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启程

这个时代的照相馆很是安静，毕竟一张照片可不便宜，不过今天来得几人都不差钱，就算今天出照片要加价也欣然同意。
郑珊用手摸了摸麻花辫，拒绝关晴天要将她有些凌乱的麻花辫扎，这可是她精心设计的发型，公式照就将蓬松的麻花辫放到脑后，头包脸很漂亮，等着拍姐妹照就没这么顾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关晴天越拍越上头，衣服都换了三套，发型也让郑珊梳了个和她差不多的，两个女孩坐在一起，脸上是同样明媚的笑容。
“啪......”闪光灯滑过，将年轻的笑容定格在此刻。
和郑珊拍完后，关晴天也不嫌累，指挥着陈嘉拾掇头发，郑珊掏出包中的录取通知书：“师傅，麻烦你再给我拍一张。”
照片中，她抱着录取通知书，露出灿烂笑容。
九月中旬，天气渐渐凉下来，郑珊披上外套踩着自行车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抬头望去目光所及都是金色。
走近才能看到枯黄的小草，凋落的树叶，南飞的鸟雀……
她去了林婶家中道谢，留下两包糕点和十块钱，感谢林婶子这么久的照顾，林婶子却觉得对不起她，始终不肯见她，直到郑珊离开后才红着眼睛出来。
郑珊没有再去和张二山道别，她径直来到郑家坟地里。许久不来，这里依旧干干净净。
她坐在地上，从包里翻出那张让照相馆放大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山海大学
通知书、学校盖章隐约能见，郑珊抽出火柴擦燃。
她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看着照片上笑得开心的姑娘渐渐消失在火焰中。
送郑珊离开那天，关晴天和陈嘉硬是挤上汽车一路送她到邻市火车站。此时人们还能在站台上送走亲人，关晴天拉着郑珊的手双眼泪汪汪：“郑珊，我警告你，你可不能忘了我。”她脖上挂了一个新项链，项链里是郑珊和她的合照。
郑珊用力点头：“怎么会忘了你呢！等我到了学校，马上就给你写信，给你拍照，让你看看广海。”
说起这个，关晴天有些生气：“你看你才带了多少东西，就算广海暖和，你也不能不带一件棉袄吧！”甚至还拉着旁边的陈嘉一起说。
郑珊无奈：“那边真的很暖和，四季如春，我们这都要穿毛衣，那边还艳阳高照呢，三十多度的天气，我穿袄不得热死。”
“呸呸呸。”关晴天没拦住人：“别乱说话，出门在外，最忌讳这些。”
郑珊听话点头：“再不说了，你放心。”
看她乖巧，关晴天这才满意，心想对嘛，她比郑珊大了两岁，平日里总是郑珊照顾她，如今郑珊出门在外，她终于找到机会施展一下姐姐的存在感。
“身份证随身带好，录取通知书也得藏好，听说火车上有扒手专门偷录取通知书高价卖呢！”
“我妈给你做的咸菜放不住，广海那边又热，你路上能吃就吃，吃不完
就丢了，可别吃坏了肚子。”
“还有粮票，全国粮票可贵，也不能丢。”
“……”
郑珊看着面前的关晴天只觉得变化很大，初见总觉得她一团孩子气，得知关晴天二十岁还很惊讶，分明一个初中小女孩，还有点青春期的那种。
可现在呢。
不到一年的时间，面前的女孩笑容多了些，偶尔说话虽然还带着天真，可最是细心认真，就连路上喝水的搪瓷杯都准备了两个，生怕郑珊的杯子被偷。
一句句的念叨，时不时翻看郑珊的行囊，虽然大部分都是关晴天强塞的。她就像放孩子远行的家长一般，千叮咛万嘱咐，总不放心。
陈嘉看着时间，不得已出声提醒，果不其然惹来关晴天的白眼：“你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陈嘉一米八几的高个，很是委屈地解释：“这不是快到时间了嘛，郑珊的火车得两天一夜，我也是想让她赶紧上车。”
关晴天不满意：“郑珊可是硬卧，难不成还能没了？”原来是洪庆峰听说郑珊考上大学后送来了一张卧铺票，几人都庆幸不用坐在硬座上两天一夜。
陈嘉和关晴天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也不太清楚，但陈嘉知道郑珊一个女孩子还真不一定能抢得过别人，不敢反驳关晴天，只对郑珊投去求救的目光。
郑珊抱住关晴天：“好啦，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关晴天的眼泪突然落下：“郑珊，你混蛋，你报那么远的大
学，为什么不和我一个学校。”
这个问题郑珊不知道如何回答，静静地让关晴天的泪水浸湿衣襟。
关晴天嗅了一口她身上的皂角香气，主动推开郑珊：“行啦，你快点走，别一会真没位置了！”
郑珊被人群夹杂着向前涌去，门口处是大喇叭大声吆喝：“别挤…….”
郑珊行李少的好处就体现出来，她不过一个行囊，还是蛇皮口袋，她上车很快，等她到了车厢就伸出窗外打招呼。
关晴天双眼含泪冲她挥舞双手，看见郑珊被挤成炸毛的脑袋，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郑珊摸不着头脑，但也傻傻笑了。
“嘟嘟嘟……”火车即将启程的声音响起，人群更是杂乱，警卫跑来维持秩序。
“咣当…咣当…”火车慢慢动了起来，卧铺窗口人不多，但也不少，都挤在小小的窗口冲着亲人挥舞双臂。
郑珊几乎要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外，关晴天跟着火车的线路一路奔跑，风中传来她的声音：“郑珊，你要好好的。”
向来不大声说话的关晴天再也顾不得形象，冲着看都看不清的郑珊喊道。
陈嘉也跟着跑来笨拙地安慰：“别哭了，郑珊过年就会回来。”
他有些不明白，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如今不过是两人分别去上大学而已，关晴天为什么这么不舍呢？
就连关家父母都不太明白关晴天最近为什么这么缠着郑珊，明明大学生还有寒暑假，等放假的时候还能再
见，一年起码两次。
关晴天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固执地不肯闭眼，直至连火车的影子都见不到。
所有人都不明白郑珊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可她却很恐慌郑珊再也不会回大河村，也不会再回这里。
她祭奠先人，处理旧物，就连送她的照片都写上了此生唯一挚友。一生那么长，她们还这么年轻，她怎么就判定她是唯一的挚友呢。
她很怕，她再也见不到郑珊。
郑珊无坚不摧，怎么都让人抓不住。
陈嘉陪着关晴天离开火车站，初秋天气很好，就连太阳都将人照顾得舒舒服服，陈嘉听见关晴话。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郑珊笑得那么开心。”关晴天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她哭得太久太久。
“我认识她连一年都没有，可我见识了她的半辈子，，说来好笑，我有时候甚至不想认识她。”
“不认识她我就能浑浑噩噩地活着，受到痛苦也甘之如饴，这世上谁的日子不是这样呢？”
“可郑珊总是那么充满希望，她明明身在沼泽却还在努力告诉身边的人，什么是希望。”
“她终于离开了这里。”
“陈嘉，你知道吗？这里不是她的家乡，是她半生噩梦的起源。”
“你还愿意回到痛苦之地？”
“郑珊就像飞往高空的鸟儿，她会选择停留休息，可她不会再允许双脚沾染脏污。”
“她自由地飞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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