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凌晨三点。
房间里是晦暗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外面的灯光从窗子远远投进来，爬上床，照在男生的眼睫上，碎出朦胧幽光。
他眼稍轻颤眉骨骤然皱起，微微侧身，便有大颗大颗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到肩颈处，交错着青筋，伴着粗重的呼吸声，
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
沈青临，
又做噩梦了。
他闭着眼在绝望中来回翻滚，床单被手紧紧攥着，心底在不断呐喊：
不要，
不要，
求求你了，
我不想再进入这个世界了。
可是没有人听到他无助的求饶。
那个手持镰刀身披斗篷的黑影又再次出现了，他将自己紧紧抓住一拉，像是瞬间脱离了躯壳，再将灵魂猛地一松，便瞬间跌入一个黑暗的深渊，
再清醒时，
就又回到了那个地点。
ktv里，
周围是无尽的哭喊声，穆丽莎在绝望嘶吼着：“快打120啊！快打120啊！”
“予陌！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
“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住啊……”
胖子颤抖的声音响起：“喂！是120吗？我们这有人被刀捅了，我们的地址是青北区环湖路四号盛音畅享ktv，情况非常危急！流了很多血，快点来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表弟顾羲和在后面声嘶力竭地揍着那个猥亵男，一拳又一拳：“你个畜牲！畜牲！畜牲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猥亵男边吐血边笑，“死了才好啊，死了才好啊！”
混乱不堪的场面，
吵杂的人群里，哀嚎、嘶吼、仿佛要将心脏掏出来揉碎，才能发泄这极端的痛苦。
而自己呢，
沈青临想，
自己在干什么？
他蓦地清醒过来，
哦，原来自己正跪坐在萧予陌边上，旁边就是他的尸体，浸透在血里，他闭着眼，安安静静地。
沈青临再看着自己的双手，
血，
全是血。
他光着的上身，
也全是血。
沈青临直直盯着沾满血的双手在发抖，
猝然间，地上的萧予陌猛地睁开了眼，他仰头慢慢直起身子，然后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青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只见他低头喃喃道：“……原来我的血，是这个颜色啊？”
他僵直地扭动脖子看向沈青临，一脸阴恻恻道：“我的血好看吗？”
沈青临瞳孔骤然缩紧，呼吸全都紊乱了，就在这一刻，周围的人和景全部消失不见。
痛哭和怒吼声也不见了。
黑暗中，一盏圆灯孤零零打下来，
光晕里只剩下自己和萧予陌。
再低头看时，他的手上蓦地多出了一把刀。萧予陌绝望的看着他，“沈青临，为什么你要杀我？”
沈青临吓得丢下刀，颤抖的摇头，“我没有……没有……不是我……”
萧予陌歪头笑了，“可就是因为你给我打了电话，我才出来的啊，我没有出来，不就不会死吗？”
沈青临，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
萧予陌向他慢慢爬了过来，
沈青临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后退。
“我没有……”
“我没有……”
拿镰刀的黑影又出现在他旁边，蹲下来对着沈青临的耳畔不断重复，那声音如同锁魂的符咒。
就是你，
是你，
你才是凶手，
是你打的电话，
是你约的他，
你杀了萧予陌。
下地狱去吧，
一起下地狱去吧……
眼前黑暗的地面突然裂开一个大口，滚烫的岩浆在咆哮，升腾。
“……不是……不是这样的……”
“……俊俊，俊俊你怎么了？”
“……对不起……萧予陌……对不起……”
“俊俊，你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真的不是我……我对不起你……萧予陌……”
“俊俊，醒醒啊，醒醒啊！”
头顶有一个白色的光影在呼喊他，一直拼命呼喊。这声音瞬间冲破了黑暗。心念斗转间，
萧予陌不见了，
拿镰刀的黑影也不见了，
岩浆的地狱也不见了。
黑夜的苍穹顶空伸出一双手抓住了沈青临，
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带着他瞬间腾空，飞向深渊上空的光明。
沈青临猛地一下睁开眼，像是灵魂一下回到了体内，人还有着眩晕的失重感，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着，好久都没平复下来。
他整个人像是在深海里被打捞上来一样，全身都是汗，正张着口急喘着。
房间顶的玻璃灯亮着，沈青临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神恢复清明，入眼的是孟云焦急的脸，她穿着睡衣，正抚摸着他的脸，
“俊俊，做噩梦了？”
沈青临怔怔看了她好久好久，才逐渐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是在御水湾，
和孟云一起。
昨天周六，孟云刚结束完萌猫咖啡馆的工作，沈青临就把她接走了，两人在外面吃了饭后，
就一起回了御水湾。
晚上的时光是欢乐的，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完一部电影，又亲密了会儿，可到了最后一步，沈青临还是放过了她，把人抱到自己的房间睡，而沈青临则在客房睡。
半夜，孟云起来上厕所时路过沈青临的房间，偶然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立马冲了进来。
床上，
沈青临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孟云把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别怕，是梦而已，是梦而已，不是真的……”
“俊俊，别怕……是梦……”
“别怕，事情都过去了，别怕……”
沈青临痛苦地皱了眉，紧紧把她搂着，把头深深埋在她的肩窝，好久都没有抬起来。
半晌，
孟云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沈青临哭了……
他刚开始还是小声鸣唔，可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哭得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这样虚弱颓然的沈青临，
孟云是第一次见到，
那一刻，
她蓦地发现，此刻的他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把所有的苦和痛都埋在心里，只在深夜无人之时，
才敢爆发出来。
孟云哽了哽，
以前自己不在御水湾的时候，
他一个人，
都是怎么抗过来的呢？
孟云伸手轻抚他的背，就像抚摸孩子一样，“乖……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是我害了他……是我……”沈青临抽抽噎噎道。
“那是个意外，跟你没有关系的……俊俊……你相信我，你千万不要自责，如果萧予陌知道你这么难受，他也会难受的……”
“不要怕，不要愧疚，我在，我一直都在……”孟云搂紧了他，“相信我，你没有错，好吗？”
孟云搂着他一直安慰，说萧予陌的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杀人凶手早在那一年就被判处死刑了，这起720杀人案当初轰动全国，整个案子的的始末当初自己爸爸早就完整告诉过自己。
一个预谋犯罪演变成了激情杀人，
这是谁都料想不到的。
孟云目光沉沉：“俊俊，我爸爸告诉我，杀死萧予陌的那把刀，不仅仅是那个杀人犯的，还是网络下那些成千上万随意敲击键盘的网民给的。”
“如果他们没有打着正义的幌子过度曝光他人隐私，就不会彻底激怒了杀人犯，也不会同时摧毁了两个家庭。是他们才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你也是受害者，所以就不要自责了好吗？”
也正是因为这起案件的发生，国家开始重点打击网络暴力犯罪，拯救了越来越多的人。
一切又好起来了，
所以过去的，
就让它过去吧。
孟云安慰了很久，
沈青临也哭了很久很久才平复下来。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紧紧攥住孟云的手，声音有些祈求：
“……小云朵……求你不要走好吗？不要离开我……”
“放心，我不走，我陪着你呢……”孟云又抱着他慢慢躺下来，贴着他的耳朵道：“俊俊，别难过，我陪你一起睡。”
说完就轻轻拍他的背，“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想我好吗？想我在你身边。”
怀里的人点点头，
可呼吸还是很沉重。
孟云又温声细语道：“俊俊，我跟你讲呀，小时候我可怕打雷了，一打雷就哭，我妈妈总是陪在我身边抱着我唱歌，唱着唱着我就不怕了，我唱给你听好吗？”
怀里的人轻轻点头，
情绪有些稳定下来。
孟云闭上眼睛，开始边拍边轻轻哼起来。
小宝贝，快快睡，窗外红玫瑰，
慢慢爬上床，陪你卧枕旁，
到天明，到天亮，
小宝贝，
快睡着……
呜，小宝贝，
快睡着……
孟云一直哼唱着，很久很久，直到怀里人的呼吸开始渐渐平稳，她才停了下来。
“俊俊？你睡着了吗……”她小声问。
没有回答。
孟云笑了笑，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那么晚安了，
我的玫瑰花。”
翌日。
沈青临睁开了眼。
有阳光从窗户爬进来，照得整个房间锃光澄亮。
外面有鸟叫的声音，叽叽喳喳很好听。
雪停了，天晴了。
一切又都恢复到生机盎然的样子。
沈青临恍惚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难得后半夜睡了一个整觉，因着孟云在身边而一夜无梦，很是安稳。他有些饱觉过后的舒畅感，整个人都很是轻松，转身习惯性地搂住旁边的人，却扑了个空，
旁边没人了。
沈青临愣了下，转而拿起床头柜的手机一看，已经早上九点半了。
这么晚了，
小云朵不会又去给自己买早餐吧？
沈青临腾得一下起了床，拖鞋都没穿就急急忙忙赤脚冲出了房门。
客厅厨房里，有两个身影在忙碌着。
“王姨，是这样包吗？”
“馅儿可以再多加点……”
“这样？”
“对的，孟云呐，你可真聪明，难怪我们俊俊会这么喜欢你。”王姨笑出了声。
“哪有……我做饭方面真的不行，还是王姨您厉害啊，什么都会做，难怪把俊俊养得那么好看。”
“哎哟，小丫头嘴还甜呢……”
王姨笑着刮了刮孟云鼻子，孟云俏皮的笑了，两人听到客厅脚步声音同时回头，就见到沈青临还保持着要冲出去的姿势，扭头见着厨房里的他俩时，又急刹住步子。
沈青临定定看着她俩，
好半天才从发愣的状态回过神来。
他走过来叫了声王姨，又转头看孟云，眼眸里闪着温柔的光。
“你醒了啊？”孟云转头冲他一笑，“快去洗漱吧！我们准备吃早饭了！”只见她系着围裙在把盛好的稀饭端出来，旁边的王姨也跟着在添筷子和碗。
两人忙忙碌碌的，
沈青临看着她们俩，
半天没动静。
孟云又叫了他一声，沈青临才回过神来，然后乖乖地洗漱去了。
早餐是三个人吃的，有稀饭馒头鸡蛋，还有饺子。
桌上，沈青临和孟云坐一起，
王姨坐孟云旁边。
沈青临边吃边抬头看着她俩，嘴角笑意就没下去过。吃完饭后，他把孟云和王姨都赶出了厨房，自己洗上围裙，就把碗筷洗漱收拾好了。
王姨没有呆多久，
收拾打扫了下屋子就笑眯眯走了，
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单独相处。
茶几上，孟云送的玫瑰花放在花瓶里养着，飘来阵阵香气。旁边的沙发上，沈青临把孟云搂在怀里，闭上眼道：“小云朵，我今天很开心。”
孟云说，“是吗？”
沈青临点点头，轻声说：
“嗯，我觉得很像一个家……我爱的人都在……”
上午。
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书。孟云下周还有一门专业课考试，沈青临专业课考完了，就捧着一本厚厚的《民法典》看。
看着看着，两人就情不自禁地牵起了手，然后摸了摸对方的脸，接着又抱到了一块，正亲密呢，沈青临手机响了，
他微微放开孟云，笑着接起，“喂。”
里面谈林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闷闷不乐的。
“……兄弟，在哪儿呢？”
“御水湾啊。”沈青临刚说完，后面的人就搂住他的脖子亲了起来，
“我在接电话，乖……别乱动……”沈青临说。
“你接啊，我就抱抱你而已……”孟云笑了。
话音刚落，
谈林就把电话给撂了。
沈青临无所谓地把手机随手一扔，又把孟云压到沙发上埋头亲了起来，
再也没去管他。
到了中午，沈青临开车带上孟云一起去外面吃饭，想着要不要叫上谈林一块好了，打电话过去，他很久才接。
人在里面边轻喘着气儿边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像是在下楼梯，末了，直接说了句：
“小丫头，挂他！赶紧的！”
沈青临有些怔愣：“……小丫头？什么小丫头？喂？谈林？别开玩笑了好吗？喂？”
“挂他！”谈林话音一落，
果真挂了。
沈青临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云转头问他怎么了，沈青临把自己的想法讲了讲。
谈林的生活圈子他是最了解的，他没什么特别多的异性朋友，走的近的也就是陈敏一个，相处这么久，他早看出来谈林这小子对陈敏有意思了，之前定了礼物，指定是要送给她的，可今天陈敏生日，谈林却跟一个小丫头在一起，还叫对方来挂电话，
这关系，
怎么有点乱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小丫头，听得我实在有些奇怪。”沈青临扶着方向盘道，“……这种熟悉的奇怪感是从哪儿来的呢？”
孟云也跟着喃喃道：“是啊……陈敏生日，谈林却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是挺奇怪的……”
她也有些疑惑不解。
算了，
不管他，
等之后自己见了陈敏再旁敲侧击问问好了。
车子还没开远，沈青临的手机又响了，他按下耳机接起后，里面人说了什么，他面色如常，嘴角的笑意却淡了些，末了，还是说了一声，
“好。”
挂了电话，孟云好奇问，“谁打的？”
“我妈，”沈青临转头看她，“她让我中午回家吃饭。”
孟云愣了下，半晌，点头道：“……哦，也是，你也好久没回家了，是应该好好陪下她，那你把我放前面那个路口下就行了，我就打的回学校或者找宋薇秋梓她们去。”
沈青临转过头，目不斜视地开车：“不用，你跟我一起回去吃饭，我带你见见我妈。”
话音一落，
孟云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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