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番外 患者（3）

身为Omega，谢守向来比其他人好强。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天生柔软，需要保护，总爱耍些小聪明，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

        喜欢上崔勉是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谢守身边虽说不乏优质追求者，可大多数Beta自小受到忽视，被社会各方贬低打压，不自信宛如刻在骨子里的疤，挖不掉褪不去。

        谢守并不需要敏感卑微的另一半，他想要和势均力敌的人共度余生。

        按理说，Alpha更能符合他的理想型——偏偏他由于少时经历，始终对Alpha过敏，想到AO间犹如野兽的标记方式就直犯恶心。

        如果非要选择，他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另一名Omega在床上大眼瞪小眼、望洋空流泪，也不愿意被Alpha信息素逼得丧失理智。

        直到他遇见了崔勉——一个拥有从骨子里泛出的自信、却又不过分自大的Beta，温柔体贴，遵守原则，简直就是谢守爱情的具象化。

        假如遭受拒绝的不是他本人，崔勉那一脸冷静克制，真诚建议动心患者另请高就的样子，简直古板得有些好玩。

        可因为被拒绝的是自己，谢守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羞恼尴尬。

        于是他单方面留下耳钉这种“定情信物”，就额角突突直跳着离开了。

        事后回忆起来，谢守也觉得自己故意戴一枚婚戒的主意极度愚蠢。

        除了吓跑这位规矩到不行的理想型以外，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

        可事已至此，他的性格也不允许自己轻易拉下脸来求和，所以之后两周时间，谢守都躲在家，面对着智能语音机器人深刻反省。

        偏偏那台廉价的人工智障过于耿直，谢守骂一句，人工智障就跟着骂十句，声声婉转俏皮，句句戳中痛处，气得谢守哭也哭不下去，只好瞪着眼跟这台单线条机器人不带脏字地回骂。

        一人一机活生生骂出了鸡飞狗跳的热闹场景。

        等骂得口干舌燥，他开始想念崔勉买给自己的甜点和饮品，一时间悲从中来，就不吭声了。不多时便撂下满意闭嘴的人工智能，钻进厨房鼓捣起甜品来。

        以至于宅家的那段时间里，谢守的口才和厨艺都增进不少。

        若不是实在太避讳跟陌生人接触，他甚至想要以后开家甜品店——干脆就开在崔勉的诊所对面，旁观崔勉用性冷淡的样子赶跑一波又一波追求者。

        即便自己暂且得不到，至少瞧着别人也讨不到好，也算能聊以慰藉了。

        半个月后，谢守的气几乎全消了。

        想念压过了所有负面情绪，好几次，他都站在街对面踌躇不已，又苦于近乡情怯，只敢面向高楼大厦远远望着，等临近下班时间再仓皇离去。

        有一回，他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白大褂身影，帽檐一压，条件反射就往身后小路跑，仓皇间还撞到了一位陌生Alpha。

        被撞的路人捎着Alpha与生俱来的矜贵优雅，身高颀长，银灰色长发松松系在脑后，一双海蓝色眼眸深不见底，眉间却挤着一团浓云，似乎正为什么事焦虑苦恼着。

        即便如此，在被陌生人没轻没重撞上后，Alpha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高半个脑袋的Alpha止住步伐，虚握一下Omega的肩膀，确保人站正后，就立即礼貌松开。

        “……抱歉。”谢守低下脑袋，几不可查抿了下唇，后退半步说。

        ——虽说他很讨厌被Alpha碰到，可鉴于对方举止合乎礼节，谢守也不好意思反应过激。

        草草撂下道歉后，等对方“恩”过一声，他就马不停蹄绕行离去。

        回到家后，谢守也发觉自己那幅慌不择路的样子滑稽得要命。夜里，他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笑了自己一声。直到困意袭来，他才打定主意，明天就和崔勉摊牌。

        假若崔勉闭门谢客，他也可以以找回耳钉为借口，好歹见对方一面。

        “晚安。”智能语音机器人察觉到主人的困意，终于温柔了一回，轻声说道。

        “晚安。”谢守闭着眼，轻取下右侧耳钉，搁在床头柜上，睡意朦胧说，“祝我明天好运。”

        “——祝您明天好运。”智能机器人呆板重复道。

        在这最后的宁静时刻，整座城市的Omega全都无知无觉，睡得安稳，尚且不知政府正在密谋什么。

        黑夜却像轧上柏油马路的重型车，很沉很重地落了下来，悄无声息，烙印出深可见骨的痕迹。

        谢守这晚难得地做了个好梦。

        他梦见过往伤痕皆是南柯一梦，睡醒后，人生只余美好，不见疼痛。他的父母恩爱，朋友尚在，能跟所有性别的人相处愉快，还在适婚年纪邂逅了一位Beta。

        对方称不上英俊，却足够温柔，举手投足间全是魅力——在某个阳光晃眼的盛夏，对方会亲手为自己戴上一枚耳钉，将一间蛋糕店送给自己当做生日礼物。

        那天，他尝到了对方亲手做的甜点，是一份星星形状的奶酪蛋糕。

        蛋糕盒上用可爱字体印着店名——小行星蛋糕店。

        或许是技艺不佳，这份小蛋糕甜得有些腻人，不过他还是在对方温柔注视下，红着脸一口一口吃掉了整份。

        吃到最后一小块时，他的牙齿突然被硌到。吐出来一瞧，居然是一枚亮闪闪的婚戒。

        简直俗气得要命。

        可谢守还是躺在床上，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或许是这场美梦模糊了梦与现实的边界，未来许多年间，谢守孑然一身，依旧咬牙撑了过来。

        在每个没有崔勉的日子里，他都曾无数次地欺骗自己，幻想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漫长浩大的噩梦。

        只要熬到梦醒，总会雨消云散。

        心爱的人会回来，再用俗不可耐的方式，骗走自己保存完整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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