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二、所念（上）
1
梦里梦外终究还是有些时差。闷了整坛子猴儿酿牌桃花醉的凤九一觉醒来，眼睛半眯着看完了折颜给她留的信，才晓得自己这一睡足睡了至少两日。之所以有这么个“至少”，是因为折颜只守了她两日，看她始终未醒，第三日上正好又得了她四叔的传音说是在西海有要是找他，折颜便没心没肺地拾掇了东西火速往西海去了。
虽说凤九觉着四叔在西海的要事应当与话本八卦一类脱不得什么关系，但好歹折颜走时也给她留了堵墙厚的结界，到底没将他身为长辈的面皮丢完，凤九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小气去计较这桩事。
不过当日来时凤九只同留在狐狸洞的迷谷说至多只待一晚，如今也不知道失了饭搭子的老树有没有在狐狸洞瘦成一块树皮。
本着一点尊老的良心，凤九略收拾了下自己，便起身准备回狐狸洞。
难得今日青丘是个惠风和畅的好天气，狐狸洞口草叶葱茏，还挂着今晨的新露。凤九在洞口落了地，刚站稳脚跟，便见着狐狸洞的结界打开，迷谷从里头探出头来。
见着是凤九，迷谷原本清秀的眉眼皱作一根苦瓜。
“小殿下一走便是十日，”迷谷不知为何压低了声儿，但言语间仍满是哀怨，“这回来的时机倒是赶得巧。”
乖乖，折颜一坛酒，醉了她十日。
凤九十分惭愧地咳了咳：“事出有因嘛不过你做什么这么小声说话？”
迷谷伸手指了指狐狸洞：“几日前小天孙来了狐狸洞，说是要在这里等着姑姑，现下正在午睡呢。”
凤九了然地点点头，正准备同迷谷轻手轻脚溜回狐狸洞，却见着迷谷忽而双眼一亮，压着嗓子也难掩激动地唤了声“姑姑”。
回过身，凤九正正瞧见那一袭水绿纱裙的貌美女仙。
“迷谷，你速去炎华洞将我师父的仙体抱出来，”姑姑几步便上前来吩咐迷谷，“我寻着了个新法子，保存仙体当更有效些。”
迷谷利索地“哎”了一声应下，而后便脚步匆匆跑去炎华洞，只留下凤九与她姑姑二人。凤九因着五日前那封信惹恼了姑姑，此时垂着脑袋立在姑姑面前不敢言语，只等着姑姑发作一通，也消消她老人家的火气。
“小九今日也在，”姑姑她老人家慢条斯理开了口，却笑得很是和善，“这是从哪儿回来？”
凤九老老实实应道：“前几日去折颜那处讨了杯酒吃。”说着她又很是狗腿道，“姑姑去凡间一趟可是有些疲累？不妨先进狐狸洞歇歇罢？”
姑姑摆了摆手：“无妨。师父的仙体要紧。”
凤九没能狗腿成功，低低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姑姑，你是何时找到的新法子啊，凡间应当没什么温养仙体的秘方罢？”
姑姑顿了顿，应道:“是前几日我在凡间时，四哥传信告诉的我。”
那就是四叔在西海得了什么秘方罢，想来也是什么不便告知她的秘辛。凤九正要再开口，却见着迷谷已将盛着墨渊上神仙体的冰棺运了过来。面前的姑姑显然也瞧见了，扭头望着那冰棺，原本温和淡然的神色里似乎有压抑不住的狂喜。
虽则找着了温养墨渊上神仙体的新法子姑姑激动也是应当的，但是但是姑姑的神色，似乎和往常太不一样了些，至少也不该是眼下这副模样。
“姑姑，可还要迷谷帮什么忙吗？”迷谷运了一趟冰棺也不见气喘，可见这身树干老当益壮，甚至此时当着姑姑的面还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姑姑还没发话，三人身后的狐狸洞口却摇摇摆摆晃出一个油绿的身影来，正是午觉被他们吵醒的团子。姑姑正对着狐狸洞洞口，团子自然一眼就瞧见了她，一个飞扑就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娘亲！你终于从凡间回来啦！”团子高兴得很，抱着姑姑就是一通撒娇，“父君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阿离想吃父君做的饭。”
姑姑似乎很是怔了一怔，看着团子的眼神从茫然逐渐融化为一种诡异的怜爱。她伸手捏了捏团子的脸颊，涂满丹蔻的指尖衬得他白皙脸颊更像是个白面团子。
“父君已经在别处等着我们了，”姑姑笑起来，比之方才对着凤九时更多一分慈爱，“阿离跟娘亲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团子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同意，主动伸了手去牵她。正当团子的手要握住姑姑的手指时，凤九却忽而动了，伸手一抓便薅着团子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姑姑莫不是记错了，太子殿下今日才说让团子在狐狸洞等他。”凤九顺手给团子捏了个禁言咒，防着他胡乱说出什么话来，面对着眼前的女仙却依旧笑得灿烂，“太子殿下特地吩咐了，即使是生辰，团子也不能少做了功课。”
姑姑的笑僵了一僵，却还是不死心地伸出手来要牵团子：“正因殿下记着今日是阿离生辰，所以我这一遭顺道带了他去，办完了事我们一家人就”
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一闪，鲜血喷溅，落在凤九粉嫩的裙摆。凤九单手执剑，神色冷然滴血的剑尖正正对着捂着手上伤处面色狰狞的女仙。
“哪个同你是一家人，”凤九反手将团子往迷谷怀里一推，自己则挡在了冰棺之前，“玄女，你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些。”
2
润玉到璇玑宫宫门前时，先他一步回来的魇兽不知为何在庭中着急地呦呦低鸣。润玉缓步走过云桥，见着魇兽死咬着一个大胡子天兵的裤脚不松口，小小的鹿脸上竟能瞧出几丝愤怒。
虽然润玉少理军务，但自己座下三方天兵天将也还是识得的，在璇玑宫门口值守和布星台值夜的那几班天兵他自然最是脸熟。昨日值夜归来他猛然见着宫门处值守的天兵换了一个大胡子的，还以为只是原本轮值的天兵出了急事所以临时换了人，今天白日里还特地召了负责排班的天将问话。哪成想那天将也是一脸茫然，说是那位大胡子天兵自称是宫中仙侍，奉了润玉的命令值守宫门，还与他出示了璇玑宫的仙侍腰牌。
润玉原本就要追查，且心下也早有几分猜测。正好今夜魇兽拿住了人被他撞见，若他此时装聋作哑，只怕落在这人心里便是偏袒纵容了。
“魇兽，过来，”润玉冷声唤它，“不是同你说了，不许随便咬人衣服。”
魇兽闻言怏怏地松了口，对着那大胡子天兵扬了扬蹄子，而后扭身跑走了。大胡子天兵忙乱地理了理身上银甲，对着润玉躬身行礼道谢。
“小仙多谢夜神殿下。”
润玉瞧着他垂下头去，手臂抬起时刻意遮掩了面容，也避开了他的眼神。向来温和好说话的夜神大殿此时面容冷然，开口时轻轻呵笑，说话时和善却刻意。
“小小的幻形术，真指望着能瞒天过海？”润玉眼瞧着他的肩膀颤了一颤，“我不与你动手，你自行撤去。”
那大胡子天兵眼见着实在是瞒不过，挥手捏起莹蓝法诀，下一刻盔甲下便换了一张清秀面容，赫然是那日来敲他殿门的仙侍。
见着润玉神色更显肃然，那仙侍犹犹豫豫开口唤了他一声。
“夜神殿下”她顿了顿，像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小仙小仙邝露，此番并非有意欺瞒夜神殿下”
“仙子多虑，小神不敢责怪太巳仙人的掌珠，”润玉神色客气，眼神中却透出疏离，“璇玑宫一向清寒，小神亦是位卑。仙子若是戏弄够了小神，还请回太巳府去罢。”他顿了一顿，“或者，小神亲自去找太巳仙人将仙子带回，也未尝不可。”
闻说此言，邝露面色倏尔一白，不自觉退后一步。听说天后娘娘有意给夜神殿下送仙侍的消息，她一时脑热便混进了紫方云宫。为了防止身份被查出，她还特意借着父亲的名头捏了一份假的仙侍牌。可到今日为止她不过才见了润玉寥寥几面，聊天也仅限于上一次在殿门处不太友好的交流。
润玉究竟是何时将她的身份给摸透的？
润玉见她许久不曾应声，也不欲与她多言，转了身便要回玉衡殿，没曾想刚走出几步远，身后的人却脚步匆匆地跟上来。
“殿下，小仙可以解释，”邝露手忙脚乱地跟在他身后，“小仙之所以来璇玑宫，只是想效忠夜神殿下，除此之外，绝无二心！”
“之前殿下身边的那位仙子虽然离开了，但是小仙一定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
话音未落，原本径直向玉衡殿去的润玉止住了脚步回身，邝露一时没收住脚险险要撞上他，被润玉不着痕迹地避开。
“你知道凤九？”润玉微微蹙了眉问她。
邝露在他面前站定，点了点头道：“小仙从很久之前就想着要追随夜神殿下，自然自然了解了许多有关夜神殿下的事。”
“追随我？”润玉轻笑了一声，“你既说想要效忠于我，为何不等到璇玑宫正式征兵或是招纳仙侍的年份，偏偏要从紫方云宫来？”
邝露一时哑然。
“想来你也知道天后不待见我，从紫方云宫来到我宫中也必不会受我重视，但你还是执意选了这条路，因为你要的就是这个时机，”润玉见她无言，再一次接下话头，“你说了解我，想来也知道我待凤九与旁人不同。而她此时骤然离去，你不知原委，但却明白此时来到璇玑宫你或许还有一个机会。”
夜风寂然。风声划过耳廓，邝露只觉得一颗滚烫的心被人从胸口扯出生生劈开，连血液都凝固得一滴不剩。自她见过落星潭畔的润玉，便对他存着许多少女绮念，见着他与那个狐狸仙子相处那般随和亲密自然也会羡慕嫉妒。从前她还顾忌着润玉身上与水神的婚约，但见着那个狐狸仙子后她只后悔不是她先一步来到他身边。
既然都得不到那个他身边独一无二的位置，邝露自认自己的深情不输旁人，更不必提那个显而易见还未对润玉动心的狐狸仙子。
可是今夜，她的心意被他亲自剖开，又被他亲自指出其中不堪的筹谋。她确然是想趁虚而入，所以她才无话辩驳。
“回去罢。”夜神殿下最后一次下了逐客令，“若明日你还在这宫中，我便要亲自去找太巳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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