看见没?上去了一船人都得玩完!”

        周围原本挤在一起的流民一听这话,几乎同时吓得惊呼起来,迅速让出一个规整的圆形空地。

        段浔一身臭美专用白袍早就烂得不像样子,全身糊满蓝色血迹,他充满嘲讽意味地冷哼一声:“怎么?我要是被咬了,你现在还有命在?”

        他天生反骨,吃软不吃硬,跟人打架时遇上心里没底的对手,单靠强硬气势就能把对方吓退,不过遇上现在这种时候,就成了火上浇油的。

        那流民当即火了,不过眼前这人身材高挑气场强大,硬碰硬难免有些怯,于是转而在其它流民中间煽风点火。圆聪连忙拦在中间徒劳地解释,然而混乱之下根本没人理他。士兵们手执长戟走过来:“吵什么呢?再吵全丢这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厢正僵持不下,一个流民对着远方的旷野,突然惊恐地大喊:“来了!它们来了!”

        人们齐齐朝他说的方向看去,芳草萋萋的地平线那头,一排鬼魅般的幽蓝身影正四肢着地,飞快地向渡口奔来!

        人群登时大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外面的人你推我赶想挤进栅栏里面,栅栏里的人不顾春江水寒,争先恐后往船上爬去。

        “关栏门!开船!没有验过身的人不许放上来!”混乱中兵队长厉声喊道,在人群中引发了更大的恐慌和绝望,一时间哭声、喊声、央求声震天。

        “放所有人上船!先上船再检查!”段浔扭头冲身边的士兵喊道,孰料那些刚刚还挥着长戟颐指气使的士兵们,此刻早横七竖八丢了兵器,头盔歪扣在脑袋上,与流民挤做一团,逃命去了。

        段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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