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诗梦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湛湛然透露着绝对的信心：“哦？听闻月疏影号称练武奇才，千年仅一。贵派一向手段了得，竟也没能留住他。”
木萧萧冷笑道：“跑了又如何？诗盟主该问问他，断欲清心发作之时那滋味爽不爽？”
诗梦笑笑：“想来……比在贵派呆着爽得多就是了。”
“木祭司的‘落木萧萧’和‘长江滚滚’甚是精妙。如今，诗某也有幸亲自领教一番，个中喜悦……”他面向众人，朗声笑道，“诸位怕是难以理解啦。”
台下坐着的人立马就领会了诗梦的意思，纷纷起哄：“楼主收拾了便好。我等只是来看热闹的，是不是啊！”
“是啊！”
“对。”
“快开始吧”
……
此类声音此起彼伏。
木萧萧脸色一黑，当下曲指成爪，冰冷之气瞬间逼向离自己最近之人！诗梦双足一蹬，展开身形，当即追了过去，拦下他的攻势。
一场比拼便这么开始了。
两人自台上打到台下，周身气劲将诸多桌椅都震碎了，无法再坐人。一时间，众人只得站起身，纷纷退避。起先，两人原是赤手空拳在搏斗。随着木萧萧一个回身，他的手掌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剑。剑身轻薄锋利，点刺出时，竟比真的蛇还要灵活上数倍。剑尖吞吐，光影交错，光芒幻凝成一个半球形，除了“刷刷”声，没有一丝能够供人夹住它的机会。剑芒随着木萧萧脚步的闪挪腾移直追诗梦胸膛。
诗梦折腰翘袖，内力鼓荡在袖中，如一面盾将剑抵挡在外。木萧萧此一剑贴着诗梦的袍袖自他面前擦过。待得周身快坠地时，诗梦一手拍地接力折旋斜飞而出，另一手探自腰间，一晃眼的功夫，又一把神兵利刃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此时，木萧萧剑势一折，回追而来。
一时间，两把利剑纠缠不清。阳光洒落下来，生生被利剑映耀成一片苍茫雪影，明明该是暖和的日光，却偏偏像腊月凌冽的寒风。
在木萧萧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光之影中，时常有一抹带着暖白色味道的剑芒刺探而出。光影开合间，当真是一如流云，一如皓月。
有些人忽然明白了几分“霁月”二字的含义。
“霁月剑法……果然妙不可言呐~”一位有些年长的老者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两人。
这位老者便是柳家庄的庄主——柳裁云。
他虽已经迟暮，可眼角眉梢仍然能够看出年轻时该也是一派俊朗之姿。他的目光沉静深邃，周身一派和气，似乎很好打交道。可近则才发现他似乎同人永远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谁也不能看透这一副慈祥老者的面容下究竟是何心境。
老者正细细看着幢幢剑影，忽地透过这一片迷幻看到了犄角旮旯里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当然，准确点说应该是两个。
他朝着那两个张望过来的身影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又落回了场中。比起那两个身影，还是这凌厉的杀伐纠缠更有意思。
木萧萧在胸前将剑横扫而出，明明凝成一线，却在转瞬间化成漫天光影。树木摧折，百草凋敝。唬得人不由地想要抬手挡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像自己一般。诗梦被包裹在一片重重叠影中，四面已看不到围观者的身影，只有鬼魅一般的木萧萧如空气般浮动在自己身边。这身影快到让人几乎辨别不出什么是人什么是影。
诗梦喉头滚动了一下。
落木萧萧啊……时机终于来了。
他挥剑向着木萧萧真身直刺而出。眼见着即将迫退剑气，眼中青影一晃，手臂上寒凉刺骨之意刹那侵入肌骨。诗梦想也不想，立马这袖挽剑自掌间推送而出。剑尖曲折成一个微妙的弧度，一刹的刃肌相触之感使得诗梦知道——木萧萧也挂彩了。几乎是同时，刚翘折的剑又借肌肤之力反弹回来。
两人齐齐转身，在即将交错开时，又一次对了一掌！
一阵微风拂面，所有的幻影迷相全部消失殆尽。场中还是那样静默地立着两个人。若不是场中桌翻椅倒，一个手臂上在流血，一个肋骨处在流血，当真会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次集体的臆想，什么也没有发生。
木萧萧身子密不可见地僵了一僵，霍地嘴角一抹红色微微沁出……
众人见状，各自暗暗长舒一口气。
木萧萧败了。太好了。
“让他走吧。”见在场的人都跃跃欲试想把他拿下的样子，诗梦淡淡吩咐了一句，“别教人看了我们的笑话。”
听到诗梦发话，在场之人自然无人敢提出相左意见，纷纷退开两边，目睹着木萧萧一脸冷傲地擦嘴角，趾高气昂走下了山。
老者眉眼斜斜一挑，瞥了瞥诗梦那流血的手臂，又看了看他有些苍白的面容，心下流转过几个念头。但他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
只是，满含慈爱和关切地问了句：“诗盟主这伤没大碍吧？”
诗梦低头看了眼仍在流血的手臂，笑道：“不好意思，让诸位担心了。皮外伤不打紧，只是血流得多了，有些发麻。”
“今日是诗某收徒的大日子。只是——眼下场中太乱，诸位不如先在此吃个便饭，月影楼清扫一下场地。我们下午再行收徒之礼。”
众豪杰热血沸腾了一上午，眼下精神一松，也确实有饥饿之感。听闻月影楼如此安排，自然各个欢喜。
“小孟，你安排一下。”
“是，楼主。”孟良双手抱拳，恭敬地目送诗梦转入庄内，随后对着群豪道，“诸位请随我至花园。今日宴席，楼主设于山庄花园之内。
不一会儿功夫，熙熙攘攘的比武场地便已安静下来。只有七八个清场的在此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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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梦来到孟良给自己安排的小别院的时候，发现杨大夫正候在院内。听到他的脚步声，倏地站了起来，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柳芊芊跟在他旁边，同样眨巴着眼睛看着诗梦。
诗梦看了看两人，微微一笑：“专程在这等我的？”
“楼主，你受伤了？！”杨大夫甚是震惊。
柳芊芊也惊叫起来：“好大一口子！”
诗梦笑着摆摆手：“不碍事的。”话音未落，他眼睛一花，不由地踉跄了一下脚步，扶住了就近的一棵树木，闭着眼睛缓了缓神。
杨大夫和柳芊芊几乎同时冲到了他的眼前。
诗梦忙遮掩道：“快帮我包扎一下。血流得有点多。我有些头晕。”
“幸亏老夫有先见之明。”杨大夫和柳芊芊一起上来扶他。怕被杨大夫看出什么来，诗梦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按在了柳芊芊的手上，只把自己身形偏压向柳芊芊。
杨大夫一愣，暗自思忖，也只当是诗梦可能对这个貌美年轻的徒弟有了点不一样的情愫。一时微微露出一种不可描述的“姨母笑”。
“杨大夫，你这一个人……奸笑什么呢？”诗梦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时，他才发现杨大夫原一直背着那个大药箱在身上，只不过给宽衣博带遮住了。
杨大夫没吱声，眉目却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明朗之色。诗梦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个什么意思，看着却莫名有些……多年的老父亲终于看到儿子要娶媳妇了的那种志得意满。
“啊呀！”柳芊芊的一惊一乍把诗梦拉回了现实。
他偏头望向柳芊芊。只见她的手不自觉地在哆嗦，哆嗦，哆嗦……落在自己肌肤上，那种颤栗弄得自己的伤口痒痒的，很想挠一挠。诗梦强压下这种感觉。自己若真的挠了痒痒，恐怕，杨大夫就要“挠”自己了。
“瞧你那糗样啊……”诗梦笑出声来，“你若拜了我为师，日后这可都算是‘小场面’。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不改主意。”
诗梦察觉到杨大夫又情不自禁来摸自己的脉搏了，稍稍动了动手臂：“芊芊，还不赶紧帮为师摁住，你莫不是想我血都流干净？”
“哦。”柳芊芊闻言，心一横，死死摁了上去，“杨大夫，快。”
杨大夫只好拿起针线：“楼主，用不用麻沸散……”
诗梦沉吟片刻：“不。就这么样吧。若是麻了半边，下午再有什么事儿，恐怕应付不来。”
“诶，诶……”杨大夫暗自叹了口气。这娃咋还是这么要强呢！
粗粗的线穿过粗粗的针眼，向着诗梦的皮肉深处钻去。他浑身一僵。尖锐的剧痛在针尖一丝一缕分割开皮肉的时候直直地撞击着诗梦的每一根神经。他尽可能压住自己沉重的喘息。额头鬓角不知不觉就滴下汗来，脸上血色一分一分褪去。
杨大夫的手很稳，在柳芊芊看来此刻他居然有点“毫无同情心”的样子。他难道感受不到诗梦的痛苦？
“你这是什么眼神？”诗梦虽然带着一种浅笑在看她，可是说话却有些迟钝，“陪我说说话。”
柳芊芊感受到诗梦的颤抖，有些慌神：“师，师父，马上就好。”
诗梦点点头。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滚落，滴进眼睛里。他猝然阖眸，不舒服地扭了扭头。柳芊芊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用帕子掖去诗梦额头双鬓的冷汗。
“你的姐妹呢？你要不要多留她一些时日陪陪你？”诗梦的唇色已经雪白。
柳芊芊急道：“她很好。哎哟，师父你就先别管别人了。你……你这脸色好吓人啊……”
“是吗？”诗梦淡淡看了她一眼，“要不……替我画些胭脂？”话毕，他自己笑了起来。
笑声都带着颤栗。
“别笑。”他未笑完，杨大夫已经皱紧了眉头制止了他。
不一会儿，诗梦感受到麻布开始缠上手臂的紧绷。痛楚消失，涨麻骤起。诗梦彻底松下了绷得死死地精神，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楼主，前头花园的宴会就让孟良去操办吧。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个午觉。”杨大夫面容焦急，似有一万个不放心，“芊芊，随老夫去膳房将楼主的午膳端来。你在这儿照顾一下楼主。”
“诶，好。”
诗梦正想说什么，却被杨大夫黑着脸一瞪眼把话给瞪回了肚子。
“走吧。”杨大夫在前头催促道。
片刻功夫，柳芊芊便提了一个食篮过来。同来的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那女子容颜清秀，头发简单挽了个样式，发辫上点缀着几只蝴蝶，显得靓丽活泼。她同柳芊芊一般，走路总带些雀跃。只不过，相较之下，芊芊还是比她要活泼得更多些。
“师父师父。”她笑嘻嘻地喊道。
诗梦抬起眸子，朝着那姑娘温和一笑：“芊芊，这是你的朋友？”
“是的。”
诗梦点了点头，又问：“姑娘芳名？”
“柳芊雅。”
“哦？”诗梦惊讶，嘴角绽开了一抹笑容，“不曾想还有如此巧事。”
柳芊芊放下食篮，伸手亲昵地挽住柳芊雅的手臂：“要不然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我们可太有缘了。”
“芊雅姑娘怎么没入席？”诗梦拉过篮子，轻轻揭开上面的盖子，漫不经心问道，“不想同他们一起么？今儿芊芊——恐怕得陪我吃饭啦~”
柳芊雅只当他嫌自己杵这儿碍事，于是急忙道：“我马上就过去了。芊芊刚拉着我一定要来看看他的师父。”
柳芊芊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诗梦早有所察觉，却也当没看到。
“芊芊，该吃饭了。别拉着人家客人。”
柳芊芊嬉笑这晃了晃诗梦的袖子：“师父~~我们就一起吃嘛。”
诗梦佯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笑道：“行吧。那就委屈芊雅姑娘了。我的饮食一向比较清淡，芊芊是知道的。不知你是否习惯？”
“都行都行。”柳芊雅坐下来，忙不迭地笑着道谢。
柳芊芊从最深处拿出来一碟暗红色泥状小碟递到诗梦跟前，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根极为精致的小勺子搁在上面。抬头凝视着诗梦的脸，忧色挥之不去：“师父，你……你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芊雅听着，豁然抬头也看了过来。
诗梦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扫，轻笑道：“别多想，快吃吧。还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杨大夫说你流血太多，需要补补血。这是红枣、红豆、黑豆、薏米、红糖打磨成粉，加芝麻油熬出来的红泥糕。他嘱咐我，务必要盯着你吃干净……”柳芊芊露出一抹坏笑。
诗梦用小勺子搅了搅，有些愁眉苦脸：“又是甜食。他怎么就不怕我得消渴症呢？”
“所以，他这不是特地又准备了一碗葱香鹅肝鲜虾粥嘛！”
柳芊芊催促道：“师父你得快些吃。中午一定要睡个午觉的。”
诗梦点了点头。忽地，他脸一僵，面色陡变：“咳，咳，咳……”急忙掏出帕子抵上嘴唇。
柳芊芊和柳芊雅不约而同站起来盯着他。
“师父！你，你……杨大夫！杨……”后面半句话未来得及说出就被诗梦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住了哑穴。
诗梦将帕子直接在掌心揉成一团塞进袖中，淡淡道：“我没事。你别小题大做。”柳芊芊急得瞥了柳芊雅一眼。
柳芊雅又看了看诗梦。
他怎么说话一下子这么低柔起来……哪里怪怪的……
片刻，他又拍开了柳芊芊的穴道。
三个人就如此不言不语极为别扭地吃完了一顿饭。柳芊雅不敢打扰诗梦休息，也怕待得太久生出什么变数，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芊芊，扶我进屋歇歇……”诗梦的脸色愈发吓人。
柳芊芊伸手扶上来时才惊觉诗梦全身都抖得厉害，手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冰得令人血液都要冻结。手上感受到诗梦压过来的力道忽轻忽重。低头一看才发觉，他的步伐也极为虚浮，全然不似只受了皮外伤的样子。
“师父，你……你……受重伤了？！”
诗梦急忙竖起食指轻抵唇边：“嘘~~”
柳芊芊大惑不解，却在诗梦紧逼的凌冽目光中没敢再多吱声。她一把推开房门。诗梦的身子豁然一挺，剑眉一簇，“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落木萧萧……好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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