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杜尔迦教。
冬日的脚步越来越近，只有穿了薄袄子似乎才能抵御寒气。悉伐给自己儿子取名“悉达多”。
他为悉达多找了好几个非常不错的奶妈——不仅很有带孩子的经验，而且各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傍身。这着实花费了他好一番精力。
不得不说，作为父亲，悉伐还是很称职的。
花妙妙就是个不太走心的母亲了。自打儿子出来，刚坐满月子，她便开启了无限放飞自我的模式。央着悉伐给她寻个一等一的舞姬做陪练，说是要恢复当初的风华绝代，不然绝不再见自己的夫君！随即又请了一位琴师，一位画师和一位教书先生。每天的生活排得满满的。
“夫人这是要去考状元呢？”悉伐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花妙妙却是一噘嘴：“哼，你笑话我。”
“诶？夫人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嘛，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可不就是嫌弃我出生卑贱，成日里就该学些淫词艳曲才是‘正道’。”花妙妙嘴角一勾，微露自嘲的讥诮之色，“便不该好好学些名门大户的玩意儿。”
悉伐霍地一愣，有些期期艾艾地回了句：“夫人，瞧你又多心了。哪个敢看不上你，为夫便教他满门从此消失！”
花妙妙这才破涕为笑，一脸认真道：“我听先生讲过一个典故。说一个皇帝荒淫无道，但是他不允许别人乱说。他身边的小人便给他出主意，说，那个人要是敢说他不好，那就杀了他。大家都不敢在面前提及关于这位皇帝的一星半点的事。碰到有什么旨意时，大家都在背后互相用眼神训斥着皇帝的荒淫无道。”
“我——不想做这样的人。”她幽幽叹了口气，“夫君是天下第一人。这杜尔迦教也是武林至尊。可我……”
花妙妙有些自惭形秽：“我却不是。我常常觉得，我的身份实际上是配不上你的。”
悉伐听着，一把搂住她：“听着，妙儿，在为夫心里，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我。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大母神，是我的杜尔迦女神！”
“我知道。我也觉得是这样。”花妙妙娇俏一笑，“我是想说，我不光要做你心中那个第一人，我要所有的人都觉得我配当你的夫人。”
她补充了一句：“从心底真心实意的臣服我。而不是碍于你的震慑力！夫君，我其实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我喜欢你这样的。”悉伐咬了咬她的耳朵，“为夫今天说了这么多好话，夫人可搬回来一道就寝了吧？”话毕，他舔了舔嘴唇。
“不行。我觉得我还没有恢复到从前。”花妙妙断然拒绝，“再忍耐些时日。夫君要是觉着长夜寂寞，不妨寻几个美人先伺候着。”
“你啊~不怕为夫再找几个妾室回来？”
花妙妙一昂头，浑不在意：“我才不怕那些浪蹄子呢！都是千年的狐狸精，甭和我玩儿什么‘凄美绝恋’。”
悉伐大笑起来：“嚯，夫人好‘辣’！”
“走。咱看看儿子去。现在他该睡醒了吧？”
悉伐点点头，拉起花妙妙的手，两人一面聊着天，一面往曜辉殿走去。
几个奶妈正在院子里面搭理花花草草以及清扫院子，低声谈笑着。甫一见到悉伐，立刻放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参见教主。”
“起来吧。”
“谢教主。”
“怎么没有一个人在房内照看少主？”悉伐冷冷地问。
几个奶妈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其中一人唯唯诺诺回答了一句：“少主还在熟睡，老奴不敢打扰。”
悉伐不置可否，冷冷瞥了一眼几个奶妈，携花妙妙进了屋子。婴儿的小摇篮里，悉达多正睡得香甜。两个腮帮子微微鼓起，雪白柔嫩，好像两个小小的白馒头。肉粉色的小嘴嘟起，时不时张合一下。眉毛淡淡的，仿佛水墨画上的两笔天边流云。
“真可爱。”花妙妙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手指，沿着悉达多的脸部轮廓轻轻描画。
悉伐也难得露出一种满是仁慈爱怜的神色，轻轻摸了摸自己儿子的两颊。如此细嫩娇柔的皮肤，令他觉得极为舒心满足。
悉达多许是被惊动，两手情不自禁伸出了被窝。
花妙妙和悉伐一人一边轻轻拉住他的手。悉达多五指微微张开，紧紧握住了两人的一根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小心儿子着凉。”花妙妙悄声道，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指，尔后替悉达多悉心地盖好了被子。
悉伐满足地叹了口气：“人生一大喜事——老来得子。夫人功不可没。”
“嘘，轻点儿。”花妙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神色，“让他在睡会儿吧。我们上花园里转转。”
“好。”正说话间，悉伐瞥见靠着墙根的椅子上有一碗乳白色的液体。
花妙妙抬头一眼：“哦。应该是奶妈们事先挤出来的奶。前几天我听奶妈们说，咱儿子特聪明，这岁数就会喝用小勺子舀着的奶了。我便让她们以后多用小金勺喂喂奶。”
悉伐走过去伸手一贴碗壁，面色微沉：“这都冰凉了。”
“没事儿，等儿子醒了，他们会去加热的。”
悉伐点了点头，他和花妙妙悄悄出了门。临走又嘱咐了奶妈几句。
两人都没想到，就在自己走后不久，梅如雪也来看过悉达多。
“梅祭司？”一个奶妈正从悉达多的房里退出来，乍一见到梅如雪有些意外。屋中，悉达多洪亮的哭声格外引人注意。
梅如雪按捺住焦急的心，瞟了一眼窗户，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回事？”
“少主醒了，尿了一床，老奴刚给他换了衣衫。”奶妈回眸凝视着什么，柔柔一笑，“这会儿子可能饿了。”
“其他几个奶妈呢？”梅如雪继续忍住那迫不及待的心。
奶妈笑道：“一个休息去了。一个替少主准备晚上的膳食。还有一个找冬衣的料子去了。”
“少主既然饿了，为何不喂奶？”梅如雪脸色一沉。
奶妈唬了一跳，期期艾艾回答道：“老奴挤了一碗奶在屋中。只不过眼下早已凉透，不能给少主吃。老奴想……”
看着梅如雪越来越失去耐心的难看脸色，奶妈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想……先把这尿湿的衣衫浸泡起来，尔后再来加热奶。夫人有吩咐，既然少主会用小勺子嗦奶，便不必再……再……宽衣解带那般喂奶了。”
梅如雪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喜色：“你去忙吧，我帮你把奶去加热一下。”
“这，这怎么好劳驾……”奶妈有些受宠若惊，但见梅如雪一脸不耐，立马乖乖闭了嘴，“那就，就有劳梅祭司了。隔水加热，半柱香时间就够了。您摸着那碗暖和却不烫手就行。”
梅如雪不再理她，径直推开房门。他四下一张望，确定周围无人，这才满脸欣喜地抱起悉达多，好一番逗弄。梅如雪无数遍地抚摸悉达多的脸庞，拉着他的小手在自己的脸颊处轻轻摩挲。婴儿柔嫩的肌肤简直要将梅如雪的心用糖熬化。
说来也巧，梅如雪只逗弄了一会儿，悉达多便不再哭闹，看着梅如雪甜甜地笑。
“饿了吧？帮你加热吃的去。”梅如雪笑着点点他的嘴唇。
悉达多奶声奶气地哼哼着，张嘴含住梅如雪的手指，用力允吸。
梅如雪忙笑着把手抽出来，转头寻到那一碗奶水，避开此前看到的悉伐和花妙妙所在的花园，转入了悉达多的“私人小厨房”。一位奶妈正好在倒弄着一团深色的泥状物。
一见到梅如雪，她有些意外。看到他手中的碗时，更加意外：“梅祭司，您这是……”
“少主哭得厉害，想来是饿了。”梅如雪镇定地回答道，“刚才守房里的老妈子拜托我来帮忙热一下这奶水。她要替少主洗衣服。”
那奶妈大吃一惊，皱着眉头连声念叨：“该死该死，怎么好劳烦您呢！待会儿老奴就寻她来给您赔罪。”
梅如雪高冷地一摆手：“不必了。一点小事而已。”
“交给老奴吧。”奶妈说着伸手就要去接那碗。
梅如雪迅速后撤半步。同步，奶妈也发现自己手上还有“和泥”的痕迹在上头，一时也有些尴尬和局促。
梅如雪忙接口：“这事儿我来吧。”
奶妈忙就坡下驴：“哎哟，可真是麻烦您了。少主用的加热的东西在左边那个架子的第三层。拿下来，打开就能看到罐头里面有个盖子。将它盖在碗上，然后将碗放入罐中，罐中盛水。”
梅如雪不耐烦地打断：“好了知道了。你忙去吧。”
奶妈见他脸色风云突变，顿时唯唯诺诺道：“诶，好好。”
很快，梅如雪便搞定了这件事儿。他兴冲冲地接过奶妈递过来的保温篮子，步履轻快地回到悉达多的房内。
这时，刚才那个奶妈正端着一大盆水过来，里头还有衣服。见到梅如雪，她忙放下手中的盆，双手随意地在身侧擦了擦，讪讪一笑。
“梅祭司，我来喂少主吧。”她伸手便要来接保温篮子。
梅如雪有些迟疑，有些不舍地递了过去。随后，不自觉地随着奶妈进了屋。他耐心地看着悉达多一点点嗦奶，嗦一半漏一半。
奶妈时不时要拿小锦帕替他擦擦嘴角。许是屋外有东西牵动奶妈的心，她喂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一哆嗦，还翻了一勺子奶在悉达多的领口。悉达多受了惊，瘪瘪嘴就哭起来。奶妈吓得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干净了脖子，尔后，跪倒在梅如雪跟前。
“梅祭司恕罪。老奴一时手抖，没，没控制好……”
梅如雪难得的没训斥或者出手，只是皱皱眉头：“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老奴担心那衣衫裤子不赶紧洗了，尿渍会留在上头。所以，一时——还请梅祭司恕罪。”
梅如雪嘴角暗暗一扬：“好了，你去洗衣服吧。我来喂少主。今儿我时间比较空。”话毕，不等奶妈回复，便走上前伸手端起了奶碗。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轻轻拍了拍悉达多的胸口。悉达多很快便不再哭泣。他看着，不由地弯了弯嘴角，极为耐心地一丁点一丁点喂奶。悉达多精神正好，一面“手舞足蹈”地同梅如雪“聊天”，一面兴致盎然地嗦奶。
足足半个时辰，他才开始“安分”起来，眼皮子不断地耷拉起来。梅如雪见状，自然而然地轻轻拍着他的胸口，一只手微微地晃着摇篮。
这一幕恰好被推门进来的第三位奶妈看到。
“梅祭司。”她的手中正抱了几块布料。
梅如雪缓缓缩回手，看了看她，没出声，只是冷着脸稍稍点了下头。
这位奶妈径直走到衣柜前，将挑出来的布料整齐地放入衣柜，尔后轻轻掩上柜子的门。
折身回到梅如雪跟前，颔首行了一礼：“少主既然已经睡着，还请梅祭司移步屋外，以免不慎惊扰了少主。”
梅如雪没吭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他低声问道：“少主一天要睡这么久的吗？”他的眼神中有疑惑和忧虑。
屋外洗衣服的奶妈闻言笑起来：“瞧您说的。婴儿都这样。咱们少主啊，还算是精力好、胃口好的哩。上午可玩闹了大半天呢。眼下正当要睡！”
“不过看这架势，”刚出来的奶妈也饶有兴致地接话，“说不准晚上又要好一番折腾。”
“什么意思？”梅如雪追问。
“当然是睡饱了就开始要玩闹了啊。”奶妈补充道，“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这样小的孩子，除了睡得多，何时睡何时醒，并没有一般孩子或者大人来得规律。”
“晚上不睡，岂不是对身体不好？”
“梅祭司多虑了。这些习惯还是要慢慢教的，少主现在实在年幼，这些‘习惯’根本不会有记忆，待再长个半年，自然就规律起来了。”
梅如雪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在里面。他如是想。
“好好照顾少主。”
“是。”
梅如雪在三个人恭恭敬敬的行礼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说来着实巧。用过了晚膳，悉伐突然又想看看自己那漂亮活泼的儿子。花妙妙也想亲手抱着他，和悉伐一起逛花园、赏夜景、逗弄孩子。
回到曜辉殿时。几个奶妈正坐在园中小亭子内吃晚膳。因为她们的身体健康与否关乎着悉达多的饮食质量，所以，菜品丰富而营养。
一见到悉伐和花妙妙。三个人有些意外而紧张：“参见教主。参见夫人。”
“哟，刚吃饭呢？”花妙妙娇俏而随和地问道。
“是是。老奴们今儿想赶赶工期，所以忙得晚了些。”
“少主喂过了么？”悉伐阴沉沉地问。
第二个老妈子急忙接口：“靠近傍晚的时候，少主醒来一回，一碗奶水喝了见底。这会儿子还睡着呢！”
悉伐有些疑虑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还在睡？”
“对啊。这……会不会睡得太多了？”
第三个老妈子接口道：“回禀教主，这是正常的。那时候梅祭司还来过一趟。那时候老奴们正有不太方便撒开手的零碎事儿，他说他正得空，还亲自帮忙加热了奶水，喂了少主。两人玩闹了大半个时辰呢。”
第一个奶妈立马接口：“对对对。后来老奴看少主似是又累了，便请梅祭司出去了。”
悉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但是——实在是没有发怒的理由。
“你们也真是的！”花妙妙沉吟着，暗自瞥了瞥悉伐的样子，眼珠一转，训斥道：“三个人照顾不过来一个婴儿。还要梅如雪那样的糙老爷们帮忙！害不害臊！你们不知道他是杀手嘛！染满鲜血的手就敢让他接近少主！”
三个奶妈闻言，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倒头如蒜，直呼饶命。
悉伐不耐烦地摆摆手：“把少主抱出来。然后滚远点。”
“是是是是……”
见着三个奶妈一起跌跌撞撞、你推我桑地逃进了屋子，花妙妙和悉伐忽而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了看那三个狼狈的身影，突然又忍不住笑起来。
“嘿，”花妙妙用胳膊肘推了推悉伐，“以后对儿子可不能这么凶、这么威严。”
“那自然。”
话毕，花妙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总觉得梅如雪突如其来的殷勤有些不对头……他一个杀手怎么会这么热心地干这类……”
最后一个“事”字还没说出口，屋内忽然爆发出三声极为凄厉地惊叫声。
花妙妙刹那花容失色，几乎在同一时刻，悉伐已经飘然入屋子。
三个奶妈全部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万状！两个在摇篮旁浑身发抖，一个在衣柜那儿面色雪白。三个人齐齐瞪着一个方向——悉达多的摇篮。
屋内很平静。
悉达多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哭不闹，乖极了！
悉伐的心沉到了底……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冰冷刺骨、毫无生机。
昔日的大魔王在伸手掀开亲生儿子的被褥的时候，手微微颤抖——这哪怕在他年轻时，第一次屠人满门的时候都未曾有过的反应。
悉达多的身体已经冷却，微微有些僵硬，却还没有彻底僵死。通体灰白——那种正常死亡之人的灰白色。只有眼睑处有淡淡的黑紫色的晕纹。
花妙妙这时已经冲了进来，看着面前的尸体，啊地一声惨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不省人事！
“来人！找个仵作过来。”附近的下属听到这声断喝，急忙跑进来，随后又风一般应声而去。
悉伐眼神阴鸷地扫过三个奶妈：“把夫人送回房。”
“是，是……”三个人的小腿肚儿都在打哆嗦，踉踉跄跄，艰难地扶起花妙妙，连拖带爬地出了曜辉殿。
“来人！”悉伐又喝了第二声。
“教主。”
“把梅如雪给本尊找来。”悉伐的声音低沉阴森得仿佛从地狱里出来的幽魂，但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丝杀气。
那属下打了个寒哆：“……是！”话毕，忙溜之大吉。
悉达多猝然死亡的消息飞似的传遍整个杜尔迦教。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随之传遍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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