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候来回来之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不可避免的来到。在那之前，我数着星期过日子。我不敢数精确的日子，因为极大的心虚。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父亲虽然是个严肃又无趣的人，但是他说的那些令我厌烦的话无一不是我要注意的。他把毫不用心的学习比喻成在猛喝凉水，他说那是不行的，那样不仅砸吧不出滋味也容易闹肚子，他说要像喝温水一样一小口一小口的进入到肚子里去，这样学过的东西才能慢慢地成为自己的，他有意无意的暗示到我的母亲，我的母亲自我记事以来就没有喝温水的习惯，她常常从水缸的旁边舀起一瓢凉水就猛烈的灌下去，夏天农忙的时候这种情况尤其厉害，她整个人扒在水缸边就像一个嗜水的人。

        “咕咚咕咚”伴着这样的声音，她的肚子涨成一个满月，她说可算是活过来了，她三十几岁的时候有了胃病，每当汗珠在头上涔涔下流的时候，父亲就在一边拧着眉头大声咒骂她喝凉水的恶习，其中必会掺杂他对母亲从来都不愿乖乖听话的不满。他提醒她不要喝凉水，母亲充耳不闻，他们在对峙里形成新的仇恨和怨障。我不喝凉水，不会和父亲成为仇恨的双方，但是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为他的敌人，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扮演我母亲的角色，一个完全不听他话的人，我非但没有做到好好温习功课，用心听讲，甚至还一度觉得自己灌凉水灌的很得意。课堂上听不懂的课题越来越多，要弄明白的东西越来越多，索性当起阿q，稍微会一点点儿，稍微领略一点点儿就放过自己。不会什么都不做，诸如像人请教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一遍也是完全听不懂，但是就算听不懂也说原来是这样，掩耳盗铃的做恍然大悟状。如此自欺欺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舍不下原先优等生的身份。就像我母亲总想借着跟父亲唱反调来证明父亲的爱隐藏的有多么隐蔽和曲折。只要说“奥，我明白了”好像就真的可以明白了，我自信瞒得过所有人。

        对着期中考试卷，有一半的我是心虚的。为曾经瞒着父亲喝下的凉水，蛔虫在肚子上凿洞的痛苦让我坐在教室里一边对着完全没有思路的题发愁一边默默写下自己鄙薄的见识。我想老师们所说的“就算遇到不会的，也不要空着，尽量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上”的话我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我是等待发霉的梅子果，每一次考试都为了迎接我更进一步的发霉。我想了一下，语文阅读理解理解的不好，会的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大家都会。不会的就是区别于真正优等生的部分。英语完全开始一知半解，其它的地理化学物理……完全提不起兴趣再去回忆到底有哪道题是真的不会。通篇完全没有多少可以肯定会的。现实永远比预想的要可怕。

        期中试卷上的英文成绩是九十几分，把试卷塞进洞里，不准自己看。一张两张三张卷子统统塞进去，我的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嗨，你数学考了多少，赵晓君。”我把脸上的字放大。

        “老师竟然给我算错了分，真是，我这次亏大了。”知道他根本不是真的想要知道我的成绩又觉得他随便地让人厌烦，考试卷上的成绩要被他戳破。那个成绩是我梦寐以求的。

        “跟我说干什么，我又不是老师。”我生气的转过头。

        “唐宋元明清，唐在元的前面。”他对另一个人说，那人的历史试卷露出仓惶的一角，引来他的嘲笑般的指教。“天哪，我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我在心里暗骂自己，我竟没有用到这个排序。

        放学回去的路上，计划好自己第一个走。一想到要讨论成绩这种事便觉得自己先矮了一截。候来的英文成绩拿了满分，一片赞叹声把她给推举出来，她似乎是红了，打响了她来到这个新班级的第一炮。那时候开始理解命运这个词。祖母经常说这是命啊命，终其一生都不得志的悲伤深深地进入她的命里，候来注定要成为一个优等生，我注定要走向滑坡。这是命啊命。祖母生命中过于黯淡的部分早就有一半晕染到我的人生版图上来，我开始思索家族魔咒这种无稽之谈。

        家族魔咒是祖母的母亲给她最早的一段启示，关于如何度过那段暗无生机的日子，我的祖母付出了所有。她跟我祖父结婚，她到现在还未爱上我的祖父。她说他那时候长得不好，只是看着踏实。我努力想让她觉得她的选择中有一分命运的眷顾。我辩驳称祖父是一个高大的人。祖母摇摇头，矮是不矮的。这显然不是她所看重的。因为是再婚，她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自己的母亲那里寄养，那个孩子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的命运也从此浸染上一半霜的底色。我们是这个家族层层叠叠的渲染，家族魔咒的预言最早从祖母的饮食习惯上开始。她和三个兄妹一人分得一条小鱼，三个兄妹狼吞虎咽的下肚。只有她吃掉小鱼的一面，留下另一面放进碗里，第二天祖母的另一面的小鱼和三个兄妹分享，因为他们三个都盯着她碗里的鱼。祖母的母亲说从祖母的嘴巴一辈子都是亏的。果然一切都不错，她在七十岁的年纪上得了糖尿病，连最喜欢的红薯都吃不了。

        一个在小学阶段拿高分的孩子实在算不了什么，毅力忍耐力自律能力这些基本的考量只要稍微付出一点儿玩的时间就能迷惑众人，可是在往后的日子里，更多的品格品性加入到命运的进程中，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一切。我的结局在一开始，在雾里看花的时候其实从未有真实的花蕊出现。幼稚单纯，消极忍耐，是家族魔咒里基因的明显缺陷。

        “追你追的好辛苦，怎么就先走了呢？”我看到的是只有候来一个人，我心里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你们三个一起走呢，我今天有事先走。”

        “奥。”她似乎能够体谅。

        “王杰凯他们人呢？”

        “他去办公室了好像。”

        “至于吗，不就是算错了点分吗？”料定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完全是基于对他在这方面的羞耻心而言的。他在这种事情上几乎毫无羞耻心。

        “你不应该那么说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他什么了？”看到候来袒护他，我不由得感到厌烦。

        “上次那个事情是我多嘴，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说实话，他现在的处境很糟糕。”

        “会怎样？他快乐着呢，没有比他更快乐的。”

        “他爸妈离婚了。”

        “为什么？”

        “不知道。”嘶啦，他可真不是一般人。从我认识他以来，他简直是一直在无数次地更新我对他的初始印象，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断定他爸妈离婚跟我小叔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候来对此事也一无所知，她的消息来源是姜于姿，他们现在以前后桌的身份缔结了一种在我看来不清不楚的友谊关系。我提醒候来，他喜欢过一个平行班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学习成绩也特别好。私心作祟，希望候来知难而退，我赌的是她的骄傲，但我弄错了一件事，无论多么骄傲的女孩，终归抵不过漂亮男孩一句“我喜欢你。”姜于姿无疑是漂亮男孩的那类，无论是白色衬衫上解开的第一课纽扣还是食指顶端削得平整的指甲盖。我那时候还喜欢他，

        对王杰凯只有对不起。我从那时候起开始省钱，并伺机寻找机会把这些钱给王杰凯，我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比他对不起我的事情要多得多，我记得他问我舍管费用的时候，我回答他说，是个人就能住得起。我的依据是我的邻床那个把尿撒在我被子上的人，对金钱的概念是父亲锁在五斗柜里的一张凭条，母亲在他不防备的时候取出钥匙秘密地对看。她认识简单的数字，其余的字需要我在旁协助。她有时候高兴有时候生气，我永远无法知道我们家到底有多少存款，我上学的费用还动用不到里面的存款，所以不是骗他的话。可是那些话说的不合时宜，他那时候刚刚成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既看不出过度的悲伤和打击也看不出任何沮丧之情。连试图找到一点儿情绪漏洞的机会都不给别人。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天生的乐天派还是在强有力的伪装？我在放学后打开他的书包，把一叠存好的钱放进他书包的夹层。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因为受到惊吓，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候来在这个时候过来，我要她等我，伺机脱身。

        提心吊胆的等了好几天，再一次作案是在几天之后，倒比上一次轻巧多了。

        不久后，我突然得知，他在一家书店打散工，每月有一定的零钱。他的零钱多起来之后，再把我的零钱混进去就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种种担忧随之一晃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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