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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靠近


许鹿低低地“哦”了声,挑衅似的望着他,“是么?”

        明显一副不相信的架势。

        陈念沂微眯起眼睛,这女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了?不等他判断出个究竟,许鹿已经收碗,进了厨房。

        陈念沂有些挫败。

        心底那种骨子里的自信,那种公众视野中被仰望的优越感,略微坍塌。他极少有地,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到哪儿都挺受瞩目的,除了,在这个女人这里。

        陈念沂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框上,盯着许鹿洗碗的背影。

        那么瘦弱的身板,是如何撑过这几年的风雨?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又是打工,又是借钱

        想到当年初识,她脸上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心脏某处忽然被一条细丝划了下。

        许鹿收拾完,回过头,便撞见陈念沂盯着自己,一副沉默又认真的样子。

        她还不太习惯,被他这样注视。

        “挺晚的了,你不用回去陪陆姨吗?”许鹿将身上的围裙取下来,状似无意地提醒道。

        陈念沂看了眼时间。

        是该走了。

        套上大衣后,他又盯着那两只气球,伸手向许鹿索要,“给我一只?”

        “不行。”许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和你大明星的身份不匹配哦。”

        “好吧。”陈念沂也不计较,抬起手,胡乱揉了揉她的脑袋,“那这位小朋友,新年快乐。”

        总算赶在十二点前,回到旧宅。

        却被陆珧英埋怨起来,“所以你回来做啥?”

        她已经从儿子那,知道了许鹿归来后的前因后果,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此前陈念沂会突然问她,许鹿的父母葬在哪里。

        但她却好长时间都没开口,也不知在琢磨什么,这会儿才冷不丁冒出一句。

        “妈,你这是?”陈念沂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你就该呆在那儿,陪小鹿过年。”陆珧英剥了颗橘子,递给儿子,“一想到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我这心里就不大舒服。”

        陈念沂试探道:“那你觉得”

        “明天跟我回沂市,你也别呆太久,过两天就回来吧。”陆珧英起身,去厨房拿了个袋子出来。

        “这些都是小鹿爱吃的东西,你记得带过去。”

        陈念沂去找许鹿的这段时间,陆珧英也没闲着,她心里又惊又喜,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匆忙出门买了点吃的。

        她将东西挨个拿出来,一一交代完毕后,又道,“你的厨艺呢,这些年也算是大有长进,这点我倒是挺放心的。”

        “好,听你的。”陈念沂等的,就是这句话。

        “对了,”陆珧英正了正色,叮嘱起儿子,“收起你的臭脾气啊,不准像以前那样,每回都好心办了坏事,弄巧成拙。”

        “妈,我知道了”陈念沂忍不住低声控诉起来,“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初三,傍晚。

        许鹿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已是暮色四合。她“呀”了一声,心道糟了。

        这天下午,她强撑着眼皮在落地窗旁看书,说是看书,其实不过随手拿了本情节紧凑的推理小说,防止自己打瞌睡。

        母亲说过,新年前几天,白天不能睡觉,否则这一年都要走霉运。没想到,她还是没撑住。

        打开门,陈念沂正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也不等许鹿开口迎客,就自顾自地进了门。

        他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又将外套脱下,挂在架子上,一举一动都像是主人,而非客人。

        “你来做什么?”许鹿盯着他那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心底涌出某种奇怪的感觉。

        “家里没人,来蹭饭。”陈念沂挽着袖口,下巴朝着购物袋点了点,“当然,不是白吃白喝。”

        许鹿扫了眼那堆东西,好几个大袋子,有生鲜蔬菜,还有水果零食。

        “我的手艺,恐怕配不上你的高级食材。”许鹿实话道。

        “谁说让你下厨?”陈念沂拎着袋子进了厨房,将食材挨个拿出来,还不忘插刀,“就算我不怕中毒,我这厨房也经不起你的第二把火。”

        “”

        许鹿当然知道他用意何在,既然阻止不了,她索性也不纠结了,坦然接受他的“蹭饭”。

        但多少还是要表示下的。

        她瞥了眼摆开的食材,低喃道:“其实,我厨艺也没那么差,那晚只是意外。”

        又怕这句话给自己招来祸患,赶紧补充了句,“不过在大厨面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还是给你打下手吧。”

        陈念沂看了她一眼,笑道:“那你把这个摘了。”

        他伸手去拿被捆好的蔬菜,掌心恰好触碰到某人冰凉的指尖,他顺势,用温热的掌心裹住那团冰,问她,“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凉。”

        “体质问题,没什么大碍。”

        许鹿不着痕迹抽出手,拿了个篮子,将蔬菜扔进去,然后抱着篮子,躲在角落,默默择起菜来。

        陈念沂盯着她的侧脸,静了几秒,收回了视线。

        许鹿对下厨之事的熟稔程度,还是要比陈念沂想象中,好得多。

        他不过是接了一通电话,再回来时,许鹿已经把姜葱蒜都备好,排骨过了水,花椰菜焯水沥干。

        “怎么样,我这个帮厨还行吧?”许鹿邀功,脸上浮现久违的笑意。

        “嗯。”陈念沂也笑了,“还算是,孺子可教。”

        陈念沂扫了眼她因为洗菜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大概是因为她皮肤太过白皙,被冻红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刺目。

        忽然,他就想起了曾经某次口不择言的争吵。

        那回,他感冒了,就窝在宿舍里哪儿也不想去。

        人昏昏沉沉,也懒得出去吃饭,许鹿知道了,就拎着个保温饭盒来找他,在宿舍楼下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当时在写歌,手机禁音,人也戴着耳机,全然将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许鹿找不到人,只能在楼下干等,一直到晚上徐子明回来,看见了她,才替她带了个话。

        他匆忙跑下楼,看见许鹿手脸都冻红了,满眼委屈巴巴的样子,心疼又自责,本想安慰她,却被许鹿的控诉弄得僵在原地。

        “我专门让张妈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可现在凉了,不好吃了,还是倒掉吧。”

        他明明知道许鹿是赌气,但就是不愿意放下高傲的姿态。

        “那就倒掉吧。”他的语气很冷,眼神很凉,双手揣在裤兜里,一动不动站在男生宿舍的台阶上。

        “反正你也是个双手不沾阳春水,根本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浪费粮食对你来说算什么。”

        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太过混账。

        饭桌上。

        许鹿喝了口鱼汤,难得冒出句中听的话:“你的厨艺还是跟你以前一样好。不对,是比以前更好了。”

        陈念沂有些意外,“你也就吃过一顿我做的饭,还记得?”

        “当然。”

        许鹿准确推开了记忆中的某扇门,“我记得那次,你也是炖了锅鱼汤,起初家里没姜,我想用驱寒的野果子来替代,你臭着张脸说不行,我只能去邻居那儿敲门,借了块姜。”

        那时,他们刚熟识,被长辈带到崇远镇度假。许鹿因为过敏被钟曼扔在家里,陈念沂这个过敏制造者,便找了借口,留下陪她。

        期间,房东送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鱼,陈念沂便熬起了鱼汤。

        “嗯。”陈念沂凝神,望着许鹿,目若星辰,“有些东西是不能将就的,哪怕是表面相近的替代品,熬出来,也不是原来的味道。”

        许鹿垂眸,喝着汤,没再吭声。

        收拾完餐桌后,许鹿又洗了水果,端到阳台,便看见桌上摆着瓶红酒。那是陈念沂过来时,朋友送的,他顺路去拿了,便带了过来。

        “想喝?”见许鹿盯着那瓶酒,眼神比盯着他还热烈,陈念沂语气酸酸地开口。

        许鹿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吧。”陈念沂心软道,“看在过节的份上,允许你放任一次。”

        许鹿盯着他倒酒的动作,修长指节握住瓶身,就像当年握住笔,在书上勾勾画画,替她梳理考点那样,总有种清风明月的疏朗感。

        她别开视线,拿起一颗龙眼,随口说了句:“真甜。”便听旁边的人道,“我妈是挺会挑这些的。”

        许鹿的动作,僵住了。

        那颗孤零零的龙眼从她手里滑落,骨碌滚到了花架旁。

        接踵而来的一句话,更让她微微晕眩了起来,“她一直记得,你爱吃这个。”

        许鹿默不作声走到花架旁,将那颗弄脏的龙眼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好半天后才低声开口。

        “陆姨,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陈念沂将铺着一层薄酒的杯子推到许鹿面前,望着她道,“也挺想你的。”

        多么熟悉的两句对话。

        但许鹿依旧像是被闷了一棍子,脑袋嗡嗡几下后,脊背蹿过一阵忽冷忽热的不适感。

        “我有什么可想的。”她笑得凄凉,攥紧了手掌,才避免它们在冬夜寒风中颤抖。

        “许鹿,”陈念沂侧过身,隔着一张小方桌子的距离,语气轻轻柔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有人会怪你,放下包袱吧。”

        许鹿摇头。

        她将双腿缩在椅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下巴靠在膝盖上,像是在呓语。

        “如果我当时极力阻止我妈去沂市,而不是去找陆姨帮忙,也许就不会有那场车祸,我妈不会死,陆姨也不会因此躺了那么多年。”

        “过去”

        她的视线不知盯着哪里,焦点涣散,似乎是要用极大的力量,才能防止自己崩溃,“哪有这么容易。”

        刚到法国的时候,她经常做噩梦。

        每回梦醒,她都会打自己一巴掌,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会一夜之间变成那样

        “那种感觉你不会懂的。”她说着,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

        陈念沂走到许鹿面前,蹲下,安抚性地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唤道:“小鹿。”

        许鹿抬头,眼睛里装着片幽深的海,雾气弥漫。

        “一切都会过去的。”陈念沂的目光,坚定,藏了一把火,足以驱散她眼底的霾。

        月光疏朗,洒在花架上,身后的窗帘,被夜风微微拂起。

        两双眼睛,在昏暗而静谧的光线里,对视着。

        终于不再是对峙,也不是挑衅,而是柔和地凝望着彼此,一不小心便倾注了心底所有的爱意。

        许鹿承认,此刻,她被负面情绪缠绕,像一个失足掉入海里的人,需要抓住一根浮木,才能得以重见天日。

        而面前的人,便是最坚固的,那根浮木。

        陈念沂忽然慢慢俯身,凑近。

        许鹿却微微偏了头。

        她伸手拿了酒杯,挡在面前,红色液体,将两人的视线阻隔,他的眼睛,晶莹如琥珀。

        隔着那杯酒,许鹿语气慵懒地开口。

        “陈念沂,我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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