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前缘（1）

润玉和这只小狐狸的种种机缘巧合，发生在十年前。

        十年前，天元二十一万两千五百七十三年，也就是旭凤继任火神的第十个年头上，魔族阖族渡过忘川，意欲撕毁万余年前定下的休战协议，天帝命火神领军陈兵于忘川之畔，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那段时日魔族猖獗，气焰大盛，天族虽勤于练兵，但也仅能勉力抵挡杀红了眼的一众妖魔。眼见战事僵持日久，火神虽英武，却也难敌军心涣散。无奈之下，天帝亲自修书一封，欲向另一方天界求援。为表诚意，特意将信交予长子夜神大殿，命其亲自越过三千凡世前往交涉。

        润玉晓得兹事体大不敢怠慢，领了书信便启程了，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将天帝的书信亲自交到了这方世界的天君手里。天君收了信几番思量，考虑到毕竟同为天族，唇亡齿寒，怎么也应当帮上一帮。且虽说如今鬼族向天界俯首称臣，但魔族几君仍旧虎视眈眈，不可不防。允诺支援，也是得了对方一个人情，可为以后灾祸预备后手。遂允。

        可两方世界原本来往甚少，若有大批天兵一夕消失恐怕难以对臣下交代。而自墨渊上神与司音上仙双双归隐后，昆仑虚亦是衰颓，神器难觅。无奈之下，天君亲上一十三天太晨宫同东华帝君商定良策。帝君提点道，天君的三儿子连三殿下向来善锻净污化秽除祟降魔之兵，虽说威力不及墨渊上神所锻神器，但因有他帮忙参详，所造仙器亦非凡品。由是，连三殿下忍痛割爱拿出两件仙器，由东华帝君重新入炉再锻，使之得获神器之力，以此借给另一方天界，战后归还。

        润玉谢过帝君恩典，本应即刻启程返回。然天君却有些担忧，屏退众人与他言道：“既是借，也当有抵押才是。并非本君信不过夜神殿下，只是两界往来之事，夜神殿下想必也是不能擅自做主的。”

        这便是疑心他父帝出尔反尔了。润玉心下了然，当即便敛袖施礼，顺着天君的话头道：“天君所言极是。两方天界本是疏于往来，此番危难之际润玉贸然登门本是不恭，不想却得天君鼎力相助，足见天君慷慨大义，想来情谊实是不减的。但到底两方天界渊源不同，虽获赠神兵，若使用不当，想来也是收效甚微。不若天君命人携了神器前去支援，润玉便留在此间。待那头战事终了，仙使返还神器之日，润玉再离开便是了。”

        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天君也不能再为难了。为表诚意，便派了连三殿下做这个仙使，当日便往另一方世界去了。而润玉身份敏感，原本安定在九重天，但九重天来往仙倌众多，只怕走漏风声。天君想着毕竟是关乎天地安稳的大事，便又厚着脸皮去见了见帝君。帝君向来不大关心这些事，总归天君的颜面与他并无甚干系。可因连三殿下去往了另一方天界帮忙，想是有一段时间走不脱，应也没什么心情与他下棋，收容了这异界夜神，便只当白得了个陪着下棋的人。于是太晨宫对外只称帝君旧部之子特上九天拜谒，帝君感念旧部之情，特留其在宫中小住，奉为座上宾。

        润玉作为天君口中所谓的抵押，在太晨宫里待得倒也落得清净自在，省了值夜布星之值。身边虽无魇兽为伴，比之平日更显冷清，但每日烹茶饮酒亦有一番滋味。帝君也并不拘着他。润玉平日里去帝君的书房借阅经卷时碰上帝君，也时常和帝君手谈一局一同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倒也算是成了个忘年交。

        依润玉平日所见，若是单看修为造化，神仙做到了帝君这个地步的，想必在他那方天界寥寥无几，或可说是没有。他们那方天界的上古神族多半应劫羽化，如今神迹也难觅，更别提像帝君一般从天地初生时便存在的神仙。原本润玉以为帝君也是和斗姆元君一般，终日禅定，轻易不会出世，更不会去沾染凡俗之事。可帝君不然，凡事皆要涉猎，但凡涉猎便钻研透彻，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应当的。

        “众仙叩拜的，仰慕的，忌惮的皆是史书上的东华帝君。而东华帝君总有一日会死在震动八荒的大劫之中，只因受着帝君的名号，便要担帝君的责任，化天地，见众生。“帝君与他下着棋，似乎他问的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可本座又不是佛陀，没有他那般的等持之心，自然也会有自己的私欲。除去帝君的名号，东华想做什么样的人随的是自己的心意，若是为神为魔总要遭人忌惮，不妨做个寻常人。”

        其实除了帝君，这方天地的上古神族哪一个不是这样？避世的青丘，桃林的折颜，曾经昆仑虚的墨渊，还有鼎盛的天族。每一族都在顺应天命地担着责任走下去，因为迈出的每一步都是众生的分量。这是这方天地众生的幸事。

        润玉很难不去想紫方云宫和九霄云殿中的钩心算计，亦很难不去想母神的针锋相对和父帝所谓的权衡均利。帝君似是看出他的思索，却只是撑着头淡淡落下一子，结束了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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