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的英雄来救他了
春节一过，宫中三位皇子即满十六岁。按晟朝大礼，此时的林楚崎应受到登门之拜，自己也需题字予自己的学生。在此之后，二皇子和五皇子就不必再一同去听他讲课。
可如今的晟朝，礼乐崩坏，百废待兴。而且太子本来就不需行拜门之礼，如此看来，恐怕到了春分，林少师的府邸也不会有人去了。至少朝中上下和太子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今天林楚崎提着书箱独自来书塾授课，五皇子问起拜门礼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两个兄弟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杨隆盛疑惑的盯着帘外，那处书童常跪的地方今天格外清冷。
一种想去见见他的感觉油然而生。
时不时能看到那小书童在自己面前拿糕点，一小口一口的抿着吃，脸上还浮现出赞叹和满足般憨厚的表情，自己就按捺不住想去捏他脸的冲动。
书桌上的糕点一直在换，但自己的那盘总是会掺一点桂花糕。
想给他喜欢的东西……
“五弟又开始了！”杨怀衍看着杨隆盛脸上和往日毫无二致的呆愣神情，十分无奈。
五弟总是在开课前往自己书桌上靠，把自己盘里的桂花糕分一点到他盘里。
他也知道那小东西喜欢吃桂花糕。盘里上品糕点种类五花八门，那小东西唯独中意最俗的桂花糕，其他的诸如桃片糕，酥饼只是尝过就不再碰了。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让人放在桌上的糕点也都换成了桂花糕。
结果该吃的人不吃，全便宜了不该碰的人。
“哼。”杨怀衍气急败坏，打算这次的拜门之行，由自己去。
至于五弟，就说服太子让他留在书塾里摆桂花糕吧。
…………
春节一年比一年冷清，林府上下在大节日里也一年比一年闲。
但今日不同，全府上上下下都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宫中冷面严肃，处事狠辣决绝的二皇子竟要登门行礼！
这可是比皇帝崩逝，臣子谋反还要更重大的消息。
皇帝愚昧，生活在皇城里的人却都无比清醒。
太子资质平平，虽贵为太子却显得懦弱；五皇子天子聪颖，可志不在政，无心朝堂。
只剩下一位二皇子。
偏偏二皇子就好学上进，钟爱政律，行事又颇显帝王风范。若不是太子之位早定，否则让人在这三位中分辨出谁是将来的新王，所有人都会指向气魄浑然天成的二皇子。
以至于二皇子的到访，让府内人心惶惶，都以为是自家主人教了二皇子什么帝王术，要强行改朝换代了……
林楚崎得知后大惊失色，府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萧瑟的气息。
除了林惘，寝殿里的所有孩子都被大人们压抑的气息扼制到无法喘气。
角落偏殿里的那个被捡回来的养子好像置身事外，脸上不仅没有愁容，还一脸期待的在庭院外来回踱步。
被父亲带去宫中学书，就已经够让院里父亲的“亲生子嗣”嫉妒了，难不成他还真攀上了什么皇亲贵胄？
可笑！念头被一挥而散，心底的怒气却无法消弭，几个稍长的少年就把发泄的矛头指向了还在不停往外张望的林惘。
满心只有二皇子的林惘无暇顾及身后越来越近的威胁，忽的踉跄，脚步不稳，身躯被几双手用力往身旁的池塘推搡，
扑通——
林惘一头栽进了池塘。
大雪纷飞，冷风呼啸。池塘上一层薄薄的冰面裂了好大一个口子，整个池塘都蔓延出了无数根曲折的冰痕。
身后的孩子一哄而散，有的惧怕，有的幸灾乐祸，却都不约而同的躲进了自己房中，徒留林惘一个人独自挣扎。
北方的冬天很难熬，池塘里的温度还要比彻骨的空气更冷几分。
林惘双手不停的在水里扑打，每当自己按住一块坚实的冰面，下一刻冰面就会坍塌，自己又会一头载入水中。
尝试几次自救无果后，林惘慢慢放弃了挣扎。刺骨的寒意已经侵蚀了全身，每动一下，就会牵连全身都散发出致命的疼痛。
慢慢的，林惘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身体缓缓向下沉溺。
一幕幕浮上眼前。
有母亲的关爱，有一路奔波的奇遇，有行院里对自己好的杂役，有五皇子的桂花糕，也有二皇子推桂花糕的小动作。这些林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画面闪现，又快速消失，最后定格在一个俊逸的青年面前——
眼前人像金戈铁马浴血奋战后凯旋的将帅，他身后滚滚黄沙，□□之马踩地发出震撼人心的铁蹄声。
他的面孔越来越近，急切的想要赢得百姓迎接自己归来的欢呼声。
他朝着人群中的自己挥手，自己也朝他挥手，他越来越近，自己也越发顺着人群向他靠去。
终于，他一手反扣，用力将自己拉上战马——
“咳咳，呕——”林惘被拉上来后吐的昏天黑地，全身打颤。
一只手附在自己肩膀上，背后也传来了干燥衣物特有的温暖。
林惘努力抬头，眼睛逐渐清明后，恍惚间那拉自己上马的英雄，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自己肩膀上披着的，正是他的外袍。
林惘怔住，全身即便被冻得无法控制，血液急速窜动的感觉还是让自己张了张嘴，发出呜咽喑哑的声音。
英雄对上自己的双眼，却忽然偏头，双手微微蜷起，把自己往屋檐下抱。
英雄怀里有一股浓烈的紫檀香味，充郁又霸道。
英雄的胸口好温暖，心也跳的好快。
自己被放在英雄的衣袍上，还来不及回味英雄有力的怀抱，英雄却转身快速离去。
英雄嫌弃自己了。连外袍也不要就走了。英雄讨厌自己。
英雄不回来了。
被冰冷的池塘浸泡到无比脆弱的情绪，此刻陡然崩溃。
林惘拖着难以控制的身躯，一步一步极慢的往后院走去。
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被抛弃的模样。
自己怎样狼狈都好，被脱光，被泼泔水都好，但不能是这样。
后院自己还从来没去过，平常也没人去后院。
雪地里留下了一道很深的雪路，一直蔓延到偏殿之后才消失。
…………
后院的确没人去过，否则也不会被一簇一簇盎然的茶梅花占满花圃。
这里的茶梅，比林惘看到过的茶梅都要艳丽。一簇新叶接连夹着一簇殷红的花瓣，一簇花瓣又遮住一簇连绵的新叶。
茶梅努力盛开在花圃中，灌溉满园的枯枝败叶，接连不断的红色充斥着杂乱的后院。
林惘终于不堪疲惫，一头栽在一簇茶梅中，脸颊被断枝划出一列血痕。
林惘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缺氧，严寒的极端条件已经让他的脸变得惨白，十一二岁的脸上显出了超脱年龄的疲惫。
茶梅花很艳，很绮丽。
一圈茶梅包裹住困倦的孩童，一叠绿叶在孩童脸上来回轻扫，一层薄雪落在孩童身侧。
一幅恬静安然的绝美画卷似降临人间。
杨怀衍循着雪地里的脚印来时，就看到这一幕。
顿时，大雪飞散，冷风静止，时间停滞。
世界只剩下眼前少年和他的英雄，以及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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