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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长裙和宝刀


望着那半碗甜豆花,白星辞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她揉了揉眼睛,转过头去。宋云京站在书架下仰头打量,目光在一排排书册上梭巡,楼伽罗左翻翻右看看,捧起茶杯时两只手一起,完全是到别人家做客似的拘谨。

        沈云谏一进屋就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他的视线穿过珠帘拉门,越过滇山茶盛开的庭院,涣散地遥遥地眺望,不知落在何处。春长老带着一行人往外面去了。

        “哇,白星辞,你看这个!”楼伽罗在卧房那边喊。

        白星辞走过去,屋内的光线比明间要暗上一些,卧房不比堂屋小,布置雅致,家居摆设一应齐全,全是金砂木打造,雕花精美。地上铺着织花凉席,角落里摆置一支白釉长口花瓶,横斜插着几枝桂花。

        楼伽罗就站在青玉珠帘边,圆拱门旁摆着一架衣桁,一件玄色广袖八破长裙铺挂在衣桁上,衣裙上绣着融金色海浪鱼鳞暗纹,宽大的衣袖和裙摆舒展,像是静静地停歇在花丛间的蝴蝶。

        白星辞脑海里突然浮现几帧画面。

        也是在这间屋子,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眉目的白衣男子手提镂刻香薰球,仔细地将裙摆撩起,缓缓地熏香,他的动作轻柔优雅,像是在保养最珍贵的艺术品。

        他放下香薰球,脸转向外面,声音温柔和煦:“阿鸢,你若是吃太多零嘴,晚膳可没肚子了。”

        拉门外的长廊上一个玄衣女子席地而坐,披散着秀发盘着腿,毫无形象地舀一碗甜豆花,她身边放着一张金面獠牙的傩面,瞪大铜铃眼对着不存在的敌人龇牙咧嘴。

        女子懒懒散散地回答:“不要紧,我不吃晚膳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说想吃蜜汁云腿,我专门去秀家寻来,方才蒸上了,晚膳还有你爱吃的水煮鱼和糖醋里脊,怎么不吃些?”男子摇摇头,长叹一声,“莫不是吃厌我的手艺,想去找新人了?”

        “天地良心,我和你一清二白,你不要抹黑咱俩纯洁的的男女关系啊!我还未成年呢!你放在我们那里是要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你知道吗?”

        男子轻轻笑了一声,起身拨开珠帘,走到女子边坐下。

        “花开得真好啊,很衬那条裙子。”

        “我没机会穿啦,”女子恹恹地吃了口豆腐脑,把糖桂花和糯米丸子拌匀,“那种裙子太限制行动了,我穿出去打架都不方便。你也知道我这种近战修士靠的就是谁的刀子拳头厉害,我穿大袖子的裙子会被薅住袖摆揍的。”

        “谁叫你穿出去打架,”男子有点生气,温和的嗓音闷闷的,“你平日可以穿。”

        “知道啦,你放心好了,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我肯定会好好保管,至于什么时候穿我不敢打包票。”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穿,我只是想送你这条裙子,裙子送出来了我就很开心了。”

        “哇,你真的好会讨女人欢心,你说我是你的初恋其实是骗人的吧?事先说明我不喜欢有前女友的男孩,就算你长得像莱昂纳多或者麦斯也没门。”

        男子哭笑不得,伸出手去,摸了摸女子乌黑发亮的长发:“你一天两天都在想些什么,你是吐槽机再世么?你若是不信你到处打听去,谁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无涯岛,岛上的鸟都是雄性,第一次离岛遇见的女孩就是你。”

        “哼哼,我可不信,男人都色得要命,你青春期肯定被师兄拉着看过小黄书,”女孩满嘴跑火车,“不过我能理解,谁年少的时候没几个梦中情人,放心啦,我不会因为你第一次梦遗不是因为我就看不上你,因为我第一次做色色的梦也不是你,是邻居家的漂亮大哥哥。”

        “阿鸢,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这般口无遮拦。”男子头疼地扶着额头,指腹上有零星几点暗红的伤口,他余光扫到,很快把手背到身后。

        女子吃完一碗豆腐脑,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光脚从木质长廊走过:“我知道,我在外面很正经的,好了不说了,我去试试你送的裙子,免得你说我欺负你。”

        男子笑起来,跟在女孩身后:“阿鸢你吃不吃羊肚汤,我今晚炖上,明天早膳就可以吃。”

        女孩挽过男子的手:“不用了,小玉那边催得紧,我今天晚上就要启程。”

        即使看不清眉眼,白星辞也感觉到了从男子身上瞬间散发出的落寞和失望。

        “好啦,我又不是不回来,你的随扈要是见到天下第一的盟主阁下露出这种小狗狗表情都要梦碎了好吗?不要让人幻灭啊!”女子踮起脚,环抱住男子的腰,在他的颈侧狠狠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的月牙似的牙印。

        男子的情绪缓和一些,他回抱住女子,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轻声说:“那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话音刚落,白星辞眼前的场景顿时如同玻璃般碎裂。

        “喂,你发什么呆?”楼伽罗按住白星辞的肩膀,自从白星辞看到这条裙子的第一眼,就呆立在原地好几息。

        白星辞回过神来,将脑海里那些奇怪的画面赶出去:“我刚刚在想,这条裙子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但是多半没用,你看它都不会发光。”楼伽罗上手捻起裙摆,她判断宝物的标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白星辞想起刚才的那些不知名的记忆,应该是灵窍和这条裙子共通了,老师也说过,有些人开启灵窍后,会与世间万物共通记忆和感情,很多御兽大师就是拥有这门技艺。

        说出去也是好笑,别人共情的多是飞禽走兽,再不济是花草树木,就她一个人和一条平平无奇的裙子共情了。

        她又给老师丢脸了。

        春长老带人进来,走到沈云谏身旁道:“少君,我们在中庭发现了一样东西,请少君去看看。”

        楼伽罗及时地从卧房探出头来,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一把刀。”春长老回复。

        “刀有什么好看的,总不是上古名刀吧。”作为一个体修,楼伽罗对此兴致缺缺,但白星辞拉着宋云京跟了上去,她也只好快些追上他们的步伐。

        中庭连接着主屋后的假山瀑布,在一望无际的月桂簇拥之下,汉白玉的地砖围成圆形的广场。如云的桂花树参天虬结,花枝盘曲交错已成遮天华盖,无数绑在花枝上的红绸带在微风中轻拂,金红色的花云飘浮在头顶,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随风徐徐而来。

        广场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矮小的红木神龛,前方横放着一张朱漆刀架,一把无鞘宝刀静静地搁置在刀架上。玄色的刀身纤长,刚面金光流淌,没有些微瑕疵,似寒玉月华,又如镜面无波,一朵桂花悠悠飘落,自刀背滑下,瞬间破裂成两半。

        “真是一把好刀。”白星辞眼睛都看直了。她握紧后腰处的刀柄,这把刀是她刚踏入修炼的那段时日老师带她下山买的,就在山脚的铁匠铺子里,十块铜币一把,批量产出,只比菜刀锋利一些。

        本来刀修的第一柄刀最好是与魂灵契合的神器,但那些日子老师身体不好,无力出行,只带着白星辞用木刀训练,老师说待到她十八岁成年时替她寻把天下第一的宝刀,滴血认主,继承器灵。

        可是每次训练白星辞都会砍断木刀,没有办法,老师只能买了把铁刀给她玩,后来因为白星辞是金灵根,学会了金融铁铸的法术,这把刀从未折断过,她便随身带着这把十铜币的旧刀过来了。

        若是能把秘境中的这柄宝刀拿下,老师也不用劳心劳肺地替她寻宝了,这段时日,老师的身体好像又差了一些。

        “你若是求求我,说不定我大发慈悲,将这把刀让给你。”沈云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戴着雪白鲛纱手套的双手文雅地交错在小腹前,妩媚从容的卧凤眼傲气地一瞥。

        白星辞努力地将黏在宝刀上的目光移开,仰头望天,脸上没有流露出半丝表情:“不用,我老师会给我买。”

        “刀架上好像有符纸。”宋云京在一旁说。

        刀架下果真压着一张符纸,若不仔细很难发现,是最普通的黄麻纸,已经很旧了,边缘起了粗糙的毛边,符纸上用朱砂勾画着看不懂的晦涩符文,如同冗长的古神低语。

        “嘶,莫不是封印着什么妖魔……先不说这个秘境不知流传时日,若是五百年前,那个时候魔族尚在人界横行,以神刀镇压的方法并不罕见。”宋云京摩挲下巴,转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眸看向白星辞,“白道友,你可有指教?”

        “我同意你的说法,”白星辞皱起眉,“现在不知道神龛里供奉着什么东西,若真是天道化身九天真君,那么这把刀必定是封印用的仪具。我们最好不要碰他,少君觉得如何?”

        沈云谏挑了挑眉,嘴角轻微上扬,他握拳抵在唇前轻轻咳嗽一声,放下手扬声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春长老笑道:“既然少君也是这般打算,那咱们便退出去吧。”

        众人正要离开,楼伽罗从后面匆匆赶来,红裙子的少女手里把玩着在路上随手折的桂花枝:“喂!你们怎么要走了?”

        她不过是在来的路上离队转了转,怎么白星辞这群人已经要走了,刀不要了?

        楼伽罗急着朝白星辞冲去,没注意到脚下,脚尖绊在一块凸起的汉白玉地砖花纹上。

        “小心──”白星辞喊道。

        楼伽罗往前扑倒,白星辞疾步上前去扶她,没料到楼伽罗来势凶猛,体修的肉身又大多强健刚硬,楼伽罗跟个小型炮弹似的,一个扑身将白星辞撞翻过去。

        白星辞往后仰倒,手胡乱一挥,想抓个东西稳住身形,她捉住一张纸样的东西,来不及细想,落水的人看见稻草般揪住这玩意儿用力,只听耳旁传来纸张被撕裂的“嗤拉”一声。

        “白星辞!你看看你做了什么!”沈云谏的怒吼从旁边传来。

        白星辞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得生痛,脑后热乎乎的,不知道出血了没有,楼伽罗趴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眩晕中,白星辞强忍着举起软绵绵的手,把手里的东西移到眼前。

        半张暗黄的符纸,复杂的朱红符文没了半截,可怜兮兮地在风里飘着,就像是站在演讲台上滔滔不绝的人突然被人掐了话筒,尴尬又好笑地咽下后面的话语。

        白星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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