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大年三十，家家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街道上除了零零星星的行人和汽车，再难看到其他的动静，天空中不时响起孩童燃放的爆竹声，一个穿着黑色大棉袄的中年男人带着狗皮帽子，迎风朝光明小区这边走了过来。

        王秋风还躺在沙发上，梁玉芬在厨房收拾饭菜，一股酸菜炖白肉的香味飘到客厅，王秋风抽吸了几下鼻子，有点恍惚，站起身来走向厨房。

        “妈，你这是？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王秋风扶着厨房的门框朝里面问道。

        梁玉芬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吱声。

        王秋风向来不喜厨房的油烟，见母亲不搭理自己，便无趣地退回到客厅，继续躺在沙发上看着大众电影杂志，封面上，年轻女郎单腿放在前面的台子上，透出光白的大腿肌肤，亮片礼服裙低到胸部，着实让人眼前一亮，王秋风看着，心想或许有一天可以这么穿给林伟雄看，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正痴痴地想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啊？大过年的这么烦人，来了，别敲了。”王秋风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开门。

        门外，中年男人提着一塑料袋子苹果，哆哆嗦嗦地哈着气，听到里面的应答声，搓着双手，透出十足的紧张拘谨。

        门开了，王秋风看到外面的男人，有些疑惑，“你找谁？”

        中年男人有些发愣，回过神来后赶紧摘下头上的狗皮帽子，看了看面前的王秋风，轻轻叫了她一声：“小风，是我啊。”脸上僵硬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

        王秋风被这么一句定在那里，虽然面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臃肿的打扮几乎看不出来当年的影子，但是声音她可一点都没忘，她死死盯住眼前冲自己苦笑的男人，眼神里除了因为埋藏多年的仇恨被重新唤起而透出的冷光，还有身为一个成年人对另外一个成年人潦倒至此的蔑视。

        王秋风重重地把门关上，梁玉芬听到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谁啊？怎么不让人进来？”扭头看了看女儿，径直走到门口，重新开了门。

        “玉芬，我来了。”看到开门的梁玉芬，男人好似看到了希望。

        “嗬，进屋吧，外面冷。”梁玉芬让着门外的男人。

        就在男人准备跨进门槛的一瞬间，王秋风从客厅跑了出来，一把推过男人，男人没料想这么一出，差点没跌倒。

        “你干什么小风！”母亲梁玉芬大声呵斥女儿。

        “你给我滚！别脏了我们家的门槛！”王秋风指着面前男人的鼻子大声骂道。

        “你太不像话了！他是你爸啊！”梁玉芬把女儿推进去。

        “什么爸！你别恶心我了妈，您怎么就这么窝囊，啊？您忘了咱们当初是怎么活过来的了？咱们差点没被这王八蛋冻死在街上！”王秋风一边骂着，一边掂起地上的苹果，朝男人脸上扔去，“滚！别拿这些东西恶心我们了！”

        “玉芬，你让孩子骂吧，我活该，我不配当她爸，我连做人都不配。”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打着自己嘴巴，正要跪下时，梁玉芬搀住了他。

        “你这是干什么！都过去二十年了，你别这样了。”梁玉芬一边说着，一边哭，她回头看着颐指气使的女儿，王秋风那里还是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丝毫没有让步。“小风，你爸，他这些年也受够了罪，要不是走投无路，不会舔着脸来找我们的，我们要不管他，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呀！”梁玉芬哭着抬头看着女儿，和王大海一起跪在了地上。

        王秋风拉起母亲，把她推进门去，梁玉芬还想辩解，女儿已经将门关上，独自面对门外的男人。

        “说吧，你找我们来想干什么？要钱？”王秋风双臂抱胸，插在腋窝，质问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慢慢站了起来，耷拉着头，用满是茧子的手掌抹了一下湿润的脸，“你别误会小风，本来我是没打算来找你们的，我没脸啊！是你妈，听你表舅说了我的事，你妈心眼好，觉得我可怜，就打电话让我过来看看你们。”

        “我妈心眼好？您老人家的眼睛倒是越老越亮堂啊，以前怎么就看不见呢？恩？奥，是啊，你那时候满眼满脑都是那个女人，哪还有我妈跟我啊！怎么，她坑了你，卖了你的房子卷了你的钱，把你扫地出门了？呵呵，你可真行啊王大海。”王秋风句句带刺，直戳王大海的痛处，但是他也只能听着。

        “哎？那女人没生个儿子给你？我那弟弟呢，您老怎么不把他带来给我妈看看，哈哈哈……”王秋风冷笑着看着王大海。

        王大海的头越来越低，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双肩因为哭泣不断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也终于压制不住，从鼻腔和口腔里发出来，梁玉芬在门里听见女儿的数落和王大海的哭声，背对着门也跟着哭了起来，多年的恩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心间溜走，她不忍这么折磨自己曾经的丈夫，软弱也好，心善也好，她只想后半辈子能跟他搀扶着走完，也不枉人世一遭的姻缘。

        梁玉芬打开门，把女儿推到一边，扶起地上的王大海，“大海，别哭了，地上凉，跪着腿疼。”

        王秋风伸手想要再次拉过母亲，被母亲坚决推开，“妈！”看着母亲毫无反应，王秋风再次将矛头指向王大海，“当初为了生儿子，你把我们赶出家门，到头来是你自己不中用生不出来！让我妈给你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你这样的，活该断子绝孙！别以为我是你生的，我就会认你，做梦！”

        “别说了！”梁玉芬的巴掌打在女儿王秋风的脸上，王秋风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母亲，梁玉芬打出去就后悔了，正要伸手去看女儿，王秋风瞪了王大海一眼，从楼道跑了出去。

        “你去哪！你给我回来，小风！”梁玉芬在后面喊着女儿，一会便看不见女儿的踪影。

        “哟，这是怎么了一家子？”隔壁吴大妈从外面回来，迎面碰到跑出楼道的王秋风。

        梁玉芬敷衍了一句，便拉着王大海进了家门。

        临近下午七点半，梁玉芬把做好的饭菜陆续端上桌，王大海在旁边打着下手，“小风她会不会去要好的朋友家了，你打电话问问？”王大海看着梁玉芬，试探着问。

        “别管她，这么大人了，出不了什么事，再说她的朋友我也不认识。”梁玉芬把炖好的酸菜白肉血肠放到正中间。

        “这么多年，你怎么样？”王大海坐下，伸手握了握梁玉芬的手。

        梁玉芬有些局促，刚要把手拿开，王大海已经紧紧把她的手握住。

        “咳，凑胡过呗，小风都这么大了，也工作挣钱了，也不像前几年那么受罪了。”梁玉芬看着面前王大海收拾的蘸酱菜，这是当年在东北时，她最喜欢的。

        “都是我，让你们母女受着这么多年的罪，我当时真是瞎了眼，看上那么个货色。”王大海说着，泪水又淌了出来。

        “别说了大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梁玉芬撇过脸去，默默擦拭着眼泪。

        “玉芬，以后，你就让我待在你跟小风身边，不管做什么，让我给你们赎罪吧。”王大海拉过梁玉芬，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梁玉芬看着忏悔的王大海，心里不觉对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有了新的认识，她心里默默想着，无论女儿如何反对，她一定要劝说女儿接受自己的父亲，不光是为了王大海，梁玉芬希望弥补女儿缺失了二十年的正常家庭的滋养。

        梁玉芬放下擦拭眼泪的双手，看着眼前的王大海，听着他动情的忏悔，不觉扑到他的怀里，这种温暖，她二十多年前感受过，如今重又获得，当真是人生如梦。

        王大海抱着梁玉芬，老泪纵横，两人相拥的画面被满桌的年夜饭缭绕的雾气映衬得更加缥缈，亦真亦幻。

        王秋风从家里跑出来后，不知道该去哪里，除夕的晚上，去哪个熟人朋友家里都不合适，还得赔上假笑，本就没有好心情，当真划不来。本想去酒店呆一晚，可是出来的仓促，什么都没带。

        “呵。”王秋风冷笑着看看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块多钱，落寞至极。

        独自走在人行道上，王秋风抬头看了看旁边的路牌--青山路，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林伟雄家所在的小区就在青山路的东边，王秋风好像找到了目标，加快脚步，朝林伟雄家的小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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