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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狄城往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未悔过,王室多难。北献王敢悖天常,起不臣之心,连结中外,左右政系,不知覆露之恩,辄辄猖狂之计,私蓄军士,焚劫邻封,残伤我赤子,乡邑黎户,嚎呼凄闻。

        朕为人君父,理安抚黎民,惩不忠狂悖,兹夺北献王封地,削其爵位封号,潘家永不继承,赐鸩于潘阳。

        念其抵御北蛮入侵多年,特赦其族男子死罪,改判成年男子流放北荒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族中妇孺褫夺诰命封号,流放北荒两千里,廿十载。钦此。”

        皇帝数到圣旨并发,大抵意思是北献王潘家削爵抄家,皇帝仁慈,只诛杀北献王一人,族中成年男丁一律判流放北荒,永世不得入京,家中妇孺皆流放二十年,小女儿嘉平县主也不例外,褫夺了县主封号,被流放到北地,祁爷爷也受连坐之罪,祁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祁容的祖父祖母跪接圣旨,带着年仅八岁的独子祁永望,流放至北荒狄城,在此定居。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二十年的光景转瞬即逝,期间祁永望从黄口小儿长至弱冠,行冠礼那年,他与当地一韦姓人家结亲,娶了韦家独女,其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虽不见有多富庶,但也算是书香门第,韦家女儿知书达理,不在意祁家没落,也不在意婆婆是罪臣之女,只看重祁永望其人德才兼备、品行良好,果然成亲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不久便有了儿子祁容。

        小夫妻生活倒是美满,但祁家祖父不甘家族落寞,满心满腹都是光复门楣之志,在儿子祁永望年幼时就潜心培养他的才学,延请名师指点,果真在日后逐渐展现过人学识,眼看二十年的流放之期将尽,祖父祖母渐渐动了回京的念头,尤其祖父将光耀复兴家族门楣的期望,都寄托在祁永望的科举仕途上,也是因此,祁家与韦家之间有了分歧。

        祁家计划着等流放之期一过,便举家迁回京城,本意是让韦大娘子也跟着进京,但韦氏母亲早逝,父亲年迈体弱,身子经不住舟车劳顿,韦氏也只愿留在狄城尽孝,断然不肯撇下高堂自己入京,祁永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顶着父母不断施加的回京压力,又抛不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他以自己学问尚浅,仍想潜心苦读钻研学业为由,在流放期限到后,又拖延两年时间,最终实在拗不过父亲母亲,再加上自己随着年龄增长,也明白身上重振家族的重担,终是在第三年开春,踏上了回京的路途,韦氏心有不舍,但仍体贴自家官人,甚至变卖家中一些田产地产,凑齐祁家进京路上的盘缠。

        祁永望与韦氏心中都清楚,此一别相隔千里,再见不知是何年,但临行前信誓旦旦承诺,自己日后飞黄腾达,绝不会忘了韦家对他的恩情,在钱货上一定多多照顾,保证岳父定能安养晚年,也必定不亏待韦氏妻儿,待岳父百年之后,必定接上他们入京享福。

        韦氏不求荣华富贵,只听官人有顾惜她和儿子的心意,便已很是感动,依依惜别下送走了祁家一家老小,自己带着刚十岁的祁容留在狄城,尽孝与父亲床前。

        起初,祁永望顺利到达京城后,与韦氏书信不断,信中嘘寒问暖、缠绵悱恻,仿佛着实情真意切,然时间久了,书信往来便不如刚开始那般频繁,反倒是寄送过来的钱货多了一些,韦氏在信中寥寥得知,官人在第二年新科登第,二甲十七,任正六品集英殿修撰。

        韦大娘子得知,自然是欢欣,可不曾想第二年却收到一封信,信中竟让她改做外宅平妻,日后进京也不入祁府,祁永望在信里言辞没有半分愧疚,好似一切理应如此。

        待韦氏看完整封信,明白了其中原委,原是祁永望新科登第,入朝为官以后,开始结交京城名门,对外只说还从未娶亲,此时他也称得上青年才俊,前途大好,也有不少贵女家的媒人上门说亲,祁家祖辈有意结亲,以此在京中站稳脚跟,最后看中伯爵府陈家的女儿。

        祁永望自知家中在京无甚根基,自己在官中摸爬滚打没有助力举步维艰,自然也清楚这门亲事的好处,只是自己已有正经妻室,韦氏虽人不在京城,但文书上是他明媒正娶的大娘子,然而伯爵府的千金嫡女,断然不可能委身为妾,祁家祖父祖母的意思,让祁永望一纸休书,休了韦氏,韦家无势,想必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祁永望这人最爱惜自己的名声,生怕自己休妻之事,日后让人知道了,有损名声和颜面,又自诩深情,不忍妻儿日后无依靠,便修书一封,向韦氏说明原委,并称给她平妻的名分,以后接进京城,另置宅院供她居住,决不亏待他们母子。

        韦氏看完这封信,感觉被人羞辱了一遍,她现在才看清自家官人,哪有什么伉俪情深,韦氏笑自己太痴,原以为官人是怜惜着自己的,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当时韦家还算丰厚的家产,正好给祁家提供些回京的帮助罢了。

        手指用力捏紧这封惺惺作态的家书,韦氏只觉得一阵恶心,让她做外室养在外面,说什么平妻身份,什么吃穿不愁,摆出一副仁义施舍的嘴脸,不过是既想结上伯爵府这门亲事,又不想落人话柄说他一句不顾糟糠情分罢了,满腹虚伪,真让自己恶心。

        韦氏心高气傲,断不肯受此折辱,挥笔写下一封和离书给祁家寄去,韦氏也不计较什么银货补偿,只要回当年变卖的田产地产盘缠数目,和离书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与君长诀别。

        如今祁家不缺那点银钱,爽快还给了韦氏,签下和离书,欢喜与陈家结亲,这些自不必多说。

        单说韦氏与祁永望和离后,瞒不了几日便被父亲知晓,韦父气愤祁家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又心疼自家女儿受此委屈,本就不好的身子骨,更是病得起不来床,祁容此时十三岁上了,也到了懂事的年纪,本就与父亲疏远薄情,心里明白父亲对不起自己母亲,更是恨这个男人的无耻作态。

        不出一年,韦父驾鹤西去,韦氏伤心了数日,竟也一病不起,常常咯血,请来郎中来看,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只道是气血不畅,心结难愈,开了些调理的方子也是治标不治本,后来有位郎中建议,“北荒地处荒凉,不如小郎君带令慈云游一番,去到江南京城那风水养人、景色宜人之地,或许疏散了心肠,病也就好了,况且余还听闻京城有名医,妙手回春,小郎君不妨前去碰一碰运气?”

        祁容听完也觉是个办法,现下外祖父西去,母亲留在狄城也只徒增伤心,不如去到风水秀丽之地,让母亲散散心也好。

        就这样,孤儿寡母变卖了狄城的所有家产,一路走走停停,云游将近一年时间,在去年抵达京城,用所剩不多的银钱置办一处小宅院,在京中定居了下来。

        “这一年游山玩水,我娘的病虽不见痊愈,但总算有些好转的迹象,但我们到达京城时候,所剩盘缠实在不多了,又要置办住处和供平常的开销,更是没有闲钱延请名医,故我才去人市卖身为奴,有幸碰到掌柜的您,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祁容抹着眼泪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许若颖听完也觉心疼,轻轻拍了拍祁容的后背,帮他顺气,说到底,他如今也只是个十六七的孩子,却已经历家中如此变故,着实不容易。

        但凡此种种,均是祁家与韦家的恩怨,人家两家的家事,自己也不便插手,只能做些祁容母亲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让他多带了些回去。

        “别哭了罢,你看咱们食肆生意这样好,到了月底发工钱,数目自然是少不了,想必攒不了不久,便能攒够给令慈看病的,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许若颖柔声安慰着祁容。

        临回去时,容哥儿已经止住哭泣,揉揉眼睛,哭过之后觉得郁结在心中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被许若颖一宽慰,也觉生活日日变好,对未来也更有盼头,低声答应一声,拎着满满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回家去了。

        许若颖看这祁容离去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事儿真想完全解决,估计少不得风浪,祁容和韦氏不争不抢,但容哥儿终究与如今的这位祁大人是父子,这一层血缘关系是脱不了干系的,让陈大娘子和伯爵府知道了容哥儿和韦氏的存在,他们可能容得下这对母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朝中有人打听到这段往事,若是有有心之人,故意拨弄风云,搅乱局面,牵连祁容母子,受伤害的会是家大势大的伯爵府吗?若是陈家看中这位祁家姑爷,一力保之,那祁大人自然也能安然无恙,到头来平白受人非议的还是无辜的祁容母子,许若颖当然想要保护自家伙计,想到这儿微蹙起弯弯秀眉,心里盘算着看来得提前做好准备,免得遇上什么变故自己措手不及。

        看祁容走远,许若颖才观赏店门,转身准备回后院,没成想一回头,借着月色,正瞧见廊下拐角处一团影子印出,她立马反应过来,拐角那边墙后正藏着一人,心中懊恼自己的大意,不知她和祁容的话,被听去多少,立马出声喝住那道人影:“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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