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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敲定了珠宝,张太又拉着姜溢彩看展示柜里的那颗粉钻。

        已经和珠宝批发商约好了时间,姜溢彩不想迟到,更不好意思扫了张太的兴致,毕竟自己的一半客户都是她介绍来的。

        “阿彩,这颗粉钻之前没见过啊,什么时候淘来的,也不讲一声。”张太指着粉钻,娇嗔地拍了一下姜溢彩的手臂,她腕子上那块反着光的大手表砸到了姜溢彩的手肘上,一阵钝痛袭来。

        姜溢彩不动声色,搬来椅子坐到张太边上,细细介绍这颗来之不易的粉钻。

        其实他知道张太并非是想要知道这颗粉钻的来历,只是不想回家看着张生那张中风的脸。他也乐得去哄张太,哪怕知道对方对珠宝设计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喜欢首饰和俊生的脸蛋罢了。

        “这颗粉钻是澳洲来的,不是什么稀奇的,远远没有苏富比拍卖的那种好。”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姜溢彩看向那颗粉钻的时候,眼里是带着怜爱的,“只不过这是我自己亲自去淘来的,所以感情更深一点。”

        张太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光是看着姜溢彩对区区一颗粉钻的怜爱眼神就很满足了。来深水埗找姜溢彩,和找那些阔太太打麻雀是一样的事情,都是愉快的消遣。

        “那我要这颗了。”张太粗如胡萝卜的大手一挥,妄图把这颗粉钻收入囊中。

        姜溢彩带着歉意笑笑,“不好意思张太,这颗粉钻已经被定下了。”

        张太笑到两颗金牙都爆出来的表情瞬间凝固,她还没有被这样羞辱过,更不知道是否该对着姜溢彩发脾气。他的脸生得这样俊,与家里那个死不了的东西简直是天壤之别,她怎么舍得。

        “其实张太看这颗粉钻,也只是普通成色。”姜溢彩的表情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他凑到张太的耳边,“您知道的,好东西都在二楼。”

        张太听到这句话,笑出了第三颗金牙。她腕子上的手表砸在展示柜的玻璃上,“咚”一声,可是没有人在意。

        “要去看看吗?”姜溢彩发出邀请。

        张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在二楼那个保险门的后面,张太的铂金包也变得逊色。楼下展示柜里的那颗粉钻根本不算什么,保险柜里鹅绒布托起来的钻石才叫亮眼。原来前些日子那颗在苏富比被匿名拍走的蓝钻在这里,可真是如大海一般碧蓝,在细小的展示灯的照耀下,变成了唯一的主人公。

        张太咽了一下口水,她知道这颗蓝钻的拍卖价格是多少,就算把张生的全部家当加上她的嫁妆都卖掉,也换不来这一颗钻石。在价格面前,她是懂知难而退这个道理的。

        姜溢彩装作没有看到她一闪而过的窘迫,轻声介绍这颗钻,“这颗蓝钻是早年从印度开采出来的,这几年才流进市场。我们在苏富比有熟人,提前用匿名身份定下了这颗钻。是顶好的品色,只是先一步被内地的一个商人定走了。”

        听到被定走了,张太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在姜溢彩面前失了面子。

        “若是以后有好东西,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张太。”姜溢彩笑得比外面的阳光还要靓。

        送张太出门的时候,她亦是笑得露出了三颗金牙。姜溢彩不仅给了她台阶下,还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她的铂金包在阳光下恢复了昔日的亮眼。

        “阿彩,我过几日再来啊!”张太钻进黑色奔驰车之前,伸长了手臂朝姜溢彩招手,雪纺花衬衫下的白色背心更加明显了。

        姜溢彩和他的店员站在店门口,对张太微微鞠了一躬。他仍旧是礼貌的笑容,挑不出任何差错。

        等到奔驰车拐弯看不见了,姜溢彩的笑容才掉了下来。他和批发商约好了时间,现在去还来得及。

        姜溢彩嘱咐店员今天要提早关门之后,连西装也来不及换下,匆匆跑去取车。他的车停在很远的地方,走过去要一些时间。

        几年前出的卡曼,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就是开着玩的。母亲不止一次说过要给他换一部车,可姜溢彩总是含糊过去。从英国跑到意大利的时候,那个不谙世事的轻狂少年曾说永远也不会再用父母一分钱,这句话他记得很深,不敢忘掉。

        批发商在元朗,姜溢彩开过去堵了一会儿,到那里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他停好了车,对着贴了深色防窥膜的车窗整理了一下领带,轻轻呼出一口气,好整以暇走进大厦。

        电梯的岁数大约比他还要大,往上升的时候颤颤巍巍发出嘶哑的吼声。红色的数字变成8的时候,电梯停下了。中国人爱迷信,做生意总要带个八,好像这样就真的会发。

        姜溢彩走出电梯,在堆满杂物的走廊里转了好几个弯,最终停在了八零八的门前。这里是公屋,住的人鱼龙混杂,他没有敲门,而是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人开门。

        “是姜哥啊,等你好久了。”里面的声音沙哑。

        铁门被打开,姜溢彩从善如流地走了进去,像是来过这里无数次一样。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二郎腿翘起来,擦得油光锃亮的朗丹泽皮鞋抵在灰蒙蒙的茶几角上。

        “平仔,前几月都揾不到你,又跑去新加坡逍遥了啊。”姜溢彩的声音冷冷的,和刚才那个哄骗张太的男子判若两人。

        这个被叫做“平仔”的男人,看上去比姜溢彩年纪大很多,留着寸头,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他坐在餐桌前吃速食炒面,身边啤酒瓶正的歪的一地,烟头更是哪里都有。

        “大哥,我在那里只呆了一个礼拜都没有,就被捉到阿三那里去当苦力,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平仔放下筷子喊冤。

        平仔是姜溢彩的钻石批发商之一,平时常在灰色地带游走。他常吹水自己卖的不是血钻,颗颗都有gia证书,可只有姜溢彩知道那些证书是从哪里来的。

        他从平仔这里收购钻石,不往自己店里卖,而是转手再卖出去。

        姜溢彩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坏事,家父也是这样起家的,他走老路也不过是因为血浓于水而已。

        平仔这段日子里神出鬼没,让姜溢彩起了疑心。他做事小心,不喜欢太脏的钻石,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拿钻石的,而是要平仔去找一颗钻石。

        “什么钻石?”平仔闻言,速食面也不吃了,就着啤酒漱了漱口,点了一根烟。

        “一颗十二克拉的蓝钻。”姜溢彩说出来轻飘飘的,可是脚下的力气却愈来愈大,像是要用朗丹泽把茶几踩碎。

        前段时间在苏富比被匿名买家拍走的那颗蓝钻,就是十二克拉的。平仔一瞬间了然,却又什么都没说。他不是第一天替姜溢彩做这样的事情了,更不是第一天替姜家做事。多年的守口如瓶,才让他活到今天。

        “你知道它什么样。”姜溢彩亦知道自己无需多说。

        平仔点了点头。

        朗丹泽从茶几上落回了油污不堪的地面,姜溢彩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捆钱,扔在了茶几上。

        “别都花在女人身上了。”离开之前,他对平仔说道。

        那个鬼地方一如既往的难闻,姜溢彩一边腹诽一边皱眉。回到车里的时候,完全卸下了面具。他把靛蓝色的西装外套脱掉,扔在了副驾驶座上,车里的回风系统开到最大,轰鸣声不断。

        姜溢彩知道平仔的钱并不都是花在女人身上,他还有一个更烧钱的爱好。可姜溢彩不说,那这件事情就不存在,哪怕以后出了问题也和他没关系。

        这是姜家的处世哲学,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流传,兄弟姊妹几个,唯有姜溢彩学得最透彻。

        等到身上的味道全部被回风系统带走之后,姜溢彩才发动他的卡曼,缓缓驶离这个惹人生厌的地方。时至太阳最耀眼的时候,耀眼到姜溢彩这个作息如吸血鬼一般的人觉得讨厌。后羿射日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太阳全部射下来。

        回到深水埗的时候,店门已经关了。姜溢彩是李氏珠宝的招财猫,别的分店说不好,可深水埗分店是他想开门就开门,想关门就关门的。这点儿自由,李家总肯给他,毕竟李氏珠宝每月欠银行的利息都是他挣出来的。

        把卡曼停到了老地方,从停车场走回店里。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衣的袖子挽到胳膊,只是这样随便的打扮,也能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姜溢彩从小就知道生得一张俊脸的好处,这红利他一吃至今,自然是不肯轻易放弃。

        沿着幽暗的巷道转弯,一扇沉重的铁门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姜溢彩从西裤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去转了两圈,轻巧的“咔”声传出来,这扇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走进去之后,姜溢彩“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又反锁了两道。从水泥楼梯走上去,他没有回到书桌前继续画设计稿,而是进了那道保险门。

        蓝钻再一次出现在姜溢彩的眼前,只不过这一次是他单独欣赏这颗“海之泪”。

        他在心里算了算账,如果这颗“海之泪”顺利倒手,那之前沽楼亏空的钱就可以补齐了,说不定还能换掉那辆老掉牙的卡曼。

        姜溢彩关掉展示灯,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

        钱其墉在夜幕前又来叨扰他的时候,姜溢彩正坐在书桌前修改设计稿。他戴着无框眼镜,把刘海扎了起来,样子有点滑稽。

        “阿彩啊,你那么久都没来我的局,我是真的想你啊。”钱其墉坐在姜溢彩的对面,他屁股下的这张太师椅比他那辆浮夸的帕拉梅拉还要贵。

        姜溢彩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赏给他,“如果你想我,就不应该请他去。”

        钱其墉连忙告饶,“这我是真的没办法,你知道我家小妹的,唯恐天下不乱,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就非要邀请他,还威胁如果我不答应就让老豆把我的帕拉梅拉没收。”

        “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姜溢彩低着头改稿,声音也变得愈发冷淡起来。

        “怎么和你没关系?你就是要出席,穿得靓一点,告诉那个人,你没了他也过得很好!”钱其墉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直到他把姜溢彩的设计稿弄到了地上,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布满红血丝的白眼。

        钱其墉弯下腰去捡设计稿,边捡还边说:“你啊,就是太重情。这么久过去了,人家说不定男朋友都换了好几任,根本就不在乎你了。”

        姜溢彩最痛恨钱其墉说话不过脑子,他低头看了一眼在桌下捡设计稿的钱其墉,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哎哟!”钱其墉直起身子,把设计稿放在桌子上,赶忙去揉肩膀,“大佬,你这练过跆拳道的脚我是真的受不来的!”

        “知道受不来就应该闭上嘴。”姜溢彩只肯给钱其墉看头顶。他仍旧低着头改稿,思路丝毫不受钱其墉的影响。

        钱其墉开始苦口婆心,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吃错了钱太的逍遥丸,说话总是神神叨叨的。

        “我可是为了你好,这几年你都没有拍拖,我很担心的。你别是被初恋伤了心,就彻底封心锁爱了,这可不值当。”

        “那你搞死了几个自己的骨肉就好了?”姜溢彩直戳钱其墉的痛点。

        钱其墉简直是痛心疾首,他发现自己的死党是越来越说不通了,总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以为我好受啊,堕胎之后我经常做噩梦,看见那些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对着我喊‘爸爸’,我在梦里哭得那叫一个惨。”钱其墉说至兴起,无意识对着姜溢彩的设计稿指指点点。

        姜溢彩放下笔,把那些被钱其墉弄皱的设计稿收起来。看钱其墉这个样子,还以为堕胎的是他自己。只怕过不了多久,在梦里喊他“爸爸”的小孩就又要多一个了。

        “那你最好现在就变得和我一样,彻底弯掉,这样不用保险套也不怕中头彩。”姜溢彩突然抬头,对钱其墉笑得呲牙咧嘴。

        钱其墉被这句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平日里那张巧嘴像是被封印住一样,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行啦。”姜溢彩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费这个心了,我是不会去的。你早点出发吧,记得玩得开心。”

        “知啦,随你,就当我好心变成驴肝肺咯。”钱其墉颇带责怪之意地睨了一眼姜溢彩。

        姜溢彩送钱其墉从前门走,看着他开着那辆帕拉梅拉走了之后,又舍不得关门,倚在门框上抽烟。

        夜风吹拂过他的脸,好凉爽。

        巡警走过,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姜溢彩才意识到头上还扎着一个小辫子,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随手把辫子扯掉,黑色的皮筋落在手心里。

        盯着皮筋许久,恍然意识到那个巡警他不认识,应该是新来的。倚着门框转了个身,手指里还夹着烟,看着那个巡警和拍档查一个路人的证件。

        姜溢彩没有戴眼镜,看不清那个刚才看他一眼的巡警的长相,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拓在他的记忆里。很高,有漂亮的肌肉,肱二头肌饱满到呼之欲出。不戴眼镜,理平头,手上没有戒指。

        最重要的是,和他是一类人。

        都是戴着正常人面具的怪物。

        姜溢彩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只要掠过一眼就能辨别出同类。钱其墉口中他避之不及的那位,就是被他这么从人群中揪出来的。没人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不是喜欢主动的人,太过主动就显得廉价了。在爱情中,他像是一只蜘蛛,非要吐出丝缠绕住对方,在推拉之中获取快乐。

        现在不认识,没关系,以后会认识的。只是走过,姜溢彩就嗅到那位巡警的肌肉有多么香甜可口,想必吃到嘴里更是。

        他耐心好,喜欢慢慢来,尤其喜欢看着对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在他吐出来的蜘蛛丝上。

        在巡警抬头望到姜溢彩的前一刻,他把烟蒂扔到了马路上,转身回了店里拉下了门帘。动作一气呵成,一次比一次熟练。

        展示台里的粉钻依旧亮眼,在灯光的照耀下转啊转,像是芭蕾少女在练习小天鹅。小天鹅只有一个,丑小鸭却有无数。姜溢彩再一次怜爱地看了一眼那颗粉钻,他绝非张太想的那样,对这颗钻石视如珍宝,他只是觉得自己是救世主罢了,这么普通的一只丑小鸭,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白天鹅。

        粉钻并没有被定走,白天姜溢彩是骗张太的。在澳洲看中了这颗粉钻的时候,姜溢彩就打定主意要买回来,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利用这颗钻。

        一楼的灯一盏一盏关闭,唯有旋转展示柜里的灯还亮着。姜溢彩站在百年楼梯上,看着粉钻一闪一闪的样子,真像是在跳一曲小天鹅。

        他回到二楼,戴上眼镜,又低着头开始修改他的设计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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