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施恩得报 善有善因

话说，车队终于来到墨家村，于一庄户人家借宿，又予了这家里十两银子。墨家村位于城外五里，常日赶不及进城的客人也会借宿落脚，却也少见这样出手大方的客人，这庄户人家忙不迭将主屋让出与客人住，自己一家且在偏房小舍将就。还差家里几个大姐送茶送水，十分殷勤。

        武重信带同几个仆人动作利落，停马落车，不一会儿已将一应人等安排妥当。车辆马匹安置在后院，留下两个杂役照看。三位小主人及一贴身小丫鬟名唤阿离的请进主屋。另外领众人等在大厅打下地铺，言道：“且将就这一宿，明日回到主家，也算不负老爷夫人生前待我等的恩情，届时再好好歇歇。”又嘱主人家置办些饭食，不用金贵，只挑干净清爽的做来就是。

        主屋内，小丫鬟阿离正在收拾床铺，将随身的寝具一一拾掇停当后，饭食也便送了进来，只是一些馒头兼几个小菜，什么金针，黄瓜，鸡蛋的。林沁雪并没多言，听武家下人提过，这几年年景不好，普通庄户人家只一点细粮就十分难得，这些吃食怕是很不容易了，随即将两个小的哄着吃了些。然后抚头轻言安慰道：“快了，明日就到了。你们莫多想，万事有我，且去睡吧，明天就要进城了，只怕会十分忙乱，今日还得养些精神”林立阳也是累极只勉强点点头，算是听到了。与小妹妹两个人爬上床，只一会儿就倒头睡去了。

        林沁雪又嘱阿离将随身沉香点上放在屋内好给三弟弟助眠，也驱一驱这屋里的潮气。一切皆定后吩咐阿离沏上一壶茶来又嘱她先去休息。阿离年纪也不过十五，虽是穷苦人家身体粗壮些，但这一路实在辛苦，依言在床前打了个地铺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林沁雪靠窗坐着，举起茶碗来放到嘴边，脑中细想起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自己一个近二十好几的人，不知怎么借了人家小姑娘的身体，此刻重新为人，已经是十分地复杂内疚，但现在这林家又连番出事，只余几个孩子分外使人同情。而这林家背景似乎颇为复杂，想来十分踌躇，自己有些担心。

        听武总管言讲，自己一家虽然姓林，然而此番回的却是武府大宅，据说这林靖远将军名为武家次子，其实是随母改嫁，生父姓林，单名一个崇字，前朝将门之子，然而前朝各地军阀混战，林崇战死，其母带着幼子于离乱中不得已改嫁林崇同袍武檠，这武檠早年不过是个乡间贫户，但极能打仗，又押对了宝，跟着后来一统天下的景帝征战，靠着军功起家，官至宣威将军。

        武檠在乡间时本有原配，有一子名唤武牧。后不知怎么看上了林崇遗孀，非要娶了来做平妻。这林崇遗孀本名曲遥江，出身是南召国的贵族，自南召被大良征服后，流落民间的贵族不胜枚举，因缘际会嫁于林崇。由于出身不凡，气度卓绝，一直为武檠爱恋。自入武家，虽是再嫁，但因身份贵重，知书识礼，在武家地位超然，甚至隐隐超过原配。武檠对其百般宠爱，对林靖远也视为己出，比待亲子还要尽心。这曲遥江虽是极得武檠喜欢，但嫁到武家后再无所出，奇的是十几年来也从未动过让林靖远改姓的念头，这武檠毫不介怀，听之任之。

        只是在林靖远十五岁那年，这曲遥江身体急转而下，武檠亲身照料，事必躬亲，无奈曲遥江体弱终不支而去，这遥江一死，武檠悲痛不已，加之多年征战旧伤新病，不料竟一同去了。武家长子武牧袭了爵，其母终得掌家。林靖远本是外姓，此后几年少不得谨言慎行，好在已经成年，自己又争气，勇武聪敏，从武考出身，在军中表现出色，得皇帝重用镇守平凉关隘。

        再说这武家长子武牧很是个人物，性格脾气与其父不同，虽出身武家却从文官入朝，与仕途上很有些手段，官场上又能钻营，上下左右皆吃的开，事实上比其父时还有实权，现已任职吏部尚书。

        林沁雪用手按一按太阳穴，才发现送入口中的茶已有凉意，时值深秋真是人不愁天也阴，不免暗忖：比之自己时代的小家庭，这样繁杂的大户人家，想想就觉得麻烦。现如今这林氏子孙与武家关系不近不远，林家几个孩子，上无长辈扶持，旁无宗族兄弟，幼弟幼妹太小，长姐不知性情能力如何，林沁雪自觉有责任照顾他们。明日回到武家恐怕很多事就不得自由，自己对此地人事还不十分清楚明白，这以后走路看人要小心谨謓才好，怕只怕这样的家族，人事纷繁，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得太平。“这思来想去的，林沁雪直至深夜才合衣在床上草草眠了一眠。

        次日，天不亮，天边才露几丝暗红。林沁雪已然睡不着，自从借了这个躯体重世为人，总是觉得身上寒津津的透着风，无奈只得起身。看屋里其他人还在熟睡，便放轻脚步，轻推门向外走去，晨起的空气极好，清凉的风里透着草香，此时节已然秋深，早起寒意迫人，自己紧了紧身上衣衫，心里暗暗叫苦：这身子太过瘦弱，体魄也不强健，自己以后还得找机会锻炼锻炼才好，想当初自己拼命三郞的性格，要是这个体魄，没有三天就闭过气去了。林沁雪暗笑一声自己的多思，伸了个懒腰，做了几个阔胸运动，慢慢往后院走去，刚过转角，看见一人见在院里打拳，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林沁雪哪里见过这个，看着入神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此人听闻回转身来，却是武重信。这武重信本是江湖人物，三年前避难到林家府上，平日里默默不闻，其实功夫了得，日日晨起总要无人处练上一番拳脚。此时习练正酣突被个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便有些不高兴。抬眼看去，晨光里一个白色身影，不知怎么竟有些迷眼睛，那人身上带着薄薄一层光晕，乌黑长发与身后轻束垂腰，定睛细看，原来是林家二姑娘。武重信拱了拱手，算是施了礼，朗声言道：”二小姐起的好早，一会儿我叫主人家备些餐食，大伙吃了，就得起程了……“

        林沁雪本就有些事想与这武重信斟酌，趁此时安静正好。

        ”武叔叔见谅，小女冒失，我见你武艺高强，拳脚刚劲，虎虎生风。小女是闺阁之人，从未见过，一时好奇，打扰到你了。“

        ”二小姐言重了，我也只会几下粗浅拳脚，强身健体罢了，并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士。“武重信将绑在腰间的衣脚放下，顺手捋了捋。

        ”我听父亲说过武叔叔出身江湖，今日得见总管身手可见所言不虚，听闻江湖人萍踪侠影，逍遥自在，最爱来去无踪的，武叔叔与我家并没有契约，如今家里这样大变故，武叔叔却肯不离不弃，事事照应，我心里万分感激。不知当如何回报……“

        这武重信听言后面色沉了一沉，沉吟片刻，”林帅与我有恩，吾是粗人，所做不过道义二字，武人无甚学识，小姐无需出言试探，我也并非谋图什么报答。“

        林沁雪闻言心中有些懊悔，看此人赤诚，自己不该出言试探，他这样直言不讳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唉……经年工作积习难改！忙诚恳言道：”武叔叔磊落，是我唐突。家中变故太大，我现上无长辈看顾，下有弟妹羸弱。父母大人原因京中人事烦乱，不愿牵扯其中才带同家小远离京城，图过些个安生日子。然而此番我姐弟妹却不得不回京中，如今此去不知要面对何种人事，我心里实在忧愁，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我也就罢了，但立阳是我林家唯一男丁，又体弱多病，我不得不为他做些打算。适才我实是有事相求，才出言莽撞，望武叔叔不要见怪，宽容一二……“言毕深深福礼下去。

        武重信看着身前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长开，若不言语，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不想心眼这样多，之前话里分明透着试探，这会儿言语又这样恳切，也不扭捏，倒是坦荡。不过林家此次变故，实在是打乱自己的计划，自己在林府躲避三年，本是该抽身的时候了。可这现下林家夫妇先逝，余得这么几个半大孩子，也是可怜。这二姑娘大病一场后，性情有些不同，从前不过看着聪明，现在倒添了几分稳重。可见事世难料，把个千金小姐逼的顿时好像个大人了。武重信只当这二小姐因家中变故突然成长，却万万想不到的这小姐的灵魂本就是个成年人了。

        武重信又想到这平凉关塞虽离京里不算最远，但一行人也走了快半月，一路上食宿极简，不想这二小姐极能吃苦，从没抱病喊痛，且事事照顾弟妹，倒有些男孩子的坚毅，心中本就有几分敬意。

        ”小姐担心我知道，吾是江湖人本不便在府中长留，但是一来林帅大恩尚未回报，二来于人危难时撒手而去也欠侠义。“小姐有什么话，直言便是，我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武叔叔这样说我就直言了，高堂离世，多蒙你奔走照料，我心中十分敬你，你在我林家屈身总管之职不过是权宜之计。此番受你恩情我姐弟本不应该再强求与你，然而如今前景不明，我林府虽有些薄产傍身，但小弟年幼体弱，我姐妹皆是女子，旁人难保不动歪心思。况武府中人事复杂，我姐弟此去如履薄冰，我纵然有心毕竟年小，总怕顾不周全。因此府内外必得有个值得依赖的人照看，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可以依靠谁。因而小女不得不央求与你，万望武叔叔愿免为其难暂留府中。至我幼弟成年自立，届时在谢武叔叔大恩，万望武叔叔首肯，小女在这先行谢过。”说完深深做了一个揖。

        武重信将林泌雪拉起，自己已年过半百，江湖日远，三年前躲避仇家不得不暂时落脚林家，然而林靖远将军乃是舒放大气之人，颇有些江湖豪气。从未盘根究底并留自己在府中住下，又委以总管之职，待之如友。林帅对自己可以说有救命之恩又有朋友之义。自己虽没有将前事道明，心里也早已认他为知己，此番这林二姑娘即便不说，自己也很难撒手不管，况她出言相求。余是拱了拱手，只铿锵一句“放心吧！”。

        这林沁雪知道此人是个言出必行的汉子，晓得此番所求已然落定，遂放下心来，回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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