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武林阴云（二十四）
千百年来上位者最忌讳结党营私，但一日身处名利场，除了少数几个真头铁，谁能不结党？
若说这干查尔算是外邦番国，那水行旗未及时处理自然有责任。
水行旗主所在党派，当然不可能坐视自己人吃挂落。
最好的方法还当然是将这干查尔族的事驱离水行旗的职责范围。
正好这弹丸小族劣迹斑斑，那直接将之划为匪类不就行了。
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虎珀心中默念道。
对于干查尔族人来说，被否定独立的自主权绝对是他们的雷点。
弱国无外交是没错，但人家能把前朝皇帝逼得退步，怎么想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办法，信息不对等就是吃亏！
因为干查尔人的有意识的低调，许多人其实都以为“蛊虫”一物只是莫须有的蒙昧传闻。
当然了，善良的我是不会看着他们立地找坟的。
云枫郑重的面向水行旗的旗主：“久仰旗主大名，听闻旗主博览前朝礼部典籍，对各方番土都如数家珍，干查尔族自古便有记载，想必旗主一定有所了解。”
随后不等有人接话，便转而对齐漱道：“半月前，在下与商船一同往锦州，进入祢阴山脉探寻珍贵药物。
因为林深而迷路，幸有干查尔族人盛情纯朴，好客款待。
不料在做客途中，却发现正有随汉商而来的疫病在其处传开。
深山之中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锦州又是何等境况。”
边继续说着边示意韩尔拿出一枚精巧的竹雕后道：“异族之人不通汉文，能有族人明白汉语已是难得，故而无法上呈国书。
此乃干查尔高屋桑久呈送，是干查尔族高屋屋顶最上方的铭雕，代表干查尔族对您的诚意与尊敬。”
齐漱这才终于表态，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
韩尔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知道齐漱愿意接受铭雕对他们来说是善意的信号。
在云枫鼓励小孩子的目光注视下，韩尔心中腹诽一句我的年纪够当你爷爷时你都没出生后，对汉人低头的耻辱想法莫名淡去。
在后代的生死存亡面前，以往的国恨家仇又算的了什么呢？
活着的人总该要活着。
韩尔平静的说出了事先与云枫演练好的请求帮助的话。
有眼色的人在哪都不少。
当即就有唱红脸的跳出来说，一块破竹子就想换那么多好处，可真是够精明。
又有唱白脸的说，两国国土如此接近，是为友邻，互帮互助也是应有之理。
韩尔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看明白了汉人都有一颗九曲十八弯的心肠，通过刚才发生的事，更是明白自己这方面完全不是对手。
于是不为所动，静静的等待真正掌握决定权的齐漱开口提出他的条件。
却不料率先打断唱大戏的汉人的并不是齐漱这个武林盟主，而是在原商定的计划中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的云枫。
他开始叙述起他与桑久原本商定的互市计划，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渡让给了齐漱。
只是云枫并没有说这是原本自家与桑久商量好的，而是直接说是桑久的意思，希望与中原武林盟互利互惠，永世交好。
并愿意以自身做担保，干查尔族定会如约行事。
齐漱自然不会不答应，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次投资，长久回报。
在齐漱当场应下承诺后，费展业就锦上添花的表示，赈灾的药材运输与粮食一同承包，享受一样的待遇。
又举起酒杯，赞齐漱圣明仁慈，恩德远泽，祝两族携手互惠，永世交好。
众人连忙跟风称祝后，终于在齐漱的善劝下自在宴饮。
严肃的气氛立马喧闹起来，仿佛从来如此一般。
第一批粮草由武林盟筹备，宴会结束后，齐漱自然是忙的脚不沾地。
其他人就相对暂时清闲很多。
云枫与韩尔婉拒了齐漱留宿武林盟的邀请，依旧回了费家。
费展业安排给他们两人住的客院名叫碧荷塘。
简单直接，却应时应景。
现在已经入夜，窗外还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那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荷叶上面，倒是和深林里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不一样。
“现在是六月，荷花刚开没几日的，这一场雨要打坏不少了。呼～呼～”云枫手里捧着碗，一边说着，一边吹面上的热气。
待到吹凉了，就塞到嘴里小声“吸溜吸溜”的吃起来，很难想象一个平时温和优雅的人会这样吃饭，但偏偏看他这样，又会让人觉得东西很好吃，他的人也很可爱。
武林盟的宴上自然不可能让人好好的吃东西，于是费府里的人早早就准备了些汤面小菜，待两人回来稍微整理后就端了上来。
韩尔只是看着云枫，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沉默了一路。
云枫能够感觉到，这沉默与韩尔以往的沉默不同。
他以往沉默的时候浮于表面，心里明明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却带着一种我偏要如此的倔强。
而现在却是真的在沉默。
云枫没有管他，没有劝他吃面，也没有劝他说话。
只是自顾自的自己吃，自顾自的自己说。
在他将面吃完，却还是坐在座位上，将话扯到用糖骗小师侄闭着眼睛吃药上时，韩尔终于开口了。
他用一种直白的，恶意的，完完全全不属于孩子的怀疑的目光看着云枫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助一个和你无关的种族？为什么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为什么在意我的心情，我的想法？
你的目的是什么？
云枫又笑了，他总用这种温柔的，包容的笑面对韩尔。
他说道：“若论公，自然是为了天下医者能顺利增加药材流通的渠道。
若论私，自然是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韩尔以为质问云枫能让自己心中从宴会上，云枫为他说话开始就不断积累的堵塞感消失一些。
不料那种感觉在听到云枫的答案后，却更加的加重了。
“你说谎。”韩尔道。“如果是为了药材，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只要提高一些收购的价格，即使只留一部分定金，桑久也不会拒绝你。
任何干查尔族寨都不会。
如果只为收药，你何必在意那么多？
如果不是你，武林盟不会帮我们。
如果你真有那么任性妄为，武林盟也不会那么放心你的担保。”
“你怎么知道如果我任性妄为，武林盟就不放心我的担保了，我们药王谷在武林之中可是很有面子的。”云枫玩笑般眨了眨眼。
韩尔气结，他的凶狠简直维持不下去。
明明他的一个注视就能让人噤若寒蝉，明明他在自己的族寨里都是阴森恐怖的摇床传说。
可云枫却像是毫无感觉，总是用这种哄孩子一样玩笑般的态度对待自己。
韩尔想不到他们有什么是值得云枫作为目的惦记的，除了，那样东西。
但怎么可能有外人知道，就连他的族人们都很少有人真的知道。
云枫没有留给韩尔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在韩尔不知为何低头垂下眼帘的瞬间，就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要说为什么，我想，应该是为了你吧。”
什么？韩尔不可置信的抬头。
云枫难得的收起了笑容。
他站起来，站到窗边，看向窗外从夜幕天空不断坠落的雨线，与在雨线下不停被击打，不停弯腰又抬起的一池在夜色下显得灰黑的碧色。
他露出了一种，韩尔好像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一种空茫的，遥远的，熟悉的，寂寞的神情。
“或许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云枫在窗边负手而立，这个站姿为他披上一种神秘的威势。
这气势也是如此的熟悉。
他望着雨景，轻轻道：“我知道你很寂寞，我看着你，有时候就像在看着我自己，人总是忍不住要对自己好些的，对吗？”
韩尔忽然想起那寂寞为什么如此熟悉。
那是他的寂寞。
之后两人间再也无言，一起看起似乎窗外不怎么样美好的景色。
良久之后，雨渐渐小了。
两人各自道别走在了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他们的房间分别在池塘的两侧，两侧都有带顶檐的回廊与吃饭的客厅相连。
【主人，韩尔阵营平衡率刚才发生了变化，达到15了。】
[嗯，知道了。]虎珀早有预料。
倒贴这么多，哪怕是职业的小白脸心里也很该有些波澜，更何况是在心理上可以称作被以德报怨的韩尔。
最后他虽然有要恼羞成怒的趋势，也成功被虎珀早就准备好的转移注意力大法忽悠了过去。
没错，是早就准备好的，特意透露出来的有关于云枫的“过去”的一角。
嗯，虽然现在可能没有人会注意，但未来或许会起到不错的效果。
不过韩尔平衡率增长了10是超出虎珀预料的。
看来百年空巢老人的孤独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恐怕韩尔心中最深的感情除了历经磨难的仇恨之外，就是无人理解的寂寞与无人陪伴的孤独了。
韩尔可能也知道虎珀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还是不自主的被那一刻有人在寂寞中相伴的感觉吸引。
作为一个需要维持神秘与威胁感的活着的底牌。
一个被保守的活着的秘密。
每日生活在族人之中，却又被排除在族人的生活之外。
在最热闹的地方最孤单的活着。
漫长的回忆里，都是流趟着惨剧与仇恨的岁月。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除了经历过的人，恐怕都不会明白。
云枫在迈入自己房门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韩尔走去的方向。
他只能看见一个与平日没什么不同的少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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