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摊牌
谢录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宋听，目不转睛地盯着，害怕下一秒就失去，仿佛想把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宋听被盯得有一丝不自然，她看了看裴疏年，小心翼翼地问：“疏年，这是？”
裴疏年瞧着谢录那股痴傻劲，干咳两声，笑道：“我好朋友。”
他暗自扯了扯谢录的衣袖，把他往宋听面前拽：“他可以跟着我喊您吗？”
宋听一顿，旋即舒展开眼尾细细的纹路，温柔的眸梢扬着。
她声音轻柔：“当然可以呢。”
谢录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里尽是慌乱和受宠若惊：“我，呃，我可以…嗯…院长…妈妈……”
宋听弯起温柔的双眸，细细地“嗯”着应了一声，又将准备好的蛋糕送到两人面前，“福利院还有事，你们要好好地玩哦。”
墨蓝色的奶油，撒着星星点点的糖豆珠，镶嵌着颗颗圆润饱满的蓝莓，好像头顶渐渐覆上来的星空，透明的盒盖和壁上点缀着一圈暖橘色的小灯。
短暂的见面，却让谢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捧着蛋糕，安静地坐在树下，借着盖壁上的灯光仔细观赏着。
送宋听回去后的裴疏年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被灯光映照的脸，愣乎乎的。
裴疏年的眸色深暗了一些。
“喂。”他走过去，拍了拍谢录的脑袋，“傻了？”
谢录沉默着摇摇头。
两人齐肩往里走，谢录小心翼翼捧着蛋糕的模样像个手脚僵硬不协调的木偶。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谢录忽然打破了缄默，“院长妈妈，不该在这里的。”
就像，他毫不了解的谢喧一样。
裴疏年眉尖微动：“谢喧…是你小叔叔？”
谢录垂下眼：“准确地说，是，又不是。”
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记忆，乍然被生生地剜现出来，还是不免留下阵阵的刺痛。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摩天轮面前，裴疏年去买票，留给谢录足够的时间去调整心态组织语言，尽管他不确信谢录是否愿意向他袒露。
谢录搂紧了一点蛋糕，眼里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无限的温柔和眷恋。
摩天轮缓缓运作，脚下的世界慢慢缩小模糊。线条般细长的，不止是河，还有车水马龙的道路。
谢录长舒一口气，后仰着倚靠住软和的皮质沙发，像是鼓足了勇气下定决心似的。
裴疏年静静地等待，直到现在，忙碌一下午的疲倦怠累才忍耐到极限，一点点地浮现在他身上。
“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谢录撑着脑袋，“玩个游戏，一人问一人答。答案满意为止。”
裴疏年轻轻揉着额角：“那就最开始的第一个。你问我，我是怎么穿过去的。”
谢录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下去。
“这个问题等你离开的时候会告诉你，到时候我会用同样的方式把你送回去的。”他慵懒地后靠，不顾形象的翘起了二郎腿，“该我了。谢喧和你什么关系？”
谢录对他的耍赖有些无可奈何，他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开口道：“我的小叔叔。两个世界，都是。”
看到裴疏年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大方地添了句：“没错。沈北辰，原名谢喧，和我一起在星光福利院长大的大哥哥。只是后来，他被沈家人找回，改了名，只是我没想到，他一夜之间成了遥不可及的少爷，后来他收养我，就成了我的小叔叔。至于这个世界……”
谢录微顿，又很是惨淡地笑了笑。
“小叔叔很讨厌谢喧这个名字。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我竟然在这个世界再次让谢喧出现。而且……还是我的小叔叔。你应该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也是刚知道，原来我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小叔叔，叫谢喧。”
喉口一哽，裴疏年心底疯狂滋生的探究欲里，突然掺进了一丝愧疚。
谢录讨厌别人的怜悯，于是他快速翻篇，整整神情再次恢复平静，道：“到我了。说说吧，你把我拽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谈恋爱喽。”
被提问者还是无赖地耸耸肩。
“打住。”谢录冷笑一声，“你再这样，这个游戏就没意思了。”
“唔——我怕你会气到现在跳下去自尽。”裴疏年沉吟须臾，见谢录不为所动，又开口说，“我在利用你，查凶。”
谢录一时被这答案噎得失笑，不止是该佩服这人的厚颜无耻的坦荡还是该庆幸自己的不甚在乎的好心态。
怎么能有人，说着实诚的话，却做着冠冕堂皇的事？
裴疏年也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他轻声咳了咳：“当然是有底线的利用。我不是那种人。”
话语声落，他又严丝合缝地接道：“下一个问题，在你的那个世界，能改动这个漫画的人，是不是只有你一个？”
谢录浑身一僵，他微拧着眉：“什么意思？”
见裴疏年摆出一副整好舒服姿态，准备看他发挥的玩味的表情，谢录平白多了一丝烦躁。
他感觉裴疏年在怀疑他。
“应该是吧。创作者只有我一个，能动漫画的，应该也只有我。不瞒你说，很经常地，我都改动不了漫画。”
谢录自嘲似的看着厢外。
“应该都是因为你吧。从一开始我给你安排的结局，到后来，救你的恩人变成了我，扶你东山再起的人也成了我，这好像都是你的功劳啊。”
裴疏年颇为骄傲似地挺直了些脊背，看在谢录眼里很是欠打。
“现在，到我了。”谢录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在你的记忆里，这个世界的‘谢录’，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疏年闻言，沉默着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放在指尖玩转。
心底结了痂的伤疤泛着一层层的痒，让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烦闷：“高高在上，矜贵倨傲，若即若离。他热衷于占有，完完全全地占有。”
印象里的‘谢少’永远只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喜欢用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看他。
那人就像是站在溪边的垂钓人，每天施舍一点鱼饵给他，慢慢的，让他这条傻了吧唧的鱼误以为这方浅滩是他的归宿。
甚至没有钓具，眼睁睁地看着他搁浅，饶有兴趣地看他为自己奋不顾身、舍弃一切。
谢录在反思自己有没有这么设置。
他恍然大悟。
“我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详写。”
但是他发现裴疏年当初的处境和从前的自己太过相似。
他无数次对沈北辰这般肖想过，因为压抑在病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下的，是偏执到失常的爱。
想让他依赖自己，想让他仅有自己。
谢录只有在刚才那一瞬间，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旁观者清”。
能够剖析自己的，只有自己。
而漫画里的“谢录”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他心底最深处的压抑。
“看来，是我害苦了你。”谢录云淡风轻地打趣着。
两人相视一笑。
摩天轮五圈的旅途如今一点点迫近尾声，只剩两圈，而两人的倦怠也释放地愈来愈明显。
谢录揉揉发酸的眼眶，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有气无力：“最后一轮？”
最近他好像总是容易疲惫。
裴疏年掸掸牛仔裤上的细纹，淡笑着说：“好啊，你先问。”
他突然起身坐到了谢录那边，引起车厢一阵晃。
谢录不乏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只是在摆弄蛋糕，便稍微往后撤了撤，最终还是撤到了裴疏年原来那边。
就像是打太极的拉扯转换，裴疏年似乎被逗到似地低声哼笑两声，手还是在小心翼翼地拆着蛋糕。
“嗯，我想想。”谢录细细思考着，“不如，你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局。”
看来是觉得自己要离开了呢。
裴疏年想着。
“听了我的答案，你会寝食难安的。”他浅浅地笑着，眼尾微微翘着弧，“我想你留在我的身边，直到我的心愿都了结为止。”
裴疏年还颇为据理力争地添着理由：“我的心愿不多的，找到凶手，然后和爱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很简单？”
谢录只觉得后背上浮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此时面前的裴疏年才是卸去伪装后，真正的裴疏年，一如当初在画室里见到的那样，不敛爪牙，锋芒毕露。
“你在做梦。欲壑难平，谁知道你一觉醒来会不会凭空多千八百个愿望。”谢录淡笑着，只觉得荒谬，“我能做到的，只有帮你复归原点。只要你愿意。”
又绕回到这个死胡同了。
谢录觉得有一丝无趣，疲倦感压迫地愈发重，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皮像黏胶一样，愈发难以睁开。
裴疏年叹了口气，似乎不打算在这个死胡同绕。
“那，到我了。”
指尖捏起一根叉勺，他挖下一勺嵌着蓝莓和糖豆珠的奶油，向前俯身，送到谢录的唇边。
“你说，你有没有想过杀死我？嗯？”
有没有觉得……他是个怪物？
裴疏年心里想，却没有再说出口，因为太过直白和血淋淋——而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否则他也不会花这么大心思，小心翼翼地撬开谢录的嘴，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犹如凉水倾盆而下，谢录陡然清醒。
异色的瞳里闪着的，有碎碎的流光，和刺骨的冷意，一点点渗进被凝视的谢录眼中。
他静静地迎上目光，张开嘴唇，将蛋糕含进嘴里。
谢录看着他，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有。”
今年的蛋糕，竟然有些苦呢。
“但是你看到的那把匕首，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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