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萧予陌去世后，
暑期结束，公安大学大二开学了。
穆丽莎没有再去上学。
她休学了。
穆丽莎成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允许任何人进。饭菜都放在门口，经常是原样端过去，又原样端回来。
没过多久，人就瘦的不成样子。
她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沈青临交流，有时候又发疯一样抓着自己的头，手指头深深插入头皮，不停的捶打。
最严重的那次，
她反锁上门，在书房里边砸着东西边发出绝望的哀吼，沈青临和穆伯伯强行撞开门进去，被里面的情况惊到了。
只见成排的书架被推倒在地，那些她曾经珍爱的数学书籍、犯罪心理学专业的课本，全都零零散散掉在地上。穆丽莎坐在那里，把这些书一本一本撕烂。边嘶边叫喊，
“我是个废物啊！我是个废物啊！”
沈青临强行把她抱在怀里，女孩哭得泣不成声，
“我怎么就没猜到啊！我怎么就没猜到啊！我是个废物啊！”
后来，穆丽莎被医生确诊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她开始吃药，各种各样的药，看都不看就放嘴里嚼，然后再干咽下去。
可情况并未好转。
一天，穆丽莎又坐在书房里发呆，像想到了什么，她在自己的抽屉里疯找，打开粉色的盒子，终于找到了。
穆丽莎笑了。
晚上，
沈青临从瑾华大学下课后回来，照常来到穆丽莎的书房前，敲敲门，里面没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得奇怪。
沈青临突然就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把家里看护叫来，看护找来钥匙打开，沈青临冲了进去。
房间里，那张萧予陌经常躺着的沙发上，穆丽莎安静地躺在那，像是睡着了，她的怀里紧紧搂着两样东西。
一本武侠小说，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她捧着国际数学竞赛金奖奖杯，在甜甜的微笑。旁边桌上，满满一盒安眠药全部空了。
穆丽莎自杀了。
当晚，她被紧急送往医院加护室，强行洗胃。
第二天，
穆丽莎又被救活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开始重蹈覆辙，割腕、自残、上吊，什么方法都用上了。
沈青临最后一次在浴室里抢下她手中的刀的时候，搂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一向温文尔雅的沈青临，
彻底崩溃了。
穆丽莎攥住他的衣服，颤抖的哀求，“哥，求求你让我走吧！让我走吧！”
沈青临抓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你叫我怎么忍心啊！莎莎！我怎么忍心！！”
他颤抖地说出所有的话：
“你五岁那年我就认识你了，我们一起长大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这些年我爷爷奶奶都走了，萧予陌走了，难道你也要走吗！啊？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我承诺过萧予陌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他啊！我怎么有脸啊！”
沈青临声音嘶哑道：
“你知道他最后为什么没有开口吗？！你知道吗！因为他太了解你了，那三个字说出来，你的人生就彻底完了，他连最后一刻都在想着保护你啊！你就这样辜负他的心吗！”
沈青临从地上捡起刀，“想死是吗？好啊，我陪你！”
说完就拿刀去划自己的手腕，被穆丽莎强行抓住了。
“哥，我错了，哥，我不会了！”
穆丽莎回搂住沈青临，
刀子一松手，
掉到了地上。
之后的日子，
沈青临的话让穆丽莎振作起来，她放弃了自杀，开始跟病魔抗争。
不为了别的，
只为了沈青临。
可与抑郁症抗争的过程，要远远比自杀难多了。在穆丽莎的眼里，整个世界都是苍白而荒芜的，而她必须要坚强，
为了沈青临，
她要活下去！
药物激素让穆丽莎体重在一个月内疯狂增长了40多斤。她开始思想迟钝，总忘记事情。有时候刚从家里大门出来，就瞬间不记得自己在干嘛。
再回过神，人已经站在马路上，
全身淋着雨。
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手中的康乃馨。
哦，原来今天是母亲节，她来给妈妈买花了。穆丽莎当场吓坏了，手中的康乃馨也掉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再次诊断出，穆丽莎的抑郁症已经进入解离状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精神分裂症。简单点讲，就是患者因为□□受到的创痛太大了，以至于患者的灵魂要离开她的身体，
因为只有这样，
她才能活下去。
穆丽莎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一直熬过了夏天，熬过了暑假。
暑假是最最难熬的。
终于到了秋天，沈青临大二下学期的时候，
穆丽莎出院了。
沈青临看到她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心里很是开心。
可没过多久，又出现了问题。
那天早上，
沈青临照常陪穆丽莎吃完早餐，就把书本装好，准备去瑾华上刑法课。彼时的穆丽莎看到他的书包，呆滞了一会儿，待眼神恢复清明时，突然开口问：
“哥，上学是不是要迟到了？”
沈青临微微一愣，转头看她。
她目光闪烁地看他，“哥，我想上学了。”
沈青临喉结一滚，登时心里充满了喜悦：“你想上学了？可以啊，莎莎，待会我找穆叔叔商量，公安大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穆丽莎已经急匆匆冲到房里，没过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穆丽莎穿着初中的校服，背上书包：“哥，我们现在就走！快叫上萧予陌啊！要迟到了！”
沈青临一脸哀伤的看着她。
“你愣着干嘛？快去换衣服啊！校服都不穿吗！”
良久，沈青临颓然地放开书包的带子，
“……好，我去换……”
沈青临和穆丽莎回到自己家，王姨从柜子里翻箱倒柜，终于把他高中的校服找了出来，边抹泪边拿给他去换。
出门前，王姨把眼泪擦了擦，握住穆丽莎的手，心肝宝贝的叫着：“宝贝啊，放学了记得早点回来，王姨还给你做好吃的，好吗？”
穆丽莎笑着点头。
而躲在角落的穆伯母靠在穆伯伯肩膀上捂嘴痛哭。
一路上，穆丽莎和沈青临在前面走，
穆伯父和穆伯母在后面跟，
刻意隔着远远的距离。
穆丽莎找到萧予陌家，在一座独栋的房子前站定。铁栅栏已经生了锈，大门紧锁着。院子里，曾精心呵护的花草，全都败了。
有杂草在疯长，
但没有人再会打理了。
“萧予陌！上学啦！萧予陌！你在吗！”
穆丽莎拍着铁门，叫半天。
没有人应。
这个房子已人去楼空。
沈青临安慰穆丽莎，说萧予陌早就去学校了，穆丽莎一听，那好啊，那就先去上课好了，放学就能再见了。
她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华安一中，沈青临跟在后面电话没断过，给谈林叫他给自己向教授请假。给华安一中校长打电话说明情况。
到了一中大门口，保安没有拦她，到了教室，老师也没有拦她。
竞赛班的韩悦老师急匆匆冲了过来，后面跟的男老师也一起，两人赶紧把一张新的书桌摆在了最后一排。
穆丽莎坐到了座位上，
瞬间安静下来。
认真听课。
教室里，有学生时不时转头看她，目光透着好奇，班主任拍拍桌子，示意大家继续上课。
一天结束后，夕阳下，
穆丽莎又背着书包坐在小道上，
等，
等萧予陌放学。
高中部的放学铃声响了，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鱼贯而出。穆丽莎腾得一下站起来，一个个找，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嗯？
怎么会没有萧予陌呢？
萧予陌去哪儿了？
沈青临气喘吁吁跟来，说萧予陌有事先走了。穆丽莎颇为遗憾，
那好吧，
明天上学再见他。
第二天，穆丽莎还去上学，
还在等。
夕阳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小道上，
我的予陌啊，
你怎么还不来啊？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初中班的教导主任受不了了。
华安一中初中部校长室里，他和韩悦老师吵得不可开交。
教导主任指着她，“我说你是疯了是吗？你要这么个神经病在初三二班上课，学生家长都打投诉电话了！你叫我怎么跟人家解释！”
韩悦也不甘示弱，“穆丽莎是天才，她不是神经病，上课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地，也没伤害过别人。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
“没伤害过也有潜在的危险啊！你懂不懂什么叫精神分裂！万一哪天发作了，出了什么事，你担得了责任吗？”
韩悦冷笑道：“我说主任，当初穆丽莎竞赛拿奖，为学校获得那么多荣誉的时候，你有说过她是神经病吗！你那时候可高兴着呢！你这个主任的位置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你！”教导主任气疯了，他转向校长，“方校长，今天您给评评理，你说穆丽莎一个都读大学的人，跑初三教室里来，这叫什么事儿！”
方校长全程站在落地窗前没吭声。他头发花白，覆手看着窗外绿茵场上奔跑的学生们，沉声道：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华安一中自创校110年来，这109亩的土地上，每年走出去多少毕业生？加起来有多少万？”
教导主任和韩悦都愣住了，
半天没做声。
方校长继续道：
“这些人，不管去了哪儿，在什么工作岗位上，有没有成就，对我而言，他们都是我华安一中的孩子，他们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教导主任刚想说话，见着方校长的神情，还是强压了下来。
方校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一句话叫师者仁心，香远益清。”
“穆丽莎别说是读了大学，就算她四五十岁了，也还是华安一中的学生，只要她来，就有一张课桌是留给她的。等她病好了，清醒了，我们再送她走，也不迟。这事就这么定了，要真有什么事情，我都能担责。”
“校长啊，话不是这么说……”教导主任还想说什么。
方校长直接比了个出门的手势，
教导主任只好讪讪离去。
又过了几天。
放学后，
穆丽莎在小道上等，
这次，
她终于等来了萧予陌。
穆丽莎和他一起高高兴兴回家，聊着今天上课的内容。
穆丽莎和萧予陌走在前面，
沈青临跟在后面。
长长的夕阳下，
拉下两个影子。
又过了几天，
周末了。
沈青临看看穆丽莎，又看看她旁边，说，“今天我们三个去网吧玩游戏怎么样？”
穆丽莎高兴极了，对旁边的空气讲：“予陌，我们一起去玩！”
“对呀！我也很开心呢！”
沈青临笑了，
“这回是组队，还有其他四个人一起。”
待到了龙城网吧，里面被提前清场。安安静静的，
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
有四个人并排坐在电脑前，像是等待了良久，见到穆丽莎来了，都起身走了过来。
这四个人，
有一个眼镜仔、
一个国字脸，
一个胖子，
还有一个大帅哥。
“你认识他们吗？”沈青临问。
穆丽莎看了看眼镜仔和国字脸，点点头。到了胖子时，摇摇头。胖子怔了下，半晌，又掩饰下悲伤的情绪。
穆丽莎再看向大帅哥，只见他双手抱臂，对她粲然一笑，那一双桃花眼，跟沈青临的七分相像。
沈青临问：“那他呢？”
穆丽莎还是摇摇头。
大帅哥无所谓的耸耸肩，几步上前做自我介绍：“你好啊，我叫顾羲和，你叫我顾太阳就行，我是沈青临的表弟，萧予陌的好哥们儿。”
穆丽莎愣了愣，“……俊俊哥的表弟不是周天泽吗？他……”
她话还没说完，顾羲和一只手打住，“可别，我们顾家可出不来周天泽这样的人才。”
他嫌弃地嘬了一声，完了耐心解释道：
“我和沈青临呢，表得有点远了，简单来讲，就是我的奶奶是他爷爷的亲妹妹。我们顾家家大业大，懒得理他们沈家，哪知道我个人魅力实在太大，沈青临一直黏着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话音一落，
沈青临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穆丽莎眨眨眼，“可你说你是予陌的好哥们，为什么我都没听他提起过啊？”
顾羲和不屑地哼一声，“他敢吗？老子这么帅！哪个女孩看到不喜欢，他从小到大都嫉妒我！”
穆丽莎又是一愣，
过了一会儿转头看旁边，“予陌你也很帅的。”她又看向沈青临，“我的哥哥也很帅的。”
顾羲和摇了摇头，一脸感慨道：“要不怎么说你们华安一中地偏人少，没见过什么世面呢。”
他指了下穆丽莎旁边的空气，一脸愤愤然道：
“沈青临也就算了，可这个歪瓜裂枣，也好意思叫校草？去了我们尚德实验，人堆里丢进去捞不出来！”
“瞪我干嘛？说得就是你，萧予陌！想单挑是不是？来啊来啊！”
顾羲和对着空气一顿比划。
穆丽莎笑了。
沈青临咳了咳，走过来附耳道，“演过了……”
顾羲和顿了下，总算收敛了点。
半晌，顾羲和微微欠身下来，平视穆丽莎的眼睛，一脸柔声道：
“莎莎啊，以后我们四个哥哥经常来陪你玩游戏好吗？你要是还想干什么，随时联系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
穆丽莎点点头。
笑了。
眼镜仔拍了拍国字脸的肩膀，以示安慰；胖子用手勾住顾羲和的脖子，冲穆丽莎笑了笑。
萧爷，
你不在了，
我们也会保护你的小丫头。
网吧里，
眼镜仔、国字脸、胖子、顾羲和、还有沈青临，大家一起陪穆丽莎玩游戏。空荡荡的网吧，六个人排成一排打游戏。
穆丽莎旁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但上面也摆了香烟。
饮料和零食点了七份。
再后来，
穆丽莎好了很多。
她不再去华安一中，而是在家里，种花、遛狗、陪王姨买菜，跟萧予陌聊天。萧予陌也没上学了，每天都过来陪她。
直到一天周末，
穆丽莎和父母还有萧予陌一起在秀水广场闲逛。出一楼时，外广场上巨大的电子屏里正放着公安宣传片，沉痛缅怀逝去的英雄。
一张张照片一闪而过，
最后一张，
是萧予陌的黑白警服照。
有路人在驻足哀叹，可惜可惜。
多帅多年轻啊。
穆丽莎盯着大屏幕整个呆住了，穆伯伯想遮住她的眼睛，可已经晚了。她呆立良久，然后慢慢转身看了看旁边的萧予陌，
可身边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穆丽莎明白，
萧予陌，
早在一年多前，
就已经死了。
穆丽莎又住院了，这次，比以往都要严重。药瓶上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了。她赶紧拿起本子，想写下萧予陌的名字。
可一下笔，
就停住了。
萧字怎么写？予字呢？陌字呢？
笔从手上滑了下来，滚落到了地上。
予陌啊，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会写了。
一天清晨，护工才刚刚走。她从病房的窗口抬头看着漫天大雪，心里有了最后的主意，
她一遍一遍在心底默念。
爸爸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
沈青临，对不起，
我努力过，
挣扎过，
但还是失败了。
穆丽莎从柜子里拿出那件白色的裙子，上面的血痕历历在目。
予陌啊，
我穿这个去见你，
你一定能认出我吧？
她安安静静换上后，躲过了所有人，打开门，
上了医院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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