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医院里，病房里大家或交谈，或安慰，或用餐，莫丹靠着窗，时不时望向窗外。莫母没有告诉女儿昨天她回去没看见女婿，怕女儿担心，其实，女儿何尝不知道母亲善意的谎言，要是林伟雄在，即便不能劝服母亲在家里休息，也会和母亲一起过来医院，她只是担心丈夫深夜喝醉，没有人能体贴照顾。

        正在出神时，母亲端着早饭和李医生一起走进了病房，走到莫丹床前，母亲看着她，莫丹也回应着母亲，“小莫，今天我们会对你进行引产前的稳定剂检测，下午结果出来了，如果正常，明天就可以手术了，别太紧张，一会吃过早饭护士给你注射，放松点。”做了一些常规的询问和查看，李医生和护士转向下一个病人进行例行查房。

        李医生刚才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旁边的孕妇还是听见了，她是来待产的，听到这个不觉同情地看着莫丹，莫丹冲她微笑示意，转过头来接着看着窗外。

        母亲在收拾早饭，招呼着女儿吃饭，“妈，你先吃吧，我现在没胃口。”

        “我在医院餐厅吃过了，快趁热吃吧，啊？”母亲轻声劝着女儿。

        看着母亲摆着米粥和自己亲手腌制的泡菜，莫丹抚着自己的肚子，心想着此刻母亲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她可以用自己的劳动去照顾自己的孩子，这种付出恐怕是人世间最不计酬劳也最能获得满足感的付出。

        “妈，您坐下吧，我自己来。”虽说没什么胃口，莫丹还是强撑起来端起粥碗，正在这时，林伟雄走了进来，难掩宿醉的疲态。

        “没吃早饭吧，妈刚给我打的，你吃点。”莫丹将手中的粥递给丈夫，林伟雄端过来，拿起勺子，擓了一勺，吹了吹热气，伸到莫丹嘴边，莫丹张口咽下，不觉看见丈夫眼中的血丝，和眉间外人不易察觉的哀愁以及些许的紧张。

        “医生刚走，说情况还不错，明天估计就能手术了。”莫丹借势安慰丈夫。

        “是吗，那就好。”林伟雄机械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

        “昨天谈的怎么样，合同签了吗，喝醉了肯定一夜都没休息好吧，头痛吗？”莫丹话音还没落，林伟雄差点失手洒了手里的粥，莫丹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可能是因为明天的手术？

        莫丹正想问昨天丈夫在哪里过的夜，这时母亲说：“伟雄，快，你也吃点，妈来喂小丹。”说着另外递给林伟雄一碗粥，看着母亲，莫丹也不忍心辜负母亲的良苦用心，而且她也只是关心丈夫，何必多此一举无畏追问。

        “谈得挺好的，合同也签了，还追加了一千匹。”林伟雄接过粥对莫丹说。

        “也不枉费咱们这一年多来的筹谋，原来我还一直担心要是谈不下，前期投了那么多的货款可就麻烦了，这下总算放心了，别忘了让小王给上海那边出正式合同，赶紧让仓库备货吧。”莫丹虽说将近一年都不在公司了，还是事无巨细嘱咐丈夫。林伟雄看着妻子，微笑着说：“公司都安排好了，你好好养身体。”

        “上次你跟我说的公司新来的财务总监，一定要交代好咱们公司一年来的走账情况，千万别出问题。”

        听莫丹提到财务总监华利明，林伟雄的思绪更加烦乱，早上离开酒店时，明明远远看到一个人跟华利明十分相似，但是他怎么会在这个酒店呢？林伟雄只是归结到宿醉的幻觉，但是这个理由让他更加惊恐，早上起床找衣服时看到的女士丝袜，还有床边还隐隐散发出男性□□特有味道的卫生纸巾，不禁让他脑子整个嗡地炸开，虽然自己昨晚喝得烂醉，只觉得混混沌沌被小王架上了车，但是林伟雄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开脱不了了。

        “伟雄？怎么了今天，老是心不在焉的。”莫丹轻轻推了丈夫肩膀一下，林伟雄这才缓过神来。

        “奥，没什么，今天上海那边的李秘书要走，我想着送他点什么。”

        “让小王帮你选吧，她有品味，也精明，肯定知道李秘书喜欢什么。”莫丹随口答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伟雄实在坐不住了，他难以忍受这样的煎熬，在自己最爱的女人面前扮演欺骗者的角色，而且是在她以及整个家庭所面对的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怎么变换姿势，甚至连表情都开始生硬，他已经没有勇气和耐心再这么待下去，但是即便要有个交代，也是要等到妻子手术以后身体恢复过来，他从来没想欺骗自己的爱人，更不想伤害她，男人的决断让他迅速做出这个决定。

        “小丹，妈，我得走了，去机场送上海客户，时间快来不及了。”莫母和妻子听到这话，都猛地看向林伟雄，有点吃惊他这么快就要走。

        “那好吧，早去早回，今天星期天，我想让你跟我出去转转透透气。”莫丹望着他，嘱咐道。

        “好，我忙完就回来，你在这好好的。”林伟雄再一次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妻子善良体贴的眼睛，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王秋风家里的电话响着，镜子里的王秋风正在精心装扮自己，听到电话声，款款地起身拿起听筒：“喂，哪位？”

        “王总监，我是严青，李秘书十一点的飞机，我刚给林总打了电话，他一会就来给李秘书送行，你也快点过来吧。”严青电话那边响起机场的广播声音。

        “严青，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替我好好跟李秘书解释一下。”王秋风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边指拨弄着无名指刚染的指甲。

        “这样啊？昨天你喝的也不多啊，不会是扶林总闪着腰了吧，哈哈。”严青打趣道。

        “去你的，你好好送李秘书，头功算你一份。”

        “好嘞，那姐姐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挂了啊。”严青挂了电话，暗戳戳地想着：“是怕李秘书又揩你油躲起来了吧。’

        林伟雄开着车向机场驶去，路边的风景一刹而过，刚才小严打电话来说王秋风不来送行，林伟雄有种侥幸般的逃脱感，他不知道，王秋风此刻已经如同一个巫师看透了卜卦人的心一般，她了解林伟雄，这种时候他应该是极不想跟她接触，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没有比现在这样更好的时机了。她为自己制造的假象暗自得意，也为之后的计划施展忐忑不安。

        抚弄了一会手中那枚从林伟雄脖子上摘掉的木牌吊坠，起身收拾好提包，将木牌装进包里，走向厨房，拿着已经准备好的保温桶，准备离家出门。

        “哟，小风，今天可真漂亮啊，你这拿着保温桶是要去哪啊？去给男朋友送好吃的吧？”邻居吴大妈迎面撞见刚要出门的王秋风。

        “瞧您说的，我去医院看我表姐，就要生了，您这是出门啊？”王秋风礼貌地回应着。

        “你看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赶明儿有合适的大妈给你介绍介绍？”邻居意犹未尽。

        “那我谢谢您了吴大妈，我这儿得赶紧去了，我姐还等着我呢，回头聊。”王秋风打发了邻居，出门拦了出租，朝医院赶去。

        医院里，护士刚给莫丹打了引产前的检测针剂，中午会来抽血做检测，临近手术，莫丹已经没有了当初刚刚被医生劝解引产的沉重，此刻她只觉得命运的强大，无论如何，自己也抵挡不了命运的安排，那么还不如坦然接受，给家人一份安宁，也放过自己。

        莫丹正在用酒精棉揉搓着自己的针眼，这时，王秋风提着保温桶进来了。

        “嫂子。”还没走到跟前王秋风便亲热地唤着莫丹。

        “小王，你怎么来了？”莫丹边说着边转向母亲：“公司的市场总监。”

        莫母热情地打着招呼，让着座，接过王秋风手里的东西，跟她客套了几句。

        “上次来了之后就一直想再来看您，这不，上海那边的事刚忙完。”

        “这次能谈妥还真的靠你了，伟雄在家也经常说有你在他身边帮忙，省了不少心呢。”莫丹夸奖着眼前这位耀眼的自家公司同事，心里莫名有一丝伤感，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会跟丈夫一起冲锋陷阵。

        “嫂子您太客气了，这次的事我可是开了眼，中间很多都是林总教的，我还得谢谢您和林总呢，要不然我也不能见这么一遭市面啊。”王秋风不时归拢着自己的头发，故意展现着自己今天的装扮，“嫂子，您身体不要紧吧？”王秋风试探着问道。

        莫丹听了沉默了一会，“我跟伟雄准备放弃这胎。”

        “什么！您，这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啊，都快七个月了吧。”王秋风惊讶的脸上倒也看不出任何的掩饰。

        “明天就要手术了。”莫丹有些局促，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这样的话题本不想跟一个外人提起，尤其是公司里的人，她怕麻烦，过后，大家自然也都知道了。

        “这，嫂子，真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小王，迟早大家要知道的，到公司先不要声张，临近年底，大家都忙。”莫丹安慰着王秋风，惆怅的眼神又被这一席话给勾了出来。

        王秋风略显尴尬，忙不迭走到对面的桌子上拿自己带来的保温桶，莫母出去了，她打开保温桶，桶里的鸡汤冒出热气，找到莫丹的餐具，准备让莫丹喝下她准备的汤。

        “嫂子，我今天早上熬的鸡汤，可香了，您身体又是这样，应该补一补才对。”王秋风小心翼翼端着汤碗，拿着勺子坐到床边准备喂莫丹喝下。

        “我自己来吧，你太客气了小王。”看到王秋风伸向自己的勺子莫丹不自觉地后仰了一下，接过王秋风手里的勺子，莫丹开始喝汤，“挺香的，小王，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做饭啊。”莫丹微笑着看着王秋风。

        “哈哈，嫂子见笑了，您要喜欢我做的饭，以后我经常来看您。”

        “太麻烦了，这不我妈在这照顾我嘛，想吃什么都有。”

        一会的功夫，莫丹已经喝了两小碗，正要放下空碗，一不小心，将勺子里的残汤洒在手上，王秋风见状马上拿出自己的提包，翻找着纸巾，突然，林伟雄的那枚木牌吊坠掉了出来。

        “奥，我都忘了，嫂子您看，昨天晚上林总喝醉了，我跟严青扶他回家，一回到出租车上才发现林总把这个掉车上了，正好还给您。”王秋风说着将手里的木牌吊坠递给莫丹。

        莫丹整个人呆了，看着眼前的吊坠，整个人都没了表情，那上面的“祥”字铮铮地对着她，她感觉自己整个喉咙都被堵住了，气管里的气流上不去，鼻子里吸进去的气流也下不来，她只好张开嘴，用腹部呼吸，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压迫，这个时候随着母亲的用力动了一下，莫丹惊恐地张开了嘴，这两个小生命在即将跟母亲分别的这几天显得异常不安分，加上木牌所引起的连锁反应，莫丹觉得自己整个的灵魂和身体都在沸腾，要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焚灭！

        “你怎么了嫂子，你没事吧？”王秋风故作震惊的脸上开始浮现微微的期待。

        “小王，你……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下。”莫丹右手放在肚子上，头微微低沉，从嘴里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王秋风起身，扬起自己的头，看着眼前佝偻着的莫丹，脸上浮现得意的微笑，右边的嘴角也开始有些上扬，“那嫂子您就好好休息吧，等您好点了我再来看您。”王秋风不紧不慢，道别后，转身拿起自己的提包，看着桌上的鸡汤，已经因为冷却凝结了一层白膜。王秋风收拾了一下，提着保温桶和提包，款款地走出了病房。

        这时，旁边的孕妇看着痛苦的莫丹，询问道：“小莫，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了”莫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这时，她感觉胃里说不出的恶心，想吐。

        医院的咨询台，宋玲玲刚好在，看到王秋风走来，一个箭步跳了出来。

        “哪里跑！哈哈，来医院都不告诉我一声，怎么，帮你那么多忙，怕我赖上你请客吃饭啊？”

        “瞎说什么呢，下周末就请你，行了吧？”

        “怎么样，又来给你老板家属献殷勤？嗳，我说，你这是不是太勤快了点，我看你这总监也是这么拍马屁拍出来的吧，啊？哈哈。”宋玲玲调侃着王秋风。

        “好了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别疯疯癫癫的。”或许因为自己愉悦的心情，王秋风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浑话生气。

        “哎，对了，上次你托我找人开的米索前列醇，给谁用的？”宋玲玲话锋一转。

        王秋风楞了一下，想了想说：“嗨，别提了，我一朋友，被她相好的给甩了，这不，刚怀了一个月，又不好意思来医院，就想着找人帮忙，看能不能开点药悄悄给流了。”

        “告诉你朋友可得小心点，这女人怀孩子可是大事，这药要检查过身体没问题才能用。”宋玲玲嘱咐道。

        “去了！没有家属带着结婚证来，人家医院不是不给开嘛，她又不敢跟家里说，这才找我帮忙，你说能不帮吗，都是女人，怪可怜的。”

        “也是，不过，可就这一回啊，要是发现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知道了我的好妹妹，忘不了你的好。”王秋风说着双手放到宋玲玲肩上，安慰道。

        虽说宋玲玲不是产科的护士，但也因为王秋风的关系，从产科打听了莫丹的病情，林伟雄在公司不愿多提妻子的状况，王秋风对莫丹身体状况的了解也是从宋玲玲这里知道的。

        “要说你这老板娘，可真是点背啊，好好的双胞胎，偏偏不能生下来，你刚才去看她，她还好吧？”宋玲玲接着问。

        “挺好的呀，还夸我做的鸡汤香呢！”王秋风说着，得意地摇摇手里的保温桶。

        宋玲玲一把抢了过来，“好啊你，这么好的东西都不叫我尝尝，竟想着拍你老板马屁了。”打开盖子作势就要喝。

        王秋风赶紧拦住了她，“疯了你！”语气中甚至有些生气。

        宋玲玲有点诧异好朋友的突然发怒，王秋风赶紧解释说刚才莫丹因为反胃不小心吐进去了，宋玲玲这才疏解。

        “不过，她也吐不了几回了。”宋玲玲感叹道。

        ‘是啊，是吐不了几回了。’王秋风听见好姐妹这么说，心里默默地想，脸上挂着一丝鬼魅的隐约微笑。

        离开了医院，王秋风走在初冬的街道上，路两旁萧瑟的道旁树覆盖着灰蒙蒙的尘土，显得更没精神，街上的行人也包裹地严严实实，透着臃肿和行动的艰难，一辆汽车呼啸而过，掀起王秋风的大衣一角，飞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庞，王秋风伸手捋了捋，露出骄傲满足的笑容，手里的保温桶随着王秋风的身体晃动着，跟着一起晃动的，还有里面装着的鸡汤，以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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