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秀

林芊芊又做那个噩梦了。

        在梦中，她仍旧是那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白底印着蓝色碎花的小裙子，脚上一双小皮鞋擦得锃亮，白色的棉袜上缀着蕾丝边，背着一个印着小美人鱼爱丽儿的书包，一跳一跳地过马路。

        一辆大货车“刷”地开过来，将她撞倒在地。

        她的妈妈，程桂香女士，骂骂咧咧撂下手中的铲子，将她扶起，骂她。

        “你怎么又不长眼？知不知道医药费很贵的啊？老娘怎么出得起你的医药费？把你养大就不错了。”

        “姐姐好笨啊，本来就笨了，被车一撞，岂不是更笨？”她的妹妹林熙熙出言嘲笑她。

        林芊芊觉得脑袋有些疼，捧着脑袋想要坐起来，这一捧，梦就醒了。右边的太阳穴还一条一条地疼。

        掀开眼皮，林芊芊懵懂地注视着四周，人声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她这才记起，她这是在l&c的秀场。她今天是来走模特的。走一晚，换两趟衣服，能挣下八千块钱。

        糟糕，她是有多困？竟然在化妆室里倚着墙壁就睡着了。

        “芊芊，那个叫林芊芊的，48号，在哪里？？”化妆师何小媚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在这里——”林芊芊应声道。

        她艰难穿过一大群画眼影、涂腮红、抹唇膏的美人模特，穿过一面面闪亮光滑的镜子，来到何小媚面前，在化妆凳上乖乖坐下。

        “喊你多少遍了，没听到吗？”何小媚不耐烦道。她挤出一团水乳，在林芊芊脸上抹匀。

        “小姐姐，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后台睡着了。”林芊芊小心赔着笑脸。她白天要帮衬妈妈的店铺，还要上课。还有一份拍淘宝模特的兼职，又是静月酒吧的女招待，实在是忙不过来。

        “这么吵都能睡着。”何小媚见林芊芊的语气很软，态度也诚恳，先前的不耐烦也去了大半。撩起女孩的长发，见到女孩儿的容貌，饶是她见惯了各色风情的美人，也不由得一怔。

        面前的女孩儿肌肤白腻如玉，吹弹可破。在她脸上抹水乳，好似在揉捏一个剥了壳的软嫩鸡蛋。

        她眉尾微微向下，带了些许无辜气，一双澄净的小鹿眼，眼瞳很大，黑白分明，被暖光一打，褐色的眼瞳像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小巧挺秀的鼻子，粉白的薄唇，整个看上去，清清冷冷的，柔柔怯怯的，配上修长的身躯，瘦削的直角肩，突兀的锁骨，像一个被风一吹就要倒的灯笼美人。

        其实这种长相，在模特圈里是不讨喜的。娇娇柔柔的，没有气场。模特圈现在流行的是气质突出，带有厌世气息的款儿。

        何小媚也看到女孩儿眼下汪着的一团乌青，以及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裙。看来，又是一个出身普通家庭的女孩，要踏入这纸醉金迷的模特圈。

        何小媚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样的女孩，被大鳄们吞吃了，恐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姐姐，请问我上场的衣服是哪一件？”林芊芊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何小媚熟练地在她脸上涂抹着厚重的大地色眼影，用遮瑕上了一层隔断，再沾上长长的假睫毛，用修容粉强调颧骨的阴影，又将她一头浓密长发梳顺，用吹风机吹得蓬蓬松松，再喷上定型喷雾。

        银白闪亮的眼影，浓密的睫毛，朱红的唇色，林芊芊走不惯这种成熟大气的风格，就好似女孩儿穿上了妈妈的高跟鞋。

        “这一件。”何小媚将衣服从衣架上拎下来。

        林芊芊看到这件衣服，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件吗？”

        拿在何小媚手上的是一件银白色x型收腰长裙，胸前开了一个大大的v字型敞口，从胸部一直裂到肚脐眼，背部也是无遮无拦。

        林芊芊看着这件衣服，心中泛起阵阵不安。

        在她成长所处的环境里，展现美丽，意味着危险。

        “这已经不错了，内衣模特露得更多。”何小媚看出这女孩儿面薄，不由得安慰了两句。

        林芊芊看着何小媚手里的衣服，倒吸两口冷气。这样少的布料，将自己全部的肩膀，胸口，背部都露出来。

        如果妈妈在电视前看到她穿这样的衣服走秀，会不会骂她？林熙熙，又会如何嘲笑她？

        只是在t台上穿穿而已，又不是在店里穿。林芊芊这般安慰自己。

        “只能穿这件衣服？没有配套的胸衣吗？”林芊芊又问。

        “没有。”

        “那。。。我可以在里面垫胸贴吗？”

        何小媚斜了一眼正在门口翘着兰花指点评模特儿的时尚总监齐sir，同情地摇了摇头。“按理来说不行的。你就当作在展示衣服，你就是一个衣服架子。”

        林芊芊想，她化这么浓的妆，妈妈不一定认得出她。妈妈也不一定关注得到。她已经签了合同，此时再打退堂鼓，到时候不仅拿不到薪酬，还有可能被l&c拉入黑名单。

        她认命般接过那件银色衣服，去了一旁的换衣间。

        换上走秀衣服，再穿上10cm高的银色水钻露趾凉鞋，林芊芊从换衣间出来，何小媚的眼睛都直了。

        不得不说，女孩儿这么瘦，身材还挺有料。这丰盈的胸，这翘臀，也是凹凸有致的。

        林芊芊捂着胸口。她现在好像一只被剥开了壳儿的小鸟儿，想到自己穿着如此清凉站在镁光灯下，接受众人的审视，细白的皮肤上泛起点点白玉疙瘩。

        “好了，快到你了。去齐sir那让他看看吧。”何小媚瞧见林芊芊这粉面含羞的小模样，不由好笑。

        “你就当齐sir是个女的，女的。台下的，你就当他们全部眼瞎。”

        林芊芊不好再说什么，强忍着心中的羞窘，，对何小媚报以感谢的微笑。她提着一口气，走到齐sir身前。

        齐sir打量了下林芊芊，翘起兰花指。这个小模特，身高不是这里边最显眼的，没想到身材这样好。这件l&c银宝石风情系列夏天高定，穿在她身上，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当真穿出了银宝石礼服的高级美感。

        “不错，不错。你叫什么名字？”齐sir小拇指翘起，抬了抬他那镶着钻石的眼镜腿，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仿佛在打量一件商品。

        “林芊芊。48号。”林芊芊有些受不住他的打量，忍不住低了低头，用手捂了下胸口。

        齐sir摇头。“nonono，肢体语言要大方，要舒展，不要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你看看，有谁像你一样？”

        林芊芊看向四周，脸上化着大浓妆的美人模特，或叉腰，或描唇，或摆着pose，一副“舍我其谁”的大女主气场，只有她畏畏缩缩像个小鹌鹑。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将护在胸前的手放下。

        “这就对了。你刚刚说，48号是不？和58号调换一下。”齐sir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衣服好不好看，有时候也看人。

        这次秀场共有60个模特，每个人走两轮，从48号换到58号，那就是差不多压轴了。原本排58号的是业内已经小有名气的模特陈霄，陈霄有些不乐意地走出来，和林芊芊调换了位置。

        林芊芊排到队尾。模特们的手机此刻都放在一起，放在一个空置的化妆台上。在一水儿的苹果手机中，她那台笨重的小米手机，格外显眼。

        乱糟糟的空当儿，她的手机界面忽然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来电显示——妈妈。

        林芊芊有些慌张。她看了下齐sir的视线没有注意自己，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死丫头，去哪里了？不是说，你妹妹要交生活费了吗？你个做姐姐的，这么还不掏出来？是想让你妹妹下个月喝西北风吗？”甫一打开手机，程桂兰的大嗓门就冲破了她的耳膜。

        “妈，我。。。”林芊芊正想说，今晚上她就拿钱回去，话还没出口，齐sir凌厉的眼风一扫，林芊芊手一抖，赶紧摁断了电话，将手机放了回去。

        “好了，姑娘们，秀场快开始了。从此刻开始，你们的脸面，就是l&c的台面。能不能成为国际超模，一飞冲天，也看你们今天的表现。不是我不提醒你们，本次到场的大人物，就有l&c集团的总裁傅彻。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就看你们怎么争取了。”齐sir翘着兰花指，推了推眼镜框。

        齐sir引着这一群活色生香的美人，往候场区间走。

        听到傅彻这个名字，美人堆中爆发了小小一阵议论。

        “是英诺集团的傅彻吗？天呐，傅少要看我走台步，他不会看上我吧？”

        “呵，人家傅少什么女人没见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不过被傅少看上，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听说傅少很帅？还是钻石王老五那种？”

        “我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帅不帅？不过，也是圈子里玩得比较开的。。。”女孩儿的声音压低了，“冲着他那身好皮囊，我也愿意一夜情啊。”

        “切，要我说，就干脆点，直接倒在傅少裁身上，来一个投怀送抱。”陈霄漫不经心地拨着自己的指甲。她来l&c走过几次秀了，今晚演绎的是一件一字肩缎面黑色的礼服裙，举手投足间，媚态横生。

        “霄姐，我要有你这样明艳的长相，我也冲啊。”排47号的模特姚明粹不知是赞是讥，接下了陈霄的话。

        陈霄微微一笑，扭了扭骨肉匀亭的身材，明艳的眼尾扫了深深的嫣红色，瞟人时媚态横生。

        “只可惜齐sir不长眼，把你调到48位来了，你在58位，难说傅少看不到你。”姚明粹摸了摸头发，她就是看不惯陈霄这鼻子朝天的张狂样儿。

        陈霄的笑容霍然消失，她有心想和姚明粹论几句，想想有什么好论的？还不是自降身价？

        陈霄朝替换了她的林芊芊多甩了几把眼刀过去。

        林芊芊全然没注意到陈霄甩过来的好脸色，只拧着眉头，清冷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凄楚愁容。

        她刚刚惊慌之下挂断了妈妈的电话，谁知妈妈在那边会怎么样？会不会气得破口大骂，直接不给她回家了？

        “姑娘们，走秀准备开始，拿出你们十二分的精气神来。”

        齐sir一声令下，大家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暗自琢磨着，待会怎么把台步走得更曼妙些，更凸显自己的气质一些，也许，傅彻的青眼就落到自己身上了呢？

        l&c的前台。t台走秀区的最前端，傅彻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坐着，眉眼间有些不耐。他抬起lange腕表，表面上映着一只硕大的狼头，张开的狼嘴露出尖锐的狼牙，恰是手表的中心，时针与分针的交汇处。

        时针指向10的位置，激越悠扬的乐声响起，伴随着强烈而快节奏的鼓点，一个个身材高挑的模特面无表情地从t台走来。

        饶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模特儿，看到t台c位坐着的高大男人，眉宇冷厉，五官若刀劈斧凿，深陷在眉骨下方的凤眼狭长，高挺的鼻梁，凛冽的薄唇，一身黑色的西服更显他宽肩窄腰，不是傅彻又是谁？

        待得抛出媚眼去，她们的心又凉了半截。

        傅彻确实在看她们，看的不是人，而是衣服。

        走完一圈回到后台，就有人议论起来。

        “傅少真是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他见过的女人比我们走过的步数都多。l&c集团的总裁，你以为是谁？是没见过世面的工厂小老板？”

        “你们别看傅少这样。其实他也玩的。我听说，最近有个小明星，傅少正捧着她呢。”

        “是谁？是谁？快说说？？”

        女孩们七七八八地八卦起来。

        陈霄又照了一回镜子。面对女孩们春心萌动的议论，她只有冷笑。她也够这个冷笑的资本。

        陈霄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到她出场了。

        她将一字肩缎面礼物往下拉了拉，直到胸前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才深吸了一口气，亮出最明媚的笑容，一款一扭走了出去。

        傅彻，这男人，是真的帅。陈霄直勾勾地看着t台尽头的男人。饶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模们也人五人六的，可和傅彻相比，总觉得少了一口气儿。

        是少了什么气呢？少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

        还是凌厉深邃，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眉眼？

        还是那种生人勿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气息？

        陈霄挑起唇角，一个轻撩乌发的定点，下一刻，她腿一软，脚踝一扭，直直地朝着正前方的傅彻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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