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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直到姜溢彩入睡前,马衷伟才回信息。饶是再在一夜情对象面前有着无限耐心,他也因为困意而不免产生一些不满。

        短信简单干净,没有调情就罢了,还像是一个过度关心的家长一样,问姜溢彩什么时候回来。

        问题本身是没有什么错误的,马衷伟当然就更没什么错了,但是情绪上头的时候姜溢彩是想不了这么多的,他只觉得马衷伟对不起自己,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对不起。

        本来是打算回信息的,可是困意太浓,浓到像是一杯难以下咽的黑魆魆的浓茶,他喝不下去了,也不打算回了。

        手机被泄愤似的扔到另一张铺得整齐的床上,姜溢彩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熄灭,带着困意与不满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像是犊羊一样陷入温暖的被窝里。

        姜溢彩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认床的缘故,还是这间房的风水不太好。他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本来想着要换一间的,想着要说可是进门之后又忘了。

        夜里醒了好几次,半梦半醒之间又强迫自己睡下,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才真正醒过来。不是因为睡够了,而是因为外面有声响。

        一开始是悉悉索索的,姜溢彩还以为是有人走过,后来门锁开始发出诡异的声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顿时眼睛圆睁,手悄悄伸向枕头下,拿出了里面的枪,熟练地开保险上膛,屏着气慢慢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

        这声音并不是他的错觉,一门之隔的外面真的有人在撬门,动作还不是很熟练,声音很响,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

        姜溢彩的背僵硬得像是一块顽石,他的呼吸被放慢到不能再慢,缓缓凑到猫眼那里,几乎要把眼睛贴在上面,却无法从里面看到一丝一毫人的身影。空旷的走廊,常亮的灯,外面的声响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当然不是错觉。

        比起傻傻地等待着对方登堂入室,不如先发制人。姜溢彩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枪,仿佛要把自己的手焊在上面,右手打开从进门时就挂上的锁链。温热的手掌触摸到冰冷的门把手,姜溢彩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冷汗濡湿了门把。

        他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不免有些生疏。可再怎么生疏,总还是没有忘记该怎么做的。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快到就连姜溢彩自己都来不及多想,所有的连贯动作都是深深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门只开了一点儿,姜溢彩就像是蛇一样伸出手狠狠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把那人拽进房间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了门,反锁了两回的同时挂上了锁链,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冷冰冰又黑乎乎的枪口就抵上了额头。

        姜溢彩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第一反应就是他不是中国人。不是内地人,不是香港人,不是台湾人,更不是华人。就像是从街边随手拉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子,给了他一点钱就让他出来杀人。

        像是涂抹了一层又一层泥浆的脸颤颤巍巍抬起来看着姜溢彩,眼睛里含着水汪汪的害怕之情,身上的衣服尽管体面却不合身,像是为了能让他顺利进入酒店才特意买的。总之不是个专业的杀手,甚至连业余的都不是,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年纪不过十七八,怀抱着稚嫩的心智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只可惜姜溢彩没什么多余的怜悯之心可以给他,在收走了这孩子身上唯一的一把开了刃却很钝的刀之后,他的枪仍旧强势地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不抱任何希望地用英语问了对方的目的,那孩子一脸迷茫,看起来快要哭了。

        姜溢彩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满脸不耐烦地收起枪,坐在床边低着头下子弹。他大体已经知道这孩子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懒得再在这孩子身上劳心费神。

        倒霉孩子仍然跪着不敢起来,他怯生生地看着姜溢彩,怕是以为自己就要殒命今朝了。之前被枪口抵住额头,让他因为害怕而颤抖不已,现在看着姜溢彩下了所有的子弹,他却更加紧张了。

        小小的单纯的脑袋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能用一只手把自己掐死的亚洲男人,要用那把用来砍椰子的刀来杀了自己。

        他更加害怕了,瘦弱的身体抖似筛糠,没一会儿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姜溢彩愣了一下,手中的子弹掉了一颗在地毯上。他明明没有做什么,这孩子就自己晕过去了。也好,替他省下了一记手刀。这孩子看起来这么柔弱,还不一定就能接下他一手刀。

        小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抱起来的时候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小小的身体被姜溢彩藏进被子里,想着要把被子盖到这小孩的脸上的时候,试探性地伸出手扒拉了一下他的眼皮——真的昏过去了,不是装的。

        于是乎,第一要紧事就变成了赶紧离开泰国,不只是清迈不可以再呆下去了,而是泰国也不能呆了。这小孩只是一个对方甚至怀抱着善意的试探,而之后迎接姜溢彩的会是什么就说不好了。

        姜溢彩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哥哥打电话,也不管不顾现在是深夜,哥哥说不定已经睡下了。

        电话甫一接通,姜溢彩就劈头盖脸送过去一句“我遇到麻烦了”,明明是大事,可他却是异常的冷静。大事还不够大,还不足够他着急到找不到北。

        哥哥听起来是被姜溢彩吵醒的,他的声音还很迟钝,却连弟弟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都不问,直接说他怎么帮忙。

        “我要一本护照,还要最快能够返港的机票。”

        闻言,电话那头顿了顿,姜溢彩便很快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十分钟后会有人在酒店附近接他,直接送他去机场,哥哥会在机场与他会合,拿走他的枪和钻石,再把钻石送至香港。

        拖着行李离开房间的时候,姜溢彩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之前还想要索他性命的小孩。小小的身体被姜溢彩藏在被子里,还未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未来。他会被保洁人员发现,然后会被赶出去又或是送到警察局。

        如果换做那个还在英国读书的姜溢彩,一定会因为身旁还有严家铭的缘故而善心大发,说不定还会送这个孩子回学校。但现在的他不会这么做了,分身乏术之后只能保全自身。

        姜溢彩昂首挺胸地走在酒店里,哪怕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想不出来他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如果那孩子真的有能力杀了他的话。

        走出酒店,在和阿禄告别的那个巷子口,停着一辆亮着远光的黑色轿车,车头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这男人看到姜溢彩之后便向他点了点头,熟练地接过他的行李箱。姜溢彩坐到后座上的时候还紧紧地抓住手提箱,没有装子弹的枪藏在他的腰间。

        他看着准备发动汽车的男人,估摸着藏在优质布料下的肌肉有多少分量,计算着如果他们俩必有一战的话,自己需要多快把枪装满子弹又需要多大的力气多精密的技巧才能打败对方。

        许是姜溢彩的目光太过明显,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姜溢彩,而姜溢彩只是微微一笑,让他把远光换成近光。

        尽管姜溢彩自己开车的时候也会不老实,但他讨厌所有除了他之外的大剌剌开着远光的车与人。

        男人很听话,在驶离之前把远光换成了近光。

        在几乎漆黑一片的车内,姜溢彩看着亮到发白的手机屏幕。本来想着等到天亮的时候给马衷伟回信息的,现在看来不太现实了。想要说的话进了草稿箱,又被删除,再打了一长段话,再一次被删除。

        直到车平稳地拐进机场的停车场的时候,姜溢彩才把手机关机。他看到了哥哥,现在正靠着石柱抽烟。男人下了车之后就去后备箱取行李,而姜溢彩则径直走到哥哥身边。

        他只呶了呶嘴,哥哥就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扔给了他。不是他常抽的烟,但也算不上讨厌,解烟瘾的时候管不了这么多了。

        “怎么了?”现在才问,看起来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弟弟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姜溢彩摸遍全身也没有找到火机,才想起来把路边买的那个火机留在了酒店里。反正也带不上飞机,留在身边也无用。

        他是毫不客气,凑过去向哥哥借了火,缓缓抽了一口之后才开口。

        “被人追杀了。”他说得是那样轻巧,轻巧到哥哥看着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姜溢彩笑眯眯地看着努力克制情绪却仍旧流露出一丝讶异与愤怒的哥哥,冷静自然到好像刚才他只是开了一个有那么一点儿过分的笑话。

        哥哥是从小被教导着要爱幼,在姜溢彩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让着他,不舍得说一句重话,更别说上手了。尽管现在很生气,但也只是垂下手让烟灰落到地上,盯着笑嘻嘻的姜溢彩。

        “姜溢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重的话了。

        “姜溢鋆,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姜溢彩笑着反驳道,丝毫正行都不肯拿出来。

        母亲为他们取名的时候,是否想到过她的孩子们会完全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姜溢鋆没有继承家族大业,成家之后做事越发收敛,甚至多次有过金盆洗手的想法,而姜溢彩反而日子过得并不多姿多彩,大部分时候他的眼前都是灰蒙蒙的,偶尔是黑色,偶尔是白色。

        姜溢鋆看着他的弟弟,他那些微不足道的愤怒就烟消云散了。到底是自己的弟弟,无论平日里感情是否亲近,该帮的时候总要帮一把的。

        而姜溢彩仍旧笑嘻嘻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处境危险的人。他吊儿郎当地抽着烟,把手提箱递过去,姜溢鋆接过之后走到了车后面,顽劣不堪的弟弟抢先一步伸出脚,仿佛施了魔法的后备箱缓缓打开。

        刚好在监控死角,他们又刚好被开启的后备箱给挡住。

        姜溢彩纤细的手在密码锁上转动了两下,“咔哒”一声轻响之后,姜溢鋆便打开了手提箱,赝品海之泪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家里就是做珠宝生意的,姜溢鋆多年来也涉猎其中,怎么可能不知道苏富比前段时间被匿名拍走的那颗海之泪。一时间他都了然了,弟弟为什么会遇到危险,还有为什么要不惜一切得到这颗钻。

        合上手提箱之后,姜溢鋆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哥哥的样子。他接过了弟弟的罪孽,决心帮他背负一段路。

        “枪。”姜溢鋆伸手。

        “你要先把护照和机票给我啊。”姜溢彩和他讨价还价。

        姜溢鋆恨不得一掌拍在弟弟的脑袋上,让这个在他看起来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可以清醒一点,但抬起手之后又放下了。从小到大只有姜溢彩欺负他的份,他只能无条件地让着。

        小小的什么都不懂的留着蘑菇头的姜溢彩吵嚷着哥哥抢走了爸爸妈妈,而他不想和哥哥姐姐分享爸爸妈妈,姜溢鋆只是搂过弟弟哄他现在就会把爸爸妈妈还给他的,让他不要不高兴。

        “喏,护照和机票。”这本来是姜溢鋆给自己备着的,反正他们俩长得像,给他用应该没事,该打点的他会打点好的。

        姜溢彩接过护照和机票,狡黠地看了一眼哥哥,撅着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是小时候讨要糖果一样,对姜溢鋆说:“没钱了。”

        他怎么可能没钱,事实上姜溢彩是兄弟姊妹里最有钱的那一个,他只不过是故意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罢了。

        若是换作姐姐,一定会狠狠赏他一个大白眼,说不定还会在他的脑后或是肩膀上来上那么一掌,但姜溢鋆只会无奈地笑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交给姜溢彩。

        姜溢彩甩着一叠彩色的钞票,从腰间拔出枪交还给哥哥。

        “子弹呢?”姜溢鋆只能配合弟弟玩这无聊的游戏。

        “嗳,不要着急嘛。”嬉皮笑脸的姜溢彩从口袋里掏出所有子弹,让它们一颗一颗落到哥哥的手里,就好像这不是装着火药的子弹,而是子弹形状的糖果。

        最终姜溢鋆也没有以大哥的身份训斥弟弟,只是收敛地睨了他一眼,藏好了枪和钻石,“砰”一声关上了后备箱。

        姜溢彩歪着脑袋伸出手,而姜溢鋆握住了弟弟的手。

        “合作愉快!”

        “回程注意安全。”

        临走的时候想着要不要“大发善心”给姜溢鋆一个拥抱,想了想还是算了,太亲密了也不是好事。倒是笑嘻嘻说再见的时候,让姜溢彩想起了他刚读中学那一年,才参加工作不久的哥哥偶尔会送他上学,那时候他们比现在更亲密,挥手的时候恨不得把手臂都摇断。

        哥哥定的机票是转机票,先从清迈飞曼谷,再在曼谷转机回港。

        周围都是陌生人,姜溢彩的警觉性自然提到了最高。他拖着行李箱,看上去就是来泰国度假的小少爷,戴着墨镜的时候谁也看不到他冷淡的眼睛。

        上飞机之前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给马衷伟回个信息,在最后一刻还是放弃了。

        从清迈飞到曼谷,全程姜溢彩都没有合眼。机上给了一包干果,他慢悠悠地吃,一边咔哧咔哧咀嚼,一边观察四周。看起来都是游客,应该不会有跟着他的人,但总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飞抵曼谷的时候,姜溢彩是第一个走出廊桥的,转机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他只能抓紧时间找个角落打开手机,给马衷伟发了落地香港的时间,配了一张“来接我呗”的贴图。也亏得他能找得到这个贴图。

        没有等待回信的时间了,姜溢彩再一次把手机关机,匆忙去另一个航站楼,要先找行李,再转机。

        被路人行着注目礼从一个航站楼跑到另一个航站楼的时候,姜溢彩在心里痛骂哥哥。等拿到行李的时候,广播已经开始喊他的名字了。要不是之前看了一眼护照,姜溢彩还真反应不过来这个古怪的名字喊的是他。

        差一点误机,又差一点把行李搞丢,等到姜溢彩坐上飞机的时候,背上已经出了一身汗了。他向空乘要了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这时才看到舷窗外泛起的朝阳,像是精致的掐丝珐琅一样,艳的红、艳的紫,掺杂着一点儿蓝,混合在一起托着太阳往上升。

        也不知道马衷伟有没有看到信息,姜溢彩合眼前安慰自己,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回家。

        下飞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入关之前想着要不要给马衷伟带伴手礼,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才发觉自己是那么幼稚,他们明明至多只有一夜情的关系。

        但当看到马衷伟穿着便服笑眯眯朝他招手的时候,一夜的烦躁不安都消失殆尽。

        太阳在笑得灿烂的马衷伟背后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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