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傅家
盒子上印着的苹果logo还反着光。芊芊没有伸手去接那袋子，只是迷惑望着盛铭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就不收了，而且你看——”
芊芊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快递送到的安卓手机。至于傅先生所说给她从酒店借的手机，芊芊寄了个同城快递，寄回酒店去了。
她掌中握着一个厚而笨重的黑色手机，屏幕的分辨率也不高。
“拿着吧，谁叫——”盛铭差点想说，谁叫我喜欢你呢。这句话溢在舌尖，盛铭想起杜哥给他打的预防针，那就是，千万别一开始就对人家女孩子说，翠花，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这就相当于战争还没胜利就吹号角的行为。
“对了，我打算设计一套中山装，你还需要吗？”林芊芊小鹿一样的眸子望住他，灯光斜斜打下来，映着是清浅的琥珀色，盛满了动人的光。
“需要的。”盛铭应道。芊芊主动提起为他做衣服的事情，既叫他惊喜，又叫他意外，一颗心在胸膛里暖烘烘的。
“要的，那这个手机，就当你的人工费吧。”
“人工费我不要，不过，材料费你可得自己出哦。”
“。。。”
两个人在艺术学院门前推来阻去，林芊芊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盛铭的礼物。小丫头笑着，将礼物塞回他手里。
“好了，盛铭哥哥，别给了，再给我就直接走人了。”林芊芊收起嬉笑的语气，正色起来。盛铭无法，瞧着林芊芊后退几步，随后摆摆手，转身小步跑着进了艺术学院的门。
她的背影渐渐没入熙熙攘攘的情侣堆中，独独一个人走着，脚步轻快而从容。
盛铭想起孟雨晴那一句“有个男的在追她，她好像也挺有意的。”心中泛起一阵复杂滋味。他能感觉出来，这丫头看似随和，其实戒备心很重，像心里垒着高高的墙，他越不到墙的那一边去。她无论是伤心了、难过了、苦恼了、还是开心了，都不会同他说。
林芊芊回到宿舍看了眼手机，上面竟然有程桂兰发来的一条消息。林芊芊暗想，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又要从她这儿拿钱么？
程桂兰从来都是，不拿钱不登三宝殿，林芊芊也习惯了。
谁知，那短短一句话，写着——
“周末回家吃饭，顺便拿披子去学校。”程桂兰的文化水平不高，把“被”字打成了“披”字。林芊芊看后心里泛起酸酸的不知什么一股味儿。
以前也是这样。程桂兰在气头上，就赶她走。等过后消气了，又没事发生一样，叫她回家吃饭。
那这个周末，还要不要回去呢？
宿舍熄灯了。
林芊芊躺在床上。许是盛铭提起了以前的事，从小到大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在她眼前。有时是程桂兰买半边鸡回来做成盐焗鸡，将鸡腿塞给林熙熙，把鸡翅给了她。有时是商店抽奖获得了一双轮滑鞋，她和熙熙都想要，程桂兰对她说“你要让着妹妹”，那双有着小翅膀的轮滑鞋，就被林熙熙抱在怀里，对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年轻时的程桂兰也是城中村的一枝花，一个寡妇拖着两个小孩，什么事都只能自己扛，自己顶，光顾粉摊的顾客素质很低，常常赊账不给钱，不仅如此，还对程桂兰动手动脚，也时不时大声呵斥她，被摸了肩膀、后背，都是常事。附近蓬头垢面的女人婆，对天天抹雪花膏抹得香喷喷的程桂兰也很看不惯，背地里传开风言风语，说那卖粉的寡妇，私底下偷汉子。
程桂兰有没有偷过汉子，林芊芊是不知道的。林芊芊只知道，在那些两个小孩嗷嗷待哺的日子里，无论晴天雨雪，程桂兰都佝偻着腰推着小推车出摊，瞧见别人家开夫妻档的，你一句我一句笑笑闹闹，丈夫推着车子妻子磕着瓜子儿，眼底闪过丝丝羡慕和渴切。
她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市侩、庸俗、大嗓门、暴脾气的女人。心情不好时，动辄开口骂她和林熙熙，将受的气一股脑发泄在两个孩子身上。
骂归骂，程桂兰从未打过林熙熙，没对熙熙扬起过一个巴掌，除了这次她离家出走。
想着想着，林芊芊的脑中，短暂出现了一丝清明。离家出走前，林熙熙说，“我告诉你林芊芊，你根本就。。。”林熙熙到底是想告诉自己什么？程桂兰又为何打了熙熙一巴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少爷，老爷让您回家。”
傅彻刚从飞机上下来，身后跟着周聪等一众助理，就看见常福守在飞机场出口，穿着惯常的布衣长衫，对傅彻道。
一声“少爷”，傅彻心中的厌恶一闪而过。因着小时候前头还有个傅珩，他又是岑落玉这一小小舞女所生，所以幼时在族内并不受待见。傅珩长到二十五岁暴病身亡，当时的傅老爷子还一门心思嫌弃傅彻这个孙子血脉低贱，想让傅震南从旁枝中过继一个男孩来担当傅氏大任。
傅震南不愿旁枝血脉入主正家，才将他从后院抱了过来，作为继承人培养，严厉管束。这时，傅彻才算登堂入室，从一个后室的私生子，成了傅家的少爷。
傅彻经历了从白眼到青眼的童年，历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对族内那一套勾心斗角、利益至上、面上锦簇背地肮脏的东西知道得特别清楚，傅氏作为一个百年望族，还可随处闻见晚清骄奢淫逸的气氛。一声“少爷”，不过管中窥豹而已。
黑色的加长林肯载着傅彻缓缓驶进傅家宅邸。
穿过水墙门、河埠与门厅，迎面先看见一尊黄铜塑像。雕塑最正中的男人头戴着地主帽，卧坐在庭院中间，两足侧身向右前方，左手扶膝盖右手捻着观音指，四五成群的小孩雕塑围绕在男人身边，或趴在男人膝盖下，或抱着男人的肩膀，或揪着男人的衣角。小孩子的面前，放着一个聚宝盆，盆里装着金灿灿的元宝，元宝中间立着一枚方孔铜钱，取“子孙兴旺”“财源广进”之意。
这尊黄铜雕像塑的是傅彻的先祖，这位先祖在死了六百余年之后，被追捧财富的现代人称为“华国十四世纪最杰出的理财大师”。
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白毛菊、白松针、白鸥逐波、点绛唇、泥金香等菊花争奇斗艳，衬着黄铜雕塑，该是绝美之景，傅彻连瞧也懒待瞧上一眼。
到得正堂前，还未进入室内，就听见一声女子的娇笑传来。常福脸色微变，忙上前小声告知另一位侍从，少爷回来了。
傅彻连脸色都懒得变一变。他爹傅震南，很好地贯彻了这一句话“女人如衣服”。从小到大，他见得太多了。他径直抬腿迈步进去，只见傅震南倚在太师椅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烟草味道，昏昏沉沉的，熏得人头昏脑胀。
“回来了？”傅震南锐利的目光射向儿子。傅彻不闪不避，微微颔首。
“你在英帆闹什么大阵仗？她都闹到我这儿来了，还有你两个舅舅，像放鞭炮一样。”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岑落玉。果然和傅彻料想得一样，他爸找他来，多半是为着财务审查这件事。不过，区区一次财务审查，也还不能完全惊动他老人家。另一件事，是什么呢？
傅彻微微一笑。“我妈那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没有猫腻，还用得着这样急吼吼的？”
傅震南眉头微皱，额头上拧起一个川字，沟壑分明。“你那二叔的儿子，跟在你舅舅手底下做事的。再一说，光查lc也就罢了，怎么地产、能源，都一并查起来了？你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严重些，整个傅家，都要翻天了。”
傅彻知道父亲暗示什么。说到底，这帮人贪的，都是手底下人的钱。花两万请一个模特走秀和花五千请一个模特走秀，能有什么区别？公司账面的钱都给出去了，苦的只是最下层职工而已。傅震南显然觉得，不该为此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他傅彻可不这么觉得。该落实到别人头上的钱，就还得落实。怎么能被中间人无故克扣？要是扣一小点，那也算了，层层盘剥下来，被扣掉原来的百分之六十都不止。
“你啊，就是不像你哥，不懂变通。”傅震南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锐利的眸子也失了些光，他眼底的老态透出来，让傅彻意识到，暴躁又严厉的父亲，其实也是个老人了。“要是你哥在。。。”
傅彻一双黑眸定定望着父亲，眼中幽暗不明。傅震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也闭了嘴，转头提起另一个话题。“听说你和纪骞的孙女在天上人间吃饭？”
“爸，你在监视我？”傅彻脸色微变。一声爸，他叫得别扭。一声爸，是父权，是压顶的泰山。
“说说，还是中意纪骞的孙女？纪家这几年没落了，还轮不到他纪骞的孙女嫁进来。多看看周家、赵家的几位姑娘，哪个不比纪家的强？”
“爸，我告诉你，我的婚姻大事，不需要你们插手。”傅彻着实不想在傅震南的指手画脚下过这一生。
“傅家主人的婚姻，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婚姻。我告诉你，傅彻，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反你老子了。”傅震南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他冷起来时，那一双走势极漂亮的丹凤眼阴鸷无比，常福在一旁瞧见老爷的眼刀，不由想，这少爷和老爷，不单单一双眸子极像，就连发怒的架势，也一模一样。
傅彻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一个人的婚姻？傅彻唇角翘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爸，您说得对，傅家主人的婚姻，怎么是一个人的呢？那可是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话没说完，常福脸色变了，傅震南的脸色也变了。傅彻这是明明白白掀他老子的底，直指向他老子那桩桩件件数不完的情人。傅震南学贯中西，特别秉承“父为子纲”的那一套东西，傅彻这明明白白的话语，岂不是直接打他的脸？
他翅膀真硬了，早在他接手英诺之时，就不是一匹小狼了！
“你——”傅震南怒极，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涨得通红，还不等他吐出什么话来反驳这不肖子孙，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直直往前倒去。完全昏迷的前一秒，他瞧见儿子那微变的脸色，双腿迈开大步直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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