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死马当成活马医
“引子？”
少女清澈的双眸里散着灵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吴妙才。
吴妙才目光所及一下看到少女被青色葛布包裹的酥胸，吓得忙低下头。
少女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问道:“什么引子？”
“具体是什么草民，草民也，也不太清楚，大人还是问我家表兄李俊。”
刘知府猜到吴妙才此行八成是其家兄指使来的，问他也问不出个啥来。挥一挥手示意门子送了出去。
“指挥使大人，看来，有必要传唤这个叫李俊的人问一问。”谭稳说道。
黄羽点点头。
俄顷，李俊被传唤到府衙。
李俊站在公廨门外，心里有些紧张，前世他最讨厌的事就是和“体制内”的人打交道，这主要是出于对学生会干部的反感。
学生会的干部虽然不算啥官儿，却在学生面前向来官架子大，对于这些人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惹不起总可以躲得起嘛。可现在想到吴家上下十几口人的身家性命都攥在自己手里，李俊深呼吸两次调整好呼吸，硬着头皮走进公廨。
公廨里依旧坐着四个人，李俊刚进屋，就感受到众目睽睽的压力。
对面传来一个不娇不媚的声音:“你就是李俊？”
李俊抬头见一个少女坐在对面，正歪着个脑袋。凤目一眨一眨地盯着自己。
哇塞，这颜值也太，太那个啥了吧。看到美女，李俊向来思维会打结。
前世时李俊读过不少描述古典美女的诗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每每读到此，李俊总觉得古人浮夸，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长成书上说的那个样子，今天算是见着了，眼前的这位美女不正是书上说的那样么。
李俊站在中间，呆呆地望着美女，嘴角上挂着口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不知姑娘姓啥名谁，芳龄几许，是否婚配？
“嗯哼！”
谭稳故意咳嗽，李俊才回过神来，态度谦恭地弯腰拱手拜道：“小人李俊，辽东人氏，现为小田城军粮台甲字仓伍长，见过各位大人。”
关于李俊的身份，这一点，刘知府早已知道，调查吴充自然他外甥的底细也跑不了。
通过调查，刘知府对李俊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的做人风格也十分清楚，虽素未谋面，光听到名字便先入为主心生厌恶。
“李俊，听你表弟说你会鬼族的邪火术，能造出阴兵的无心之火？”黄羽问道。
李俊目光转到年轻的绣衣身上，才发现眼前的年轻男子是四品带刀绣衣指挥使，不卑不亢地说道:“回大人，小人确实能炼出如同鬼族邪火术一样的东西。”
“你真能炼出？”少女不由身体前倾，上下打量着他，颇为好奇。
“是的！但这只是像而已并非什么鬼族的邪火术，其实只需要一样引子不仅小人炼得，谁都可以炼出那样的火。”
“什么引子？”少女问道。
李俊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个，这个有些不好说出口。”
“什么引子，你快说，只要本府能拿得出，能拿给你的都可以提供，你说吧。”刘知府也很是好奇。
李俊看看四个人，说道：“其实这个引子大家都有，就是，尿！”
“啥？”
少女怀疑自己听错了。
“尿，人尿也行！”
“尿?”
少女有些尴尬，脸上泛起了红晕。
“呸，粗鄙的狂徒，来人，给我轰出去！”谭稳有些愤怒。
“真是，真是有辱斯文，公堂之上说出如此粗鄙的话，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刘知府也跟着高声呵斥。
“慢！”黄羽站起身，摇手挥退从门外闻声冲进来的衙役：“他既然敢来到这里该是有备而来，诸位不妨听他把话说完！”黄羽把目光聚焦在李俊身上，眼神中露出一丝期许。
李俊面不改色，心不跳看着众人：“各位大人，军粮台四仓之间有防火的夯土隔墙，怎么可能甲乙丙三个仓区同时着火，此中定有蹊跷。”
“还用你说，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刘知府有些不耐烦：“尽说些没有用的！”
李俊并不着急继续说道：“这大火从粮窖内燃起，遇水则生成蓝绿色的焰苗，产生的妖气兵士吸入后轻者恶心呕吐重者昏迷倒地，不少兵士被烧伤，从他们眼睛里，身上先是冒烟而后生出火来，痛苦而死。”
刘知府一脸的不屑：“你说的这些很多人都亲眼目击，本府由此判定这火是鬼国阴兵施的邪火术，从……”
“错！”李俊没等刘知府说完，便大声制止了他：“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大家认为这是阴兵所为！”
刘知府有些恼怒：“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阴兵所为？”
“敢问诸位大人，阴兵为什么要烧掉军粮，袭击军粮台，若是为了破坏，那么为什么不把近在咫尺的乙字仓内十五万石军粮也烧掉呢？”
“这？但是你怎么解释兵士身体内产生白烟，随即从身体内冒出火来呢？”
李俊继续说道：“诚然，只有阴兵的邪火术，能产生从内向外燃烧的效果，但是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人不才愿为诸位大人破解疑惑。”
“我要几千人的尿，除了尿，还要这些东西”，说罢衣袖里拿出一张纸单，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只要大人为我准备好这些东西，就能炼出像阴兵邪火术那样产生的火焰。”
黄羽使了个眼色，门子接过纸单递到他手上，黄羽看了又看，摸不着头脑，把单子传给刘知府和谭长史，看来看去也是一头雾水。
少女好奇，凑到谭稳身边，一把抢过纸单。
四人之中，少女显得最为轻松，她无官无位，这次师父派她来就是来打酱油的，只是来提供技术支持，没有发现鬼族的气味，自己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至少自己的在报告上可以有的写，至于那几位嘛……
少女也不明白李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扫了一眼又还给黄羽，黄羽收起纸单抬头看李俊：“你要的这些东西都可以提供，但有一个条件，你敢答应否？”
李俊盯着黄羽，从他语气中已经感受到他已基本认可。
“什么条件？”
“必须给我炼成功，否则按照欺君大罪论处。”
李俊从容地笑笑：“那我也有个条件，不知大人能否应允？”
“你说。”黄羽表情严肃，眼神严厉地盯着对面的李俊。
“若是我炼出了如同鬼族邪火术产生的火焰，找到起火原因，大人可否禀明圣上，免去我舅舅吴充的死罪。”
指挥使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要能炼出如同阴兵使用的无心之火，本使一定会向圣上禀明，让圣上免其死罪。”
“此话当真？”
黄羽斩钉截铁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俊见黄羽如此答复，来前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李俊拱手拜倒：“如此，请备好纸单上的器物，卑职在军粮台现场演示如何炼出所谓的无心之火。”转身便离开。
黄羽看着李俊远去的背影，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纸单，又看了一遍：
陶烧锅、木桶、陶管、瓷瓶、铁粉、碳粉……这究竟是要弄啥呢？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还是一脸懵。
其实李俊的目的很简单。笔录他已经看过，经过斟酌和分析，他猜想笔录中提到的所谓忽有忽无的白烟以及遇水火焰夹杂蓝绿色的火焰说不定跟磷有关。
前世在化学课上学过白磷的燃点很低，40摄氏度就可以自燃，即便没有到40摄氏度，因摩擦或缓慢氧化而产生的热量有可能使局部温度达到40 摄氏度而燃烧且火焰呈明亮的黄绿色，即使在水里，温度达到也一样可以燃烧。
人的骨骼中含有磷，人死后身体腐烂在厌氧菌的作用下产生磷化氢气体，这种气体燃点极低，因此在黑夜时常常能看到坟地忽隐忽现星星点点的绿色火焰，就是人们说的“鬼火”。
火灾发生的时间是巳时，正好是早上十点左右，气温开始慢慢攀升，白磷非常有可能在粮食积压下发生氧化反应达成自燃的条件。
李俊要做的就是制取白磷。
他本想用兽骨来炼取白磷，可他觉得那样说服力不太强，鬼族有以骨为器习惯，便想从尿液中提取白磷，因为尿这种秽物，鬼族极为害怕，这样更有说服力。
但是他知道即使到了近代，磷的提纯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搁在技术条件缺乏，科技落后的天正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在这一世里，他知道天正国有一群人却专注于此。
鹤形司的术士们。
鹤形司的术士只是鹤形司里最低等级法师的称谓，术士之上还有吉士、名士、监士3个等级，每个等级又要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段位，不同段位的人穿着对应段位颜色的衣服掌握不同的技能，而没有段位的术士则只能穿白色衣服，叫做白生。术士在帝国里属于高大上的职业，帝国里最聪明，学识最渊博的了人才能进入鹤形司，他们上具天文，下知地理，擅变幻之术，究造化之功，每日在一起修炼仙术，为皇帝炼制丹药，开发修仙补品，制作法器，研究长生不老之术。最高等级的术士是长老院的紫衣监士，全由于长年的修行，走路的姿势如同仙鹤走路的模样，能够通灵仙道，旁通左门，这也正是鹤形司名字的由来。
其实李俊并不太确定那从内部燃起的蓝绿色火焰就是白磷自燃的火焰，前世学过太多燃烧时能产生黄绿色火焰的化学物质，不过在天正国，他知道人们只要看到无缘无故的蓝绿色的火焰都认为那是邪火之术产生的，坚信这玩意儿是只有鬼族才能掌握的技术，
李俊要找到火灾的起因，至于能不能提炼出磷，李俊心里没有把握。
万一真这火真是鬼族的邪火术放出的无心之火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天正国自诩为天朝上国，居天下之中，视四方诸国为蛮夷，北有北辽，南有鬼国，西有佛国，东有扶桑。
西南边境瘴气弥漫，在密林深处有一鬼国，鬼国中既有鬼族更有禽兽吸日月之精华修炼成人型的妖族以及半妖半兽的兽人，他们以人肉为食，以人血为饮，以人骨为器。
鬼国有鬼王统摄百鬼万妖，麾下有阴兵三十万，势力一度侵入西边的佛国，控制范围西极流沙。
两百多年前，天正国世宗皇帝联合西戎二十余佛国，统领七十万天朝兵将分兵四路，跨越千里流沙，分进合击，一举击溃盘踞西境的十五万阴兵，最后犁庭扫穴，端掉鬼国的老巢，迫使鬼国迁都，史称“流沙之战”。
之后与鬼国的战争持续了近四十年，在世宗皇帝一轮又一轮的打击下，最终鬼国举国南迁，国势一落千丈，又过了二十多年，宣宗皇帝再次联合诸佛国彻底灭亡了鬼国，三十万阴兵被解散，一部分鬼妖逃入南边的大海里，另一部分则撒落在天正国各地渐渐融入天正国之中，连喜欢吃人肉的习惯都改了，改了食谱的妖鬼们变得能歌善舞，那女妖们个个身材火辣，妩媚妖娆……
哎呀，偏题了，又想到哪里去了。
总之鬼国再也不能对天正帝国的安全形成威胁，成为历史的注脚，淹没于时间的尘埃之中。
然而就在天正国全力翦除鬼国威胁时，北面的北辽国却趁机做大，逐渐成为了天正国的新患，战事连延数百年至今未绝。
李俊觉得鬼族作案的动机并不大，毕竟武德镇靠近北辽，鬼国没有必要跨越大半个天正帝国，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军事要地进行破坏，他更相信粮台大火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前世的他作为学生，在高中时常做一类化学分析推断题，这类题有一个特点就是出题人会给出ABCDEF多种未知物质，然后告诉你其中一到两个代号对应的物质的表象描述以及在一定条件下这几种物质的转换关系，叫你确定他们是什么。
李俊明白做这类题时如果眉毛胡子一起抓，常常摸不着头绪，要么局限于表象就会捆住手脚，陷入思维定势的泥潭中，可能会得到一个两个满足条件的物质，但其他却很难满足给定条件下的要求，从而进入死胡同，因此破题的关键就是找到线索，大胆假设，在根据表象进行严密的逻辑推断，只要方向正确，就能推断出正确答案，自圆其说。首先的前提就是假设。
不过现在，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炼制出白磷证明这不是鬼火。只要能制造出白磷并且让它自燃，然后再假设就是白磷燃烧造成的火灾，顺着这个思路走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证明是有人蓄意为之恐怖袭击并不是什么意外的安全事故，这样舅舅的罪行就会减轻，毕竟他也是个受害者。
……
军粮台点卯场，几十口巨大陶制烧锅矗立在空地上，下面堆着木柴，每个陶锅旁站着四个彪形大汉，每个人按照李俊的要求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每个大汉面前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满黄澄澄的液体。
空地两边围满了吃瓜兵士，各个捂着口鼻，踮着脚张望。
“这是要干什么？”一个士兵问道
“不知道，一大早就把我们叫到这来，要我们每人撒一泡尿到桶里，不撒还不得行，害得我尿都不敢乱撒。憋了好几个时辰。”
“可不是，我们山字营几十个弟兄，早上刚交接完班回到营房，衣服还没脱哩，就接到消息，说叫我们不要去茅厕，收集这么多的尿，真搞不懂究竟要干什么。”
“这京城来的大官真是糊涂，不去调查起火原因，尽搞些没有明堂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出的馊主意，难道想用尿来破阴兵的邪火术。”
“听说，是甲字仓那个一向爱吹牛的李俊。”
“他？”
“他好像在指挥使的面前拍了胸脯说要用尿炼出那天的邪火，证明不是大火不是什么阴兵放的。”
“尿里验出那邪火？他要是能炼得出来，我把名字倒着写！”众兵士一脸的不信。
同样不信的还有百米开外，阅军台上的知府刘知节，看着兵士把一桶桶的液体倒进烧锅里，随着柴火的燃烧，烧锅上升起白雾，臊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刘知节捂着鼻子，可是很快他发现，鼻子是捂住了，白雾却钻进了自己衣服里，圆领，袖口都是这种臊味，气味越来越浓，他的忍耐快到了极限：“这简直就是在瞎胡闹嘛，尿里头怎么可能藏有火！这分明是在戏弄大人，朝廷的脸面丢不起啊！”
“指挥使大人，下官建议立即停止，把这个李俊抓起来。”
黄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左手和右手食指相互交叉，能不能炼出他也没有把握，不过他还是相信李俊，直觉让他相信没有人愿意冒着被灭九族的危险来骗人，更何况被欺骗的对象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诸位，稍安勿躁。既然李俊说能够炼出，相信他必有过人之处并非是妄语，如今事情没有结果，还请诸位宽容一些，多忍耐一下，若是他炼不出到那时再治罪不迟。”
刘知节见黄羽并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悻怏怏地拱了拱手回到座位上。
臭味越来越浓，围观的兵士有的忍不住开始干呕咳嗽，纷纷后撤。
火势越来越大，烧锅里的液体泡泡冒得越来越多，雾气也越来越大从烧锅口逸出，随风飘散，烧锅里的液体越发变得浓稠，颜色也由黄色变成深褐色油状物。李俊让人给陶烧锅盖上锅盖，继续密封加热。
他站在高处，看着散发出的烟气越来越少，手心里直冒汗，前世高中课本上学过磷这种元素第一次发现就是通过从煮尿来发现的，不过尿液中的磷含量很少，成功的风险很大，所以他才向黄羽提出收集千人的尿液来做这一次的生死试验。
尿液里的水分快要被蒸干，烧锅的底部已经烧得通红。李俊期望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死马当成活马医，希望也许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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