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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许恩深给不出答案。

        两个角色,他保持着高度的人格清醒,她却陷入分裂。

        对李既望,她的身体已经诚实地给出本能回应了;但如果是对岑砚,一个隔着手机就能让她正襟危坐的人,她不敢有任何世俗的想法。

        许恩深无解,只能有意无意地躲着岑砚。

        又到周一,班级群里也没人通知张院长是否正常上课,但许恩深就是有点抵触,不想去。

        磨蹭到该出门的时间,她拔下各种电源,关掉煤气,检查下水龙头,然后在玄关穿好鞋,突然一阵恍惚,不确定煤气阀关没关,又脱了鞋,进到厨房又确认了一遍。重新穿上一只鞋,她没来由感受到一种生理反应,就是心脏里像是进了蚂蚁,挠心的痒让心室生出梗住的错觉——她刚才要做什么来着?检查过煤气了,要不要再检查一下水电?萌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刚才穿到一半的鞋子已经被脱掉了,人又不受控地再次检查了下水龙头和各个房间的插座。

        做完这一切,许恩深怔怔地回到玄关,自嘲,“你到底还要不要去上课了?”但是心底似乎开了个巨大的无底洞,空落落的,仿佛无论确认过多少遍的结果,都会被它吞噬,逼着她在这个过程里循环往复。

        就像鬼压床总有挣脱出来的一刻,许恩深最终强迫自己出了门,然而关上门锁的一刻,她又陷入另一个周而复始的怪圈里:门有没有锁上?门锁会不会失效?

        许恩深就跟记忆只有7秒的鱼一样,反复拉拽门锁的把手,心里被不确定的念头反复□□。

        隔壁门“咔哒”一声响,许恩深一惊,佯作第一次确认门锁的样子,扭身就要下楼,殊不知,她刚才的一举一动被岑砚悉数看进眼里。

        典型的强迫症症状。

        “许恩深。”岑砚叫住她,她下意识就收回了踩下去的脚,在墙边乖乖站好。

        岑老师仨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愣是没叫出口。

        “你刚才在做什么?”

        “检查门锁没锁好。”

        “门把手要被你拉坏了。”

        许恩深眼神躲躲闪闪地溜向一边。

        “是不是想反复确认?”

        许恩深憋着嘴,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承认。

        “这样多久了?还是一直都有?”

        好半天,模棱两可地又点了下头。

        长久的安静后,对方才发话,“先上课去吧,院长的课别迟到。”

        许恩深眼看着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家,心脏忽忽悠悠地悬了起来,有种小时候做错事数着时间担心放学回家被算账的滋味。

        院长非常忙,一堂大课只讲了一个小时多一点,便提前下了课。

        许恩深苦于专业基础太差,听得直发懵,不由开始担心自己挂科的可能。

        “一起吃个饭?”

        闻声转头,也没留意宋城则是什么时候在她旁边坐下来的,现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喂喂,我已经是第三次邀请你了,今天又是什么拒绝的理由啊?”

        许恩深眼珠子转向一边,佯装叹气,“要是我说,听不懂张院长讲的课,没心情吃饭,这个理由行么?”

        宋城则“哧”地笑出来,“说实话,我也听不懂,要不组队借饭消消愁?”

        看看时间,正是下班饭点,回家恐怕正被抓现形,她的眼珠子又转回来,“……也行。”

        宋城则眼睛一亮,“走走走,我带你吃野食去!”

        一辆小电驴载着俩人风驰电掣,最终在一溜满是餐馆的路边停了下来。

        许恩深四下看看,虚心请教,“野食是哪一家?”

        宋城则锁好车,炯炯有神地看着许恩深,“学校食堂以外的所有吃食都叫野食,但我最想带你吃的是内家蟹黄饭,咱们先去拿号,等位的功夫正好去买点别的。”

        一看就没少吃,许恩深点头。

        宋城则取了号,顺手在隔壁买了几块热乎的甜糕递给许恩深,“人吧,饿的时候大概率是想吃咸的,但是等垫上底儿了,就总缺那么口甜的,你先尝口热乎的,等一会儿凉了正好解腻。”

        许恩深手忙脚乱接了个满怀,又被宋城则拉去另一个卖甜饮的门脸。

        买好热饮,许恩深忙不迭拽住打了鸡血一样的宋城则,“回吧,这些咱俩足够了。”

        “可前面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许恩深无奈地朝他比了个拳头,“我的胃就这么大,吃不掉就浪费了。”

        宋城则略有不甘地看看前面,“难得叫得动你一回,下次也不知道你又以什么借口拒掉。”

        大概是屡屡被拒,给小伙子留阴影了。

        许恩深摸出手机,“这么的,要不我给你立个字据,毕业前保证把这条街上你推荐的所有店打完卡怎样?”

        “不能是你一人。”宋城则目光炯炯地补上一句。

        “是是是,肯定是跟咱们班的一块儿。”

        宋城则擎着他的甜饮杯,凑到许恩深拿杯的手边,干脆利落地拍了一张照片,附上定位发了一条朋友圈:

        “班里最难约的小姐姐说,毕业前她会跟我们扫遍桃花街,立此为据。”

        许恩深傻眼,她说的“立字据”不是这么个立法啊,但他发都发了,也不好叫他撤回,唉,有种被套路的感觉,扭头狠狠吸了一大口红豆沙。

        “喝不完别勉强,喝个水饱一会儿你该吃不下正餐了。”

        许恩深不同意,“那多浪费。”她晃了晃杯,“我之前下去采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真的会有吃不饱饭的地方……若非亲眼所见,生于和平年代的我们这一代,很难想象。黑乎乎的大灶上,煮着一锅看不清原材料的不知道该称为是粥还是糊的东西,你们年轻人总挂在嘴边的‘猪食’,或许都比那个丰富有营养……”

        许恩深眯着眼回忆,路灯投在她脸上,打出了舞台上追光灯的效果。

        “21号用餐啦。”店门口的叫号机叫到了他们。

        “抱歉,不是故意倒你胃口。”许恩深歉意地朝他笑笑。

        “这有啥,我吃都吃过还怕你说。”瞅着她一脸讶异,宋城则半推半揽地带着她往里走,“进去跟你细说。”

        “这家的蟹粉系列享誉包邮区,拌饭、拌面、馄饨,姐姐你想吃哪样?我其实是想一样叫一种,给你都尝尝的,但……”言及至此,他又耸了下肩,“尊重你的意思,反正你立过军令状了,再来试别的也是一样。”

        “那你推荐什么?”

        “最实惠的莫过于馄饨,馅儿也是蟹黄的,香上加香,但我吃馄饨吃不饱。”

        许恩深捂了捂脸,“我就还拌饭吧,怕腻。”

        “……那我来个面,一会儿你尝尝我的。”

        许恩深看他点完单,迫不及待地问,“刚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那味道……简直终生难忘。”

        许恩深破天荒在他胸口小小的奢牌经典图案上定了定眼神。

        宋城则哭笑不得,特意扯近了给她看,“这是专柜货,我家条件挺好的。”

        许恩深不解地挑眼看他。

        “年轻的时候不都有个叛逆期么,我刚上高二就想出国混个文凭,回来舒舒服服地继承家业,混了半年,我妈拿我实在没招,就搬来了她亲小舅当救兵。我内个舅姥爷曾做过教育参赞,温文儒雅一人儿,既不训我也不骂我,就趁寒假带我去贫困地区公干,所见所闻所感,让我自以为搭建起来的世界观彻底颠覆,一圈下来,我舅姥爷就说了一句,你出生的起点,已经是很多人奔到终点都无法企及的,为什么不能多走一些路,哪怕是前进一米,都是在为后面的人开路。”宋城则回忆这段过往的时候,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店里巡睃,“那会儿不学无术的我,还不知何谓胸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平湖隐惊雷,但我当时就因他那一句迷途知返……”说完这番话,他无意识地攥拳,又松开,看着许恩深,“是不是有点励志?”

        许恩深迎上他的目光,很肯定地点头回答,“非常。”

        宋城则正要再说点什么,冷不丁进来个电话,看了眼手机,他飞快地觑了眼许恩深才接起来。

        “……岑老师。”

        电话那头顿了下,“跟班里同学吃饭?”

        “对。”

        十几秒的沉默,宋城则突然想起来什么,毫不手软地拍了把脑瓜子,兵荒马乱间一时脱口而出,“sorry小舅!下午的课听得窒息,就……”

        “就把我忘了。”

        宋城则讪讪地干笑两声,饶是他再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要不……要不我迅速吃完,打包一份给你送餐上门怎样?”

        “不怎么样。”

        任谁在饥肠辘辘的时候脾气都不会太好,尤其还是无缘无故被放鸽子的岑砚,宋城则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跟底气能提得出这种无脑建议。

        “可是我想……跟屈尊跑一趟,打包送上门更好一些吧?”宋城则垂死谈判。

        “你定位发我。”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宋城则一脸被霜打过的菜色,“姐姐,你介不介意,一会儿加个人?人多……热闹……”违心地说完最后两个字,宋城则追悔莫及地捂住了脸,“我怎么就能把他给忘了呢……”

        许恩深捏了捏耳朵,狐疑地咀嚼出俩字,“你小舅?”

        宋城则心虚地错开视线,“嗯……不是外人……你也认识……”

        细一琢磨刚才那通电话,许恩深嗓子一紧,声调都不自觉地拔高,“岑老师?!”

        她不就是为了躲开跟他见面的可能才跟宋城则来吃饭的么?!

        宋城则双眼尽失高光,“我算是给他得罪透了,失约在先不说,还把他一再嘱咐要低调的亲戚关系给秃噜出去了,啊,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么?”

        “你说呢?”伴随着熟悉的男声在头顶落下,宋城则一侧的肩膀被拍了拍,来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宋城则万万没想到岑砚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刚坐下,之前点的两套饭就被端上来了。

        三个人两碗饭,略尴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谁吃都不是。

        亲甥舅在旁,许恩深很有“外人”的自觉,把自己那份推给岑砚,刚要开口,就被宋城则打了岔,“哎呀,怎么能让女士饿着肚子谦让,小舅你先吃我的!”

        岑砚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转头跟服务生要了个新碗,卷起袖子把面前酱和米饭拌好,盛出三分之一放在许恩深跟前,然后就吃了起来。

        蹭饭的明明是小舅,为什么他会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宋城则正纳闷,就听岑砚问,“还点别的了么?”

        他回回神,“啊,没了。”

        岑砚“嗯”了声。

        宋城则想当然以为这声“嗯”是嫌他抠搜的意思,正想着怎么合理解释一下,就听岑砚说,“先随便垫一下,一会儿带你们去吃别的。”

        宋城则眼睛一亮,给要出声的许恩深做了个噤声的表情,然后低头卷面,生怕吃慢了岑砚反悔。

        饭的分量本就不大,三人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

        一晚上没机会开口的许恩深,等岑砚放下筷子就见缝插针道,“岑老师,我吃好了,要不我……”

        岑砚笑得心知肚明,“吃好了?”

        宋城则轻嗤,“你逗呢,我的猫都比你吃得多。”

        话是没错,岑砚给她盛的那口“猫食”,刚尝出个鲜味儿就没了,许恩深已经想好回家路上买什么零食了。

        岑砚起身,“我去开车,你俩路边等我。”

        宋城则买好单,扯着许恩深往外走,“走走走,可能你跟我小舅没怎么接触过所以才会有误解,我以前也觉得他气场比我亲爸更像爸,但他对孩子们还是很宽容的。你看我今天犯了这么多错,他不仅没说教,还要带我们去吃好吃的,不愧是小舅姥爷的儿子……”

        许恩深用悲悯的眼神看他:你确定么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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