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四
木兰的生活十分规律。
每日卯时起床，熬药、练剑、用饭，早餐后上山采药打猎，下午则留在家中做些杂事，比如浣洗衣裳、处理药材、看看闲书，亥时准点睡觉。
隔上三五日，就去镇上换些银钱和药剂。
她跟姐姐不一样，她一直在努力地生活着。
只是这样的努力，加上金焱成天寻找机会悄悄给她输送的灵气，她的身体还是无法阻挡地衰败了下去。
这天，木兰从沉睡中醒来，看着枕边满眼担忧的小黑鸟，突然说：“小黑，我想吃你摘的果子。”
木兰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还是在遇到金焱之后，才开始努力提升厨艺，开始偶尔去到没什么草药也没什么猎物的地方，静静地欣赏一会风景。
除了会因别人侮辱父亲而生气之外，也就是偏爱这一口甜了。
金焱自然无有不应，悄悄在她腕间送上一缕灵气，匆忙飞出窗口给她找果子去了。
最好的果子生长在山林深处，金焱悄悄舒展开身形，决心要给木兰摘一串最甜的。
·
正是槐花飘香的季节，几个娃娃相约来到木兰屋前采摘槐花。
木兰姐姐家的槐花是全村开得最好的，木兰姐姐的脾气也好，从不会因为他们摘光了低处的槐花而生气，久而久之，娃娃们便都喜欢到她这里来了。
槐树后面屋门紧闭，屋子里也安安静静的，想来主人早已出门去了，几个娃娃没了顾忌，嘻嘻哈哈地玩闹起来。
阳光斑驳，树影摇动，晃一晃树枝，就落下满地幽香，几个娃娃有的横七竖八地挂在树上，有的满头花叶地蹲在树下，玩笑间手里的篓子就已装得半满。
正玩得开心呢，身后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吓得树上的娃娃们差点失手摔下来。
“这是咋了？”挂得最高的娃娃望着下方的伙伴，率先发问。
“……听着像是屋里有人摔了。”离屋子最近的娃娃不确定地回答。
“去看看？”
“去看看吧。”
几个娃娃依次滑下树，手牵着手靠近了另一面的窗口。
窗子里是整洁的房间，一应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唯一凌乱的是半掩在屏风后的床铺，一道人影影影绰绰地映在镂空的屏风上，看上去像是从床上摔了下来。
“诶呀，是木兰姐姐摔倒了，咱们快进去扶一把！”有娃娃认出了屏风后的身影，心急地拉着同伴想要翻窗进屋。
领头的娃娃却愣在了原地，慌慌张张地拦住其他伙伴，手指颤抖地指着屏风一角：“不，木兰姐姐，木兰姐姐她已经死了……”
从他的角度看去，赫然可见一张熟悉的面庞，肤色暗淡，嘴唇惨白，透着肉眼可见的死气。
很快，村里的大人就在娃娃们的通知下来到了屋外，几个大汉携手踹开屋门，刚看了一眼，就摇头叹道：“果然是不行了。”
几个妇人慢了一步，推开男人们扑上前去，此起彼伏地“诶呀木兰妹子你怎么大好年纪就这么去了”“木兰妹子命苦啊”之类的哭喊了一通。
最后以一个汉子的大声呵斥作为收场：“好了，哭哭啼啼的，还不快点收拾收拾，好让木兰妹子早点入土为安！”
于是几人抹抹（鳄鱼的）眼泪，男人们拿了张草席卷起尸身，女人们四散开来收拾（搜刮）遗物，就要将房间主人送去掩埋。
金焱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破旧的草席被几个男人合力扛起，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颊，因为几人粗糙的对待，还在额角划出了一抹红痕。
金焱口中的野果啪地落到地上，鲜红饱满的果实沾了尘灰，四散着滚了满地。
黑色的鸟儿双眼通红，大叫着扑向几个大汉，扑棱着翅膀游走在几人之间，锋利的爪子一伸，便是几道新鲜的血痕。
几个大汉避之不及，节节败退。
“嘶……这哪来的鸟！”
“这不是木兰养的那只乌鸦吗，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他妈的，还挺护主，我不行了，要不咱先撤吧，明儿再来也不迟。”
不消几个来回，几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便布满了血痕，而那大黑鸟两爪滴血，神气得仿佛还能再战几百回合。
几人见势不好，只得扔下草席仓皇而逃。
四周终于恢复宁静，金焱茫然地绕着木兰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落了下去。
包裹在外的草席早已经方才的混乱中散落开来，金焱小心翼翼地落在木兰胸口，弯着脑袋轻轻地贴了贴她的脸颊。
是冰冷的，没有半点生气。
明明不久前，她还能朝他微笑，还能用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他的绒毛。
金焱突然发现，其实这才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死后的样子。
冰冷，苍白，明明还在那里，却已经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他怔愣许久，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退到边上幻化出人形，将面前的女子轻轻抱了起来。
这里不好，我带你去山上，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山谷，那里现在开满了野花，还有你最爱吃的野果，你一定会喜欢的，对吗？
山间的灵气浓度要比其他地方略微高上一些，金焱完全沉浸在悲伤当中，并没有发现，有丝丝缕缕的灵气，缓缓地渗入到怀中人的肌肤当中。
·
木兰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仿佛回到了辽阔的原野，头顶是苍茫的蓝天，她听到自己畅快地大笑着，身体随着起伏的骏马，肆意地向前奔腾。
她仿佛回到了战鼓喧天的战场，身前是凶残的敌军，身后是高耸的城墙，手中的宝剑一挥，便有一捧滚烫的鲜血浇洒在她的身上。
忽而变故乍起，一阵混乱的喧闹过后，父亲牵起她的手，仓皇奔跑在泥泞的小路中。
而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的母亲，却永远地留在了身后的城池当中。
不知何时，父亲的满头黑发染上了花白，意气风发的面容也变得消瘦憔悴。记忆中高大的父亲，满脸病容地躺在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嘱咐她：“木兰，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就算没有了我们，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父亲，父亲……
她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就像记忆中那只快乐的黑鸟，随便扇一扇翅膀，便能在空中自在地翱翔起来。
她爱极了这样的感觉，努力地扇动翅膀，想要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却猛然间被什么东西拦腰抱住，重重地落回了地面。
木兰眼前一黑，重新恢复知觉的时候，就感觉到一双滚烫的手掌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一只揽在腰间，一只托着后背，耳畔是小狗一般呜咽的哭声，温热的水珠一滴一滴连绵不断地落在脖颈。
她不适地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一张白生生的娃娃脸，湿漉漉的眼睛因为震惊睁得老大，透出一种傻乎乎的可怜样，糊了满脸的眼泪来不及收回，在下巴上聚成一滴，啪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木兰缓缓地眨了眨眼，试探着喊道：“小黑？”
呆滞的少年顿时炸开，气急败坏地反驳：
“什么小黑，我叫金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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