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曲罢了，皇帝忍不住看向诗梦，又顺带着看了看秦相。
秦相也在看诗梦。
诗梦却一手托着腮，似乎正在发呆。
“陛下。”静妃一声柔柔召唤，把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皇帝拉回了现场，“今日——您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少了什么？”皇帝愣了愣，环伺一圈，心中一个咯噔，似乎是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莫非是混进了几个“江湖人”，这也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什么才对啊。
再看看诸位臣子，脸上表情各有不同。
皇帝憋了半晌，忍不住问带着调皮笑容的静妃：“到底少了……”
静妃大声叹了口气，佯作苦恼：“陛下啊陛下，您可真是辣手摧花！以后，臣妾就是这全后宫的公敌了。”
皇帝一滞，稍作思考，忽地回过神来。可是他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补救，许多穿着华美服饰的女子便巧笑倩兮着入内了，一面嚷嚷“陛下好无情”。皇帝不由地被逗得哈哈大笑。
“诸位爱妃~~朕哪能忘了你们！”皇帝露出一个顽皮的笑，“朕还以为你们都热得不肯出来哩！”
“姐姐生辰，妹妹们岂能不来？”
“全后宫就姐姐的生日——前头不接人，后头……也要两三个月才有个贤妃姐姐。”
“是啊，还不要赶紧热闹热闹。后头可得无聊两三个月呢！”
皇帝大笑起来。
“我们今儿主要可不是来吃吃喝喝的。我们是来贺寿的。”
“哦？”
静妃笑着抢白道：“这话说得好假。来我这儿，还能饿着你们不成？”
“爱妃们到底带来什么惊喜了？”皇帝笑着问。
群臣一样很是期待。
众嫔妃不答，嘻嘻笑笑转身向着那戏台上去。
一位穿着浅粉色大袖的年轻妃子一亮嗓子，戏腔顿时飘了出来，悠扬高亢：“陛下啊，请——欣——赏——仙阙~~~~群~~~芳~~~~”
“芳”字音尚未彻底消散，奏乐已起，舞姿顿展。
诗梦仍旧是一手撑着头，一手不自觉地叩击着桌面，似乎是侧过头去欣赏了，似乎又完全没在线。杨大夫、柳芊芊和钱坐庄倒是看得很认真。
不，应该说，除了诗梦，大家看得都很投入。
大型群舞结束，众嫔妃自然是香汗淋漓来到了亭子内，在群臣内圈落了座。众人又是推杯交盏了一阵子。
静妃倒了一杯酒，向着秦相盈盈一笑：“秦相许诺了我和陛下有惊喜带来。惊喜呢？”她眉眼一挑，显得很是俏皮。
皇帝早就迫不及待了，搂过静妃的肩膀笑道：“是啊。朕都迫不及待了。”
“回陛下。”秦相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朝着皇帝作了一揖，看着诗梦，遂笑道，“这得问我们的诗盟主啊。陛下好刀剑之术，这不……”
诗梦本以为这么左一打岔，右一打岔，今日这事儿恐就糊弄过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诗梦站起身来，不自觉地咳了两声，“草民伤势未愈。如此演练，反倒失了劲头，不值一哂。”说着，他举了举自己的手腕，四下一示意。
皇帝面露失望之色，但他尚未来得及开口，诗梦又接话道：“陛下上次赏赐颇丰，草民收得甚是不安。如今白白前来赴了蟠桃之约，尝了琼浆玉液，听了天宫妙音……就更不好意思了。因此——”
他声音陡然一亮：“草民带来了一位剑术高手。”他伸手指了指靠近舞台的钱坐庄那一桌。
钱坐庄立马笑嘻嘻地站起来，深深作揖：“草民钱坐庄。嘿嘿……高手算不上，锻炼锻炼身体罢了。”他一笑起来，下巴的肉便有堆叠起来的样子。
“这……”皇帝很想说什么，又不好直言。
诗梦似乎看透了他的意思，笑着继续说：“诸位可别小瞧了坐庄。他虽重如泰山，剑法却是走得轻灵一脉，舞起来身轻如燕。当真好看又实用。诸位看过后，绝不会失望的。”
“是吗？”皇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朕也听过些民间传奇的话本子，其中有就你这样的绝妙人物。”
“区区雕虫小技……雕虫小技。”钱坐庄似乎第一次当着这么多靓男美女，位高权重之人的面被大夸一通。
秦相脸上得意自满的笑意又浮现上来：“一人独舞或许单调些。陛下何不让您身边的高手前来对舞助兴哩。正所谓‘朝野相望，互辅裨益’。也算是成全一段佳话。”
皇帝沉吟片刻，忽地展颜一笑：“此主意甚妙。来人，传蒙强猛将军。”
老太监一扯尖锐的嗓音：“传蒙强~~~”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砖红色劲装的中年人便自宫墙院顶，倏地翻越飞入，落地干净稳健。
“参见陛下。”
“猛将军快快平身。”
“你是诗盟主？”蒙强一脸冷傲地扫了扫钱坐庄，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钱坐庄却是一派和气生财，标准的商人式微笑：“不才。草民钱坐庄。我们家楼主是您手边的那一位。”
蒙强将信将疑地侧头看去。
但见是个弱不禁风，缠绵病榻的读书人模样，那看不上眼的嫌弃样子就更加明显了。他讨厌所有文绉绉，软骨头，风一吹就倒一般的读书人。
诗梦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在下诗梦。听闻猛将军征战北方数十年，一生未尝败绩。今日有幸一睹真容，实在三生有幸。”他虽然不太喜欢蒙强高高在上的那样子，但对于这一点却是发自肺腑的赞美。
蒙强听了这话，又是当着皇帝的面，也不好太不知礼数，立马抱了抱拳，硬声硬气道：“幸会。”
诗梦微微点头示意后，缓缓坐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心中大致给出了一个综合初评：足音微重，轻功非擅；脚步极稳，下盘腿功当是一流；掌心、虎口有茧，也是使剑的；颈项额角皆有青筋微暴，看来……内功也不差，走得是实打实的硬内功；整体虎背熊腰，天生神力。
诗梦咬了咬下唇，不过——此人不是坐庄的对手。
钱坐庄下意识看向诗梦。诗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蒙强，微不可见地晃了晃头，最后轻轻点一下。钱坐庄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记得诗梦一早就已经关照过的那些话，便点了点头。
“猛将军啊，朕的飞龙剑借你一用。”
“谢陛下。”
钱坐庄为难地搓着手：“陛下……草民……”
诗梦这时接话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兵器交在外头了。这几日，坐庄用得是草民收藏的一把‘弄影’剑练习剑法。不知可否派人传来？”
“自然。传。”
老太监又一亮嗓子：“传飞龙剑，弄影剑——”
钱坐庄有些错愕地看着诗梦。弄影剑可是月疏影的贴身兵器，削铁如泥，饮血无数。几乎是带着几分邪气的一把绝世妙剑。诗梦居然带来了，还……还当众借给了自己？？？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见到诗梦把这把剑带出来，更不要提把这把剑给自己练什劳子的剑法了。
他甚至从来不知道诗梦何时收藏了这么一把剑！
果然，楼主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从来不用打底稿的。
弄影剑刚一出现，蒙强的眼睛就吸引住了。
他沉声道：“好强的杀意……好邪的剑！”
“是的。诗某无意间得来的一把剑。曾经是江湖最大邪派五杀手之一的月疏影的佩剑。”诗梦回答得很坦然。
蒙强顿了顿，道：“五杀手……听过号人物。据说他杀人无数，但最后……传说是销声匿迹了。”
“是的。诗某猜——约莫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这把佩剑应该不会流落江湖，为我所得。”
蒙强冷冷扫了他一眼，眼底深处有炙热的欲望；“我最想见识的是武林盟主的霁月剑和霁月剑法。”
诗梦满脸歉然：“实在惭愧。在下被人摆了一道，俘虏至敌营，月余折磨，实在……多亏的陛下和相爷相救，否则，恐怕已入命丧黄泉。”他虽说着惭愧，可脸上半点没有惭愧的意思，甚至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丢人的一段事情。
“不必客气。”皇帝挣足了面子，龙心大悦，笑着关照道，“今日是个表演，互相切磋的表演。所以，点到即止。”
“是。”
钱坐庄和蒙强双双施礼应答。
双方莆一划开道，周身气场便瞬间换了个样。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剑意咬合，虎视眈眈，脚下一步一步缓慢地挪着步子，打着“圆场”，全然一副伺机而动的模样。
“草根出身，自研剑法，猛将军手下留情啊。”钱坐庄笑嘻嘻说着话，眼神却死死盯住蒙强。
蒙强只是哼了一声。
钱坐庄不以为杵，又咧嘴一笑：“那草民就……不客气了！”话毕，剑光转瞬逼至蒙强眉间。
蒙强双目精光一敛，银白剑光瞬间跌入其中，如一颗石子丢入湖面，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他冷冷一笑，手腕一转，飞龙剑倏地一下缠上弄影，炽烈的耀眼的剑光刹那就将弄影的清辉淹没了下去。
叮叮两声。
弄影剑被打偏过去。
钱坐庄顺势此剑而行，剑势剑意皆贴着蒙强的耳边而行。蒙强腰身一拧，转瞬避开。尚未立稳，钱坐庄已然飞身而起，盘剑削面而来。蒙强脸色一变翘袖折腰，身坠地至平行，撩手轮剑成圆面，搁开了钱坐庄的剑。
剑刃摩擦产生的声音不仅不刺耳，相反十分的清越明亮，犹如龙凤合鸣。花火四溅，煞是好看。皇帝甚至有懊恼，若是在晚上演练，那美妙岂不如火树银花？
“嘿嘿，承让了。”钱坐庄一笑，同时也旋身退开了三四步。
此刻，蒙强弹身而起，飞刺向钱坐庄。钱坐庄反手撩剑，左格右挡，剑花一挽，身子骨一沉向地面坠去。引得众人一声惊呼。没想到，他快砸到地面的时候，霍地伸手一按地面，全身如飞速运动中的利箭，旋转跃起，利剑上挑打开了蒙强的锋芒。
蒙强剑势再展，再度迫近。钱坐庄立剑胸前，表情陡然间有些凝肃，仓促退了两步，手腕一翻，弄影的剑尖瞬间向着飞龙的剑尖撞击而去。眼见着两剑剑尖即将相接，钱坐庄又沉了沉手腕，剑风转瞬一柔，改为搅剑，粘缠向飞龙。
飞龙虽然仍在逼得弄影节节后退，却也甩不开弄影的纠缠不清，一时间，剑势受束，施展不开。
不知不觉，钱坐庄已经被逼到戏台子旁。他双足一蹬，轻轻巧巧便跃上了台子，蒙强紧追不放。谁知，钱坐庄剑招猛然一摆，人同时折腰贴地飞出。飞龙剑束缚被解，一时剑光大振，左右削砍，猛杀过去。钱坐庄一面在戏台子上打转，一面左突右刺，企图突破这一张无形的网。
蒙强剑势也豁然变了变，手腕一转，直刺的飞龙剑瞬间舞了个花，改作由下至上，猛撩而起。钱坐庄便用最笨重的下劈斜砍之势迎击上去。谁知眼见着就要交锋上了，蒙强又舞了个花，剑尖一下就逼到了钱坐庄的嗓子眼。而钱坐庄的剑势慢了一步，停留在了剑意欲展而未展的状态，定格在靠近蒙强腰侧的地方。
钱坐庄吞咽了一下口水，后头滚动：“好剑法！承让承让。”
“承让。”蒙强态度虽然还是很冷淡，可是语气却比刚才软了很多，也多了几分正视。
皇帝意犹未尽地呆了还一会儿，直到两人双双向着他抱拳施礼，他才回过神来，连连鼓掌。众人见状跟着拍手不绝，交头接耳地称道妙哉。
“精彩！精彩！真刀真枪的演练果真比那些卖艺的戏班子或者耍把式的要有趣得多。”皇帝笑道，“若有时机，诗盟主也不吝赐教啊。”
诗梦忙笑着回答：“赐教不敢当。切磋切磋罢了。”说着，又咳了起来。
“要不要朕喊御医们来给你瞧瞧？”皇帝话刚说出口，他自己便后悔了，天下第一名医就在他旁边呢！遂尴尬地笑了笑。
诗梦温和地解围：“多谢陛下关心。这不是伤势还没好利索，留了点小毛病，倒也无需劳动太医们。现成的‘江湖郎中’——就蛮不错的。”他看着杨大夫似笑非笑。
杨大夫暗暗瞪了他一眼。
皇帝哈哈大笑，接口道：“这‘江湖郎中’确实不错。还会制香、做生意。”
众人听罢，纷纷笑起来。
一场盛宴到此仍然是平和的。
“朕听传闻，你从不收徒？”
“呃……”诗梦沉吟片刻，略带歉意一笑，“曾经是。”
“哦？这意思是——以后还是准备寻个徒弟的？”
诗梦笑着摇摇头：“不。我已经有徒弟了。以后便不再收了。”
“哦？”皇帝的眼睛看向了离自己比较远的柳芊芊。柳芊芊此刻正在低着头摆弄面前的一只鸡腿，努力尝试着如何优雅地用筷子将肉一条条撕下塞进嘴里，她投入得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是那一位姑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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