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惊鸿（1）

霜降日，尾火虎。在此方天幕的夜空中第一次看见九星尾宿之时，凤九已在璇玑宫中住了月余。

        这位夜神殿下仍是如在太晨宫时一般，虽多了每日里夜晚要去值夜，但余下时间都在宫中烹茶下棋，或是去省经阁袖两卷书回来读。宫里冷冷清清，除了伺候饮食和扫洒的婢子并无旁人，且那几个稀有的婢子也只是做好本分，平日里几乎看不见人影。凤九深以为这位夜神殿下旁的不说，这个生活的调调儿倒是比帝君他老人家还要老人家。

        凤九略略打了个哈欠，瞧着月过中天，早已是夜深人静的时节。而此时布星台上夜风最盛，凤九便用爪子略略扒拉一下魇兽的耳朵，魇兽会意伏身看着她爬下来，蹦蹦跳跳自去食梦。

        凤九略走几步就被那夜风吹得有些发懵，再抬头看看十余步外纷飞的月白广袖之下依旧挺拔的清俊背影，一时间本还有些困意的狐狸心便有些皱巴巴的。她曾听司命讲过，夜神一职清苦，虽与日神比肩，却只是面上好看而已。这位夜神殿下贵为此方天界大殿下，哪怕是庶出不受宠，他那父帝给他安排个没什么要紧的闲职挂着也不是不行，却偏偏将这夜神一职给了他，这便是心里厌弃的意思了。

        青丘向来奉行一夫一妻，并无嫡庶一说。凤九虽不大晓得嫡庶有何大分别，但只觉得这夜神殿下的老爹并不怎么厚道。他既然不喜欢这个小老婆生的儿子，又为什么一定要养在跟前，且养了也不好好养，这又算怎么回事。

        润玉正瞧着天上星宿有些出神，忽闻足畔一阵窸窣响动，接着就听见小小的一声喷嚏，低眼看时果然是小狐狸用爪子扯了扯他的袍角，偏着头直愣愣地盯着他。润玉颇为无奈地勾唇，俯身伸手将小狐狸抱进怀里，左手食指的指节便被轻轻咬了一下，痒丝丝的，以示亲昵。

        润玉笑着伸指点她的狐狸脑袋：“你啊，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乱咬人的性子。”

        凤九才不管他说了什么，两只爪子一捞便将他一只手抱进怀里，脑袋搁上去蹭蹭，一心一意地给他焐手。跟了他这些时日，凤九晓得他并不是真的能忍受寒冷。初来时凤九并不跟着他值夜，但每每总能看到他下了值回到璇玑宫要烹茶，等水烧滚的间隙里却时常伸手去贴一贴炉子。凤九去蹭他的手，那寒凉乍一触碰便让她打哆嗦，他也很快将手移开，在炉子上贴了又贴，觉得有些温热了才来摸她的头。

        凤九这才晓得他每日昼夜之交的这杯茶并不是为了止渴，其实只是想借着炉子暖一暖手。因生来仙胎总是对灵力敏感些，凤九能感受到这位夜神殿下先天灵力脉脉如水，寒凉得很，按理不当如此畏寒才对。且神仙到了他这个修为应不惧寒凉变化，为何单他的身体却如此古怪？凤九瞧着他行止不似作伪，晓得他应当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不再去想了，只是自此便陪着润玉值夜，到了魇兽出去食梦时她便上他怀里蜷一蜷，给他暖一暖手。初时他不晓得她是何意，后来见她抱着他的手一个劲儿的往怀里带便也懂了，由着她动作，却用袍袖将她挡得更严实一些不让她被风吹到。

        凤九觉得自己这个恩报得真是诚心诚意极了。她敢说自己这么聪慧且善解人意的小狐狸全四海八荒再找不出第二只。虽说她从前在太晨宫被帝君厌弃了，但那也是因为有姬蘅的缘故在里面。这位夜神殿下自第一面见她便一直很中意她，眼下也只会更中意。

        他从前在太晨宫时就想着要向帝君讨她当宠物，而她想要报答他几次三番相救的恩情，于是便真的千里迢迢地来给他当宠物了。

        今日魇兽有些贪玩，卯日星君来交班了也未曾回来。润玉怀里抱着只哈欠连天的小狐狸同卯日星君聊了两句，心思早不在这里，匆匆告了辞便要回璇玑宫。

        “大殿下这一月来似是开怀不少，”卯日星君拈须笑着与他寒暄，有意无意地轻轻瞟过他怀中的一抹火红，“殿下长年孤寂，如今却有了相伴的，便是小仙瞧着，也觉欣慰。”

        润玉淡淡笑着，只是轻轻揉着怀中小狐狸的耳，颔一颔首：“有劳星君挂念，润玉先告辞了。”

        凤九原本扒着他的衣襟快要睡过去，听见他与人客套时本是想要抬头瞧一瞧，却被他的手揉着脑袋硬压着没能抬起来。待不知走出了多远，头上力道减轻，凤九这才十分恼恨地抬头冲他嗷了一声。

        她头上的毛被润玉方才摁在臂弯里一阵乱揉此时有些凌乱，偏又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惹得润玉忍俊不禁，弯了弯眼帮她顺毛。

        “事出有因，没和你打招呼是我不对。”润玉帮她理顺了毛，捏了捏她的耳，“方才的卯日星君，你记着他的声音，往后听见了就绕开他。”

        凤九不解得很。这位星君明明与他很熟络的样子，为何她不能见这位星君？由是小狐狸歪着脑袋，抱着他一根手指，冲着他很是疑惑地嘤了一声。

        润玉捏一捏她的狐狸脸：“不明白为什么？”

        凤九抱着他的手指啃，乌溜溜的眼睛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润玉由着她啃，用另一只手将她托牢了，垂着眼仍旧默默向璇玑宫踱去。凤九啃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试探地嘤了一声他也没反应，干脆扒着他的衣襟直起身来去蹭他的脸。

        颊畔毛茸茸的温热触感令润玉有些恍惚，回了神时小狐狸的两只爪子正捧了他的脸瞧，整个身子都快挂在他肩上了。

        润玉哭笑不得地把她拎下来重新抱好，曲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可真是有够胡来的。”说着他顿了顿，虽仍旧是垂着眼，但眸底阴翳已散了不少，眉目间满是无奈笑意，“我不想让你瞧见那位星君，是担心他瞧上了你将你讨回了仙府，那魇兽可不就没了玩伴了？”

        凤九点点头表示了然。先时在太晨宫时帝君也不大乐意让她见连宋、成玉等人来着，这约莫是养宠物的人的通病吧。因而凤九也不再多想，老老实实地在他怀里躺好了准备打个盹儿。

        润玉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抚着她的背脊低了头问她：“你这样的灵狐，当也是可以化人身的吧？我观你灵力不弱，再修炼个几年当也能位列仙班，你可愿随我修习？”

        凤九困意刚来，被他一搅全散了，心情略有些不好，暗地里腹诽她哪还用什么修习，她们一家都生来仙胎，不用修习便超出寻常仙人一大截。如今她三万多岁，再过个百八十年指不定都要历上仙劫了，哪里还用修什么人身列什么仙班。

        腹诽完了，凤九瞧着他脸色很是郑重的样子，纠结一会儿，伸了爪子摁在他手上，冲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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