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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银鞍白马


说实话,按照黎羽棠的性格,此时问一句“你是不是穿越来的”虽然很傻逼但却最合适,如此直白,他若不是就听不懂,他若是便逃不过。可这个节骨眼上,黎漾突然怂了。

        好比你饥肠辘辘,梦寐以求一个苹果,苹果从天而降落到你手里,可是没人告诉你,吃了这颗苹果会不会被毒死,不吃会不会饿死。

        人生最易和最难,往往是同一个答案:选择。

        故事最美和最好,有时只因结局难料。

        也许是或不是都应该让他自己说,黎漾放缓了情绪,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秘密?别人不知道的那种。”

        “分享秘密会让人变熟悉。”

        结果沈延初回答道:“太多了,不如你先说个自己的。”

        黎漾:“……”

        她撵人:“你可以走了。”

        开业的日子竟然飘起了小雨!鲜花都被雨水打蔫儿了,燕淮之帮忙抬进了屋内,又勤快地扫走了门口的鞭炮渣子。

        黎漾托腮夸他:“师兄当真贤惠。”

        “少拿我打趣儿,一天卖了几幅画啊。”

        没卖多少,但她一点不着急,干这行最忌讳心急。

        此时她正拆着大家送的贺礼——

        师兄表示首月不要分红,卖多少自己的画,钱也进她的口袋。

        师父的,她讨了牌匾,不敢再要。

        爹娘伯父伯母买了一堆早年不太成熟没人要的作品回家……

        小禾做了几大盒不甜的糕点,承包了她的日常零食。

        许寒州送了成套的笔墨纸砚,一看就贵。

        许寒溪这丫头竟然也送了东西,是把坐着很舒服带靠背的红木椅子,她还留言:你家店门口的破凳子赶紧扔了吧。这是埋怨那天谈心时,黎漾让她坐久了?

        封小将军送了她一把精致的匕/首,说是长宁街鱼龙混杂,让她防身用……

        至于沈延初……这个混蛋,不露面就算了,连个礼物都没有,让人捎来也成啊。

        她在心里怪罪着人家,脸上自然还是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燕淮之猜到她为何不开心之后,被她用“早点回家陪师父”的借口赶跑了。

        临走之前,燕淮之对她说:“也许一会就来了。”

        黎漾表示爱来不来:“谁稀罕。”

        他笑笑没说话,上次封行缠着他要画后,他画完,麻烦书童送去封家,封行明明在家却说自己在忙不见客,硬是让小书童吃了闭门羹原路折返了,他当时还怨怼呢,派个人出来收一下不就得了,封公子好大的架子!

        谁知当天晚上封行策马扬鞭竟然自己跑清龄斋去了,还在他家蹭吃蹭喝地住了一宿。

        他比较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沈延初和师妹是即将成婚的一对良人,他跟封行俩认识没多久的大男人跟人家有什么可比的?

        雨后的长宁街人烟稀少,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石板路上隔几步就是一处水坑,倒映着刚点亮不久、朦胧虚幻的灯笼影儿。

        这个时辰的天空尽头依旧是火一样的橘红漫天,越往东,天色越暗,从淡的发白的蓝过度到了深蓝。

        黎漾把许寒溪送的椅子搬到了门口,她靠在上头卖呆。

        今儿个醉仙阁生意一般,听不到延绵不绝的“公子进来坐啊”,还有点不太习惯,许多姑娘干脆倚在窗沿边上看风景,二楼三楼,探出来不少柔美身姿,于是黎漾和诸位姐姐妹妹隔着一条街大眼瞪小眼,场面十分滑稽。

        醉仙阁的老板娘还问她要不要过去放松放松……听听头牌新谱的曲子,她笑着拒绝,主要是姜禾送完晚膳就回家了,没人看店,她还不想关门。

        老板娘可能感觉她是个潇洒纵情之人,花钱必定大手笔,于是又热切推荐:“你不用关门啊,我叫俩丫头带着琴过去,走两步的事儿。”

        黎漾心说,还带这么玩的?

        她吊儿郎当的在那坐着,一条胳膊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大爷一般翘着二郎腿,还晃悠呢,这个姿势,稍有不慎就得连人带椅子侧翻在地,惹人笑话。

        她道:“姑娘就算了,要是有正直盛年的俊俏小伙儿,您再告诉我。”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懒洋洋靠在窗边的女人,个个端端正正站了起来,顺带挥舞手帕,声音悠扬婉转,朝着远处喊,“沈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沈公子?黎漾也站起来,这个角度她看不见人,索性站到了椅子上,抻着脖子瞅。

        夜风温柔,刚泛绿的杨柳垂在河面,随风摇曳,带起层层涟漪,石拱桥上,沈延初骑着一匹白马,衣着是他一贯的风格,可能是没见过他骑马,如今看起来倒也新鲜。

        沈延初和许寒州经常在长宁街出现,方方面面又都显眼,醉仙阁的人认识他们并不奇怪,只是不绝于耳的“沈公子”听得她心烦意乱。

        黎漾可算知道,诗里“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是何种画面了。

        眼见他往这边来,黎漾赶紧跳下椅子,随手拽个抹布擦了擦踩脏的表面,又坐下去,兀自清了清嗓子,装成什么都没看见没听到的样子。

        沈延初刚翻身下马,就被醉仙阁的老板娘拦住了,“诶!沈公子,平日我可不怎么叫您,怕给您添乱,今儿下雨客人少,您来的真是时候,都候着呢。”

        沈延初挑眉道:“别胡说,那边听着呢。”他冲对面的黎漾一扬下巴。

        黎漾赶紧看天、看地、看手指甲。

        老板娘是个明眼人,看得出来二位关系不简单,可沈延初是条大鱼,她怎会甘心就这么放过?姓许的公子早些时候还过来听曲子,如今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来了。

        老板娘小声说:“嗐,男人,又年轻,懂得享受才是真聪明,我这醉仙阁,名字可不假!就是神仙来了也得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要不怎么说快活似神仙呢,不就这么来的吗?您看我说的对不?”

        沈延初勾了勾嘴角,语气难得轻佻:“就那样。”

        “不如只惦记一个有意思。”

        他走到黎漾身前,明知故问:“等人呢?”

        黎漾抱臂坐得极其板正,没好气儿地说:“等狗呢。”

        “……”沈延初问:“生气了?”

        “生哪门子气啊?”

        “那还听不听秘密了?”沈延初由着她。

        “过时不候。”黎漾偏开头,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沈延初。

        “礼物也不要?”他又问。

        “不差这一个,何况你两手空空,怎么,不会要把自己送我吧?我会吐嗷。”

        黎漾感觉自己有点阴阳怪气,平时也不这样,从这家伙使出一招海姆立克以后,她看沈延初是哪哪都不顺眼,偏偏此神秘男子还不有话直说,就吊她胃口能耐。

        沈延初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揶揄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黎漾狐疑地接过信封,难道是信?情书?银票?

        她小心翼翼地拆,将对折的薄纸展开,看清这是什么的一瞬间,她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沈延初假装没听到,唇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房契······你怎么会有?”黎漾忆起那日沈延初朝东家点头,她果然没看错,再结合前老板娘的只言片语,这几天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她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你果然和东家认识,东家不会是你干爹吧?义父?亲叔叔?我的天哪。”

        沈延初含笑说:“是我。”

        黎漾:“······”

        她闪电般转身、进店、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又干了一杯浓茶,浓茶劲儿不足,此时她只想痛饮几坛子酒!

        所以沈延初是长宁街真正的东家?不对,他这么年轻,应该是“少东家”。

        所以她忙前忙后半个多月,又是多番思量考察地形,又是哄着前任租客,又是求爹告娘,又是招揽师父师兄,到头来竟然是给沈延初打工?

        所以沈延初老早就知道,还搁一旁看热闹?

        靠!这他妈什么人啊?

        她狠狠踹了一脚桌子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延初那句“万事有我”原来是这个意思,可不就有他嘛!

        当初让她感动的“去留随她”呢?是真心实意,还是随口一说?

        他有的是机会解释,却任由她折腾来折腾去,到底图什么啊?

        黎漾委屈至极,平时的嚣张劲儿此时荡然无存,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多余的情绪因何而来。

        如果此时她仅仅是黎羽棠,是风光无限的黎府千金,得知未婚夫婿的真实身份、收获未曾想过的意外之喜,她会感恩会激动甚至会更加确信眼前人就是对的人。

        可她并不是。

        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句看似无意的调侃戏弄里,掺杂了暗潮汹涌的怦然心动。究竟是哪个回合的有来有往、一问一答中,包含了无声无息的情深意重。

        一直以来她都装得太好,差点连自己都上当受骗。看许寒州姜禾吵架拌嘴,封行燕淮之自欺欺人,只觉有趣没有羡慕?看许寒溪不屑掩饰漏洞百出的小手段,当真只气她耽误自己生意?还有这一天来的失落、责怪和惊喜。

        今时今日,她还说得出一切源于“母爱”这样的玩笑话吗?

        黎漾眼里水汪汪,甩头忘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问道:“不是瞒得很好么,怎么现在想告诉我了?”

        沈延初走过来,抬手用拇指按住她亮晶晶的眼尾,他说——

        “房契是礼物,东家是秘密,都给你。”

        “不是故意瞒你,你与旁人不同,你······太特别。”

        “太清醒独立,说实话,我若真的自作主张,你会认为我在施舍,在自动把你归于需要依靠男人的弱势地位吧,我不想那样。”

        “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我所相信的那般,天空广阔无垠,不甘只做瞥见一隅的笼中鸟。”

        “黎······”沈延初顿了顿,唤她:“黎羽棠。”

        她望向他眼底,听见他说。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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