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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同担相认喜极泣


她挽起裤腿,行走在河流里。

        水面齐膝弯,水温恰好,像是一流温泉,潺潺水流上飘浮无数滇山茶的花瓣。她蹚水而过,那些红艳艳的花瓣吸附在她的小腿上,痒痒的,又很温柔。脚下满是滑溜溜的鹅卵石,她不得不慢点走,以免脚滑摔倒。

        对岸就只有十丈的距离,身后的河水却无边。越往前走,水面上的花瓣就越多,鼻尖却没有花香。

        她隐约眺望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对岸一望无际的红土地上。金色的水流分成无数股,自那个人的脚下流淌,似乎是交缠的藤蔓树根,密密麻麻,深入大地,又漫向远方,像是庞大的蜘蛛网。

        那个人一身玄色圆领衫,静止不动,腰杆笔直如剑。

        水雾升起来,笼罩河面,她更加看不清楚。

        “喂!你是谁?能不能来帮我一把?”她大声喊道。

        那个人没有回应,她只好继续往前走。

        水流猝然变得湍急,小河顿时变成了狂怒的溟泽,碧波千仞,波涛汹涌,巨大的冲击力一下一下地撞击她的小腿。她摇摇晃晃地往前,像狂风骤雨中的小树,似孤舟无依。水浪越来越狂躁,似乎底下有无数的水鬼魍魉作乱,要把她也拉下作伴。

        花瓣捉急地打着旋儿,被浪花拍碎碾尘,花汁血淋淋地在水下泛滥开,染红了水面。

        “轰隆──”

        叠叠浪声里,震耳欲聋的轰响,她正前方有一条四围粗的金龙破水而出,通体无一丝杂色,耀眼夺目。它淡金色的鬓毛飞扬怒张,龙息如飓风,亮金色的铜铃大眼里似有滔天大火燃烧。

        浩瀚沉静的声音,庙钟般扩散,在天地间回荡。

        【命数未到,且归去。】

        浪潮声更大,对岸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与天同齐的浪涛,漫天海浪从金龙身后涌来,无情地压下,将她淹没在海水中。

        白星辞猛然从梦里惊醒。

        微薄的阳光透过小窗上的铁栏杆射入,可怜巴巴的一点,正照亮墙角一闪而过的老鼠。

        白星辞觉得屁股下有点痒,顺手一摸,抓出一只不知名的虫子来。虫子气势汹汹地对她张牙舞爪,白星辞半边脸抽搐一下,远远地扔出去。

        她又做那个奇怪的梦了。

        自从她十岁开灵窍后,每每到月十五,就会做相同的梦。梦里无非就是渡河,但永远上不了岸。

        这次有些不一样,白星辞第一次看到了对岸,梦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金龙,和河岸那边黑衣的人。

        白星辞挠了挠后脑勺。老师说过,有些人开了灵窍之后会同时开启灵视,灵视所见多显于梦中,但大多数梦都是没有意义的,除非是往复循环。

        有关于她的梦,老师查过很多卷轴古书,一无所获,时间久了,白星辞也适应了。不就是做个梦么,她也就在刚醒的时候记得一点儿,时间久了,她转头就忘,没有太大影响。

        地牢门被人推开,门板上的铁锁链碰撞当啷,衙役压着一个红裙子的少女进来,关进了白星辞对面的牢房。

        女孩不停地挣扎:“混账!知道本小姐是谁吗?居然敢对本小姐如此不敬!就不怕与整个佛陀教为敌么?”

        衙役毫不动摇地锁上牢门,提着马灯出去了。

        楼伽罗扑到栏杆前,两手握住铁栏杆对走廊大声喊叫:“喂!不要走啊!喂!放本小姐出去!你小心我带人灭你全家!”

        出于礼貌,白星辞对着这位狱友打了个招呼:“嘿,这里隔音很好,外面听不到的。你怎么被关进来了?”

        楼伽罗听到耳熟的声音,透过稀薄的光亮眯起眼睛,勉强认出对面的人。

        看清楚是白星辞,她没好气地冷笑一声:“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你摔到哪里不好,偏偏要摔进天乾盟的轿子里去!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天道盟的金使喊那个轿子的主人叫少君?嗯?你知道少君意味什么吗?”

        白星辞第一次遇见这种倒打一耙的人,分明是楼伽罗把她撞飞出去的,怎么还怪起她来了?

        “少君?”白星辞更加摸不着头脑。

        “少君!盟主下第一人!相当于一个凡人王国的太子殿下!”楼伽罗保养柔顺的卷发如今乱糟糟的,耳坠也掉了一只,俏丽的脸蛋脏兮兮像花猫一样,“咱们要被当成不敬亵渎之罪砍头了,你满意了吧?”

        白星辞当然不知道天乾盟的少君之类的,水镜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娱乐工具。就像以前在老家,没人会在网上给老百姓科普中x海住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大能。

        再者,天乾盟又如何?一个修仙门派,就算是男主建立的,也不至于形容成帝国吧?还亵渎之罪。

        白星辞无视楼伽罗的阴阳怪气:“天道盟的少君为何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

        “谁知道?”楼伽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细嫩的脖颈上戴着漆黑的项圈,幽暗的蓝光在表面缓慢流淌。

        楼伽罗被项圈绑得喘不过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往外扯了一下,立刻有一股电流从项圈上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爬,她双腿瘫软往地上倒,浑身颤抖,眼冒金光。

        “我靠!什么东西!”楼伽罗上下牙齿打战,躺在地上不断抽搐,根本停不下来。

        “是炫迈,啊不,是灭枷。”白星辞好心提醒一句,“你最好不要碰它,除了给你戴上去的那个人,其他人触碰都会电你。”

        “我我我知道是什么东西!”楼伽罗死鸭子嘴硬,声音都被电得发抖,“你一个乡下丫头头头,哼!”

        楼伽罗进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白星辞已经被她吵得耳膜发麻,脑袋里也嗡嗡作响。为了身心健康,白星辞干脆闭上嘴,坐到角落,从屁股底下的稻草里翻出一只老鼠,扔到墙角。

        电流的效力终于结束,楼伽罗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

        真是烦人,都是些什么东西,楼伽罗银牙咬碎,既然不能触碰,那用火烧总可以吧?反正她金刚不坏之身,不怕火炼。

        楼伽罗闭上双眼,调运灵力。

        下一刻。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到底是个个个什么鬼东西西西西──”楼伽罗再次倒在地上抽羊癫疯,青蓝色的电光欢快地在她的皮肤上跳跃。

        白星辞托住下巴看戏:“锁灵力用的,我也有个。”说着她拉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黑色灭枷。

        “王王王八蛋,”楼伽罗骂声里带了几分哭腔,“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个疯子,男不男女不女的,真的要杀了我我我吗?”

        “我劝你少说话,不然会咬断舌头的。”

        楼伽罗立马闭上嘴,泪花在眼里打转,身体剧烈抽搐。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楼伽罗从地上爬起来,两股战战,气息紊乱。她靠坐在墙上,剧烈喘气。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楼伽罗缓了一会儿,转头问白星辞。

        白星辞摩挲着剑鞘上的山河图,淡淡道:“等县衙的人来放我们出去吧,说不定天乾盟的大人们只是经过此处,那位太子,啊不,少君气消了,就把咱们放了。”

        “如果没人呢?”

        “那就准备被天道盟的大人们处死吧。”白星辞淡定得就像在问明天早上吃什么。

        楼伽罗跳起来:“什么?疯了吗这些人?就算是少君又如何?草菅人命,就不怕被天道惩罚吗?”

        白星辞耸耸肩。

        “喂,”楼伽罗凑到铁门前,“你怎么一点都不慌?”

        “我吗?”白星辞环抱双臂,抬头望着斑驳肮脏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倒霉习惯了,没有被人当场击杀就算幸运了。”

        楼伽罗翻了个白眼,得,是个指望不上的主儿。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耳畔只有稀疏的鸟叫,一只蚂蚱在走廊上跳过来,又跳过去。

        楼伽罗滚在稻草堆里,懒洋洋地举起手:“喂,我们来玩词语接龙吧,同音就可以。我先来,梨子。”

        “子规。”白星辞很捧场。

        “归去。”

        “去向。”

        “向……湘妃。”楼伽罗抬起脑袋,“不可以用循环!”

        白星辞思索了一会儿:“妃红瑶。”

        楼伽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两眼放光:“你知道妃红瑶?”

        白星辞点头:“嗯,我很喜欢她,她唱的《龙吟》,很好听。”

        “哦哦哦我知道,是讲帝鸢神君的!”楼伽罗很兴奋,嘴角高高扬起,“我也好喜欢她!哇!同好啊!我最喜欢的是她的《问天》!是讲云天神君的故事!”

        白星辞没想到她俩从狱友变为了同担,在成为狱友之前她俩还打了一架,原本应该是一碰面恨不得掐死对方斗个你死我活的程度,可是楼伽罗一脸不计前嫌,大有你如果喜欢我推你就是我的异父异母好姐妹的架势。

        若楼伽罗是只犬科妖怪,现在怕是要疯狂摇尾巴了。

        “前些天妃仙子说要开巡回歌会你知不知道?她不仅会在上四垣办歌会,下四垣也会来,我都买好票了,就等着去看现场,花了我大半年的零花钱呢。”楼伽罗满脸憧憬,眼里全是期待。

        “我知道,我没有买到票。”

        “哇,那你真的好可怜。”楼伽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完全就是一副我是大姐大我罩你的样子,满腔豪情壮志,“没事啦到时候我偷偷拿水镜给你录,你符箓尾数是多少?我加你。”

        楼伽罗一把掏出自己的水镜,白星辞伸出手:“等一下……”

        “啊啊啊啊我忘记了打开水镜也需要用灵力,救救救命啊!”

        白星辞发现自从认识楼伽罗后,自己叹气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原来这位冷艳高贵的圣女大人是个搞笑角色。

        地牢大门再一次开启,一列银甲武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来,红衣猎猎。他们身材魁梧,面容肃穆,如同行进的小山,脚步声沉重单一,地上的小石子跟着他们前行的步伐滚动。

        “立定!”领头的武士厉声。

        “喝!”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不等白星辞二人反应,武士把她们押出牢房,她们的眼睛被黑色布条围住,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等一等啊,轻一点,这个灭枷还在电我啊靠。”楼伽罗喋喋不休,武士粗鲁地用布团堵住她的嘴。

        她们被武士带出地牢,风雪凛冽,扑面而来。一路上楼伽罗呜呜个不停,武士们连呵斥都没有,甚至听不到呼吸,沉默地行进。

        左拐右拐,不知走了多久,她们被带进一间房子里,武士在白星辞的肩膀上使力,压着她跪下来。

        屋内温暖如春,驱走了身上的寒气,暖意如豆蔻少女轻柔的手抚过面庞,被北风冻僵的面颊顿时恢复了知觉。

        白星辞闻到了轻柔的花香,扑鼻而来的似乎是棠梨花的气息,又有淡淡的雪松酸味作为尾调。暖香沉静优雅,悠远绵长,让人想起深春静谧的藏书阁,半开的窗棂外伸进一支带着露水的朝霞梨花。

        布条解开,忽然而至的光亮刺得眼睛发酸,白星辞微微眯起眼。含混的视野里,绣着银色桂枝云纹的白玉色衣角从美人靠上垂下,青玉流苏无风自动。

        眉眼如画的白衣少年倚坐在美人靠上,伸出手百无聊赖地喂着鱼,他并未束发,霭霭黑发只用洁白发带束了半截,如瀑地披在后背,几缕在耳畔轻飘。青衣银冠的漂亮仙童侍立左右,一人手捧金莲珐琅鱼食盒,另一人手捧描花镂雕紫檀点心匣。

        那些武士不知道何时退了出去,天井里只剩下零星几人。

        楼伽罗吐出嘴里的布团,嘴角抽搐一下,皮笑肉不笑:“见过沈少君。”

        沈云谏转过头来,目光在楼伽罗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呆愣愣地望向他的白星辞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贵气逼人的俊美面庞添上几丝邪气,抬起一只赤裸的雪足,抵住白星辞的肩膀。

        白玉脚腕上晃悠着一串青玉珠子,五指圆润秀气,指甲尾端粉红,没有一丝瑕疵。

        “喂,乌鸦,你打算用什么赔我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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