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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和亲


圣人下旨,封荣慧公主为虞国长公主,许配给鬼方国国王泷盖。鬼方国欣喜异常,与大聿交换了国书,要亲自去边境迎接公主。

        明明是鄙戎怎么变成鬼方了呢?知元没有再去问皇后,这是问不得的秘密。知元猜测大约是鬼方国主亲自到边境迎娶公主,然后聿朝和鄙戎左右夹击,想要将其一举诛杀。

        求和派欢欣鼓舞,大肆鼓吹圣人化干戈为玉帛,是仁德之君,庇佑翟辽城百姓。主战派犹如丧家之犬,朝堂上以头抢地劝谏圣人的不在少数,齐富安甚至绝食抗议。

        鬼方并没有交出解药,而是说已经修筑好了药品库房,可以确保神药不再泄露。至少是保住了城里还未渴死那十分之六七百姓的命。

        虞国长公主是本朝第一位外嫁的公主,规制仪式要求格外高,圣人要亲自为女儿操持。皇后派遣阶柳在万德堂的下处办公,方便与赵献斝随时商议公主出嫁的事宜。

        公主外嫁要封食邑,不知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圣人把翟辽城里刨去皇长子和宋王封地以外的一小块空地分给了公主。公主按照最高等级享有每年一千两白银的俸禄,除此之外,按照规矩该给公主置办的一切嫁妆均折成先银带走。

        这一次段淑仪的耳报神失灵了,等她知道这件事时,两国已经完成了问名这个环节,正在筹备纳吉。

        段淑仪除了哭喊,几乎没什么好方法,这一次她抱来了六皇子,让他跟着一起哭。这么一来便是触了皇后娘娘的逆鳞,宫中所有皇子公主,都是皇后娘娘的子女,段淑仪敢带着六皇子去哭闹,便是公然与皇后作对。

        荣慧公主也好不到哪去,她每天砸茶碗打宫女弄得鸡飞狗跳,三五个宫女也拉不住她,每每深夜她还大哭大闹。知元常常被人从御芙堂叫去淑仪宫里处罚宫女给公主平心静气,按理来说知元算是公主半个老师,公主不能使唤她做事。知元倒不以为意,她只担心公主这爆竹性子,能不能当好诱饵的重任。

        张婕妤的父亲是皇商,常去海外采买,总能弄些新奇玩意进宫,每当有了独特的小物件总爱叫上知元阶柳去她宫里坐坐。

        张婕妤的父亲给她带来了壶嘴很长的锡制茶壶,还有茶砖和骆驼奶。张婕妤一面给给大家煮茶,一面笑道:“我父亲说在屠峪州还见到了令尊,令尊在那里组织村民看守水井,救了好多村民。”

        知元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父亲,书信倒是常有,他只给知元讲风土人情地域风貌,并没有讲过水井的事。知元明白进宫的信件会被左右千牛卫打开检查,所以父亲遣词造句格外谨慎,从不询问宫中事务,知元的回信只诉思念父亲之情,宫中的事能不提就不提。

        父亲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代号,像是一个确定存在又虚无缥缈的不真实的人,他好像是一本不断更新的游记,让知元看到更广袤的世界。但他也是活生生存在的,一个带领者居民保护水井的,真实的人。

        知元突然很想他,忙完了手里的事,回到自己的房间映着月光写信给他。张婕妤的父亲在宫外遇到他这是可以写的,保护水井的事知元不敢写,屠峪州敏感,水井更敏感。

        知元还顺手给大姐姐二姐姐都写了信,自从通讯中断已经许久收不到信件了,知元很想念她们。皇后娘娘赏赐的宫缎分成两份给两个姐姐送去,大姐姐年初生了小外甥,可以给他做襁褓用。二姐姐只怕没机会穿,做些贴身的衣服上身也是好的。

        知元突然发觉自己从没思念过母亲,幼年时母亲常随父亲外出绘制舆图,这两年母亲不大出去了,知元就是对她亲近不起来。

        才要睡时,望月起身轻轻推了推知元,她一脸不屑的念叨道:“虞国长公主又派人来请了,天天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知元无奈,半梦半醒的被人打断最是难受,只能挣扎着起身。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忘了带金步摇,女官不带步摇,明天就要被参奏,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眼睛。

        知元一进院子,先问六哥儿饮食和睡眠情况,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才进了公主的屋子。

        公主好像喝了酒,手里捏着一片碎瓷片,她长得像极了圣人,大约圣人要是女人也能这么美。和沐德不同,公主格外丰腴,只穿着罩衫,露出一段藕节一样的胳膊,白的炫目。碎瓷片就抵在那白璧无瑕的胳膊上,隐隐渗出了红色的血迹。

        段淑仪不负众望,一如既往的在一边哭天抢地,这次还好些,没抱着六皇子一起哭。一屋子宫女又不敢劝,又很麻木的不想劝,在一旁低着头打瞌睡。

        知元一进屋宫女好像都活了过来,安慰公主的安慰公主,解梁上白绫的解白绫,还有给段淑仪拿手绢擦眼泪的。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生怕自己没抢到活。

        除了地上衣不蔽体的琴晚。她的肌肤从破碎的衣服里支离破碎的露了出来,满身青紫,脸上更是可怕,被人打的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望月顿觉血气上涌,忙命几个抢着解白绫的宫女给琴晚披上衣服抬到太医院救治。白绫最近在淑仪宫里出现的频率比知元还高,公主动不动就要上吊,不知道她在哪弄来那么多白绫子,收走一条还有无数条。宫女们解白绫积极,救琴晚就都迟疑起来,望月点了几个名字,她们才不得不把琴晚抬去太医院。

        她们不是冷漠,她们怕下一个躺在那的是自己。

        知元已经很累了,她一反常态的冷着脸,斥问道:“公主可知无故殴打宫女有罪?”

        荣慧本就对知元来了根本就不关心她而关心那个宫女大为不满,经此一问更是火冒三丈,把手里的碎瓷片直直扔向知元。她不敢真的打知元,扔的偏了点,知元也没躲,瓷片打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荣慧冷笑道:“咱们大聿朝都需要我去救,还差这么一个小宫女?我想打哪个就打哪个,想杀哪个就杀哪个。”

        知元索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也不看她,“是吗公主?要是公主这一去,能得鬼方国主喜欢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得国主爱重……”知元停顿了一下,很慢的喝了一口茶。“公主也读史书,前朝的理金公主和亲,不得番邦喜欢,也不得皇帝皇后怜爱,最后被夫君拉到靶场,梳着高高的发髻让士兵当靶子练手,最后落得个惊惧而死的下场。”

        荣慧公主拍案而起,“你敢咒我!”

        知元冷笑道:“公主是金枝玉叶,为臣的自然是想要保全公主。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归来。鬼方国山高路远,若是公主再不得国主的宠爱,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荣慧瘫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两只手心里,旋即抬头,高傲道:“我是大聿公主,区区一个鬼方国主,敢奈我何。以我的美貌,国主怎会不爱重?”

        知元没有回答,只是眼带戏谑的看着她。理金公主难道不美?美貌足以吸引那个阴狠的国主吗?公主坐的端正,哪怕是情绪激动,头上的步摇也只有微微的晃动。点点金光映在头上,更显得她脊背挺直,姿态高贵。只有微微抖动的唇角,隐晦的显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知元抓住了这个恐惧,她不紧不慢的起身,拱手告辞道:“臣不得不提醒公主,若是婚期之前,公主能得圣人与娘娘疼惜,一生荣华富贵便有望了。”

        知元说完后退了两步算是尊敬,而后转身就走,只留下了气急败坏的段淑仪和惊慌失措的荣慧公主。

        离开了淑仪宫,望月忧心忡忡道:“姑娘,这荣慧公主怎么说也是长公主,她撒个娇皇后也不好不理,得罪了她……”

        知元朗声道:“教育公主本就是我的职责,希望公主以后能谨言慎行,受天下所养,为天下臣民尽忠是公主分内之事。”

        知元刻意大声说给公主的宫女们听,就是要她们回去传话。她说的投入,没注意身后来了一队人,待发现时,太子已经领着左千牛卫的人走到了近旁。

        知元忙行了请安礼,这个时辰大概是夜间最后一个班次,巡完这一圈便该换防。

        太子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请表妹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小宫女的命救回来,用什么药都无所谓。”

        他这么说是担心荣慧受罚。立国数十载,李氏以宽仁治国。要是宫里出现了殴打宫女致死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荣慧若不能和亲,那么走的就一定是沐德。

        知元点了点头,送琴晚去太医院的小宫女来报,柳太医说她被打的虽重,去没有伤及内里,好生调养也就好了。奇怪的是,这事太子是怎么知道的,这才发生了多久,知元心底发毛,莫非太子在宫里也有眼线?

        太子温和的看着发愣的知元,邀请道:“表妹怎么回去?今晚月朗星稀,我陪表妹走走。”

        知元下意识的看了看太子身后的许涉巍,他的表情没变,只是用眼神提示知元不可以。知元抬头看了看太子,他的眼神真诚又滚烫,睫毛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目光,坚毅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绒绒的白,不知怎么,明知道不应该,知元还是点了点头。

        太子回身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侍卫立即分成两组,向两个方向走去。在这个盛夏的夜里,也许是夜风太美,知元选择性的忽略了许涉巍从远处发射来的警告的眼神。

        骤然身边只有太子和望月,知元很不习惯,太子回头看着望月,微笑道:“望月姑娘先回去,我会把尚宫安全送到御芙堂。”

        望月没有回答,先是看了看知元。知元一时间不敢去看她,知元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与太子独处,生怕回头看望月的眼神会暴露内心的想法。望月偏生了犟脾气,站定了不走,知元只得回头轻轻对她说,“你先去吧。”

        他竟然连她身边侍女叫什么名字都记得,知元忍不住看了看太子的侧脸。太子一手握着千牛刀柄,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一手小心的护着知元,他目不斜视坦荡的看向前方,知元不愿显得小家子气,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太子的声音在这炙热的夜风里像是一曲低沉又温柔的古筝,他只是随意的与知元交谈着,就像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知元生怕没有话和他讲,可他总有话题,丝毫不让知元尴尬。

        知元和太子沿着泉水绕了一大圈,也没有人提议,两个人信步走了最远的路。远远看到御芙堂,知元心底竟泛起一丝不舍。

        太子叹息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为这皇宫还不够大而遗憾。”

        知元心底通通通的敲起了鼓,天气很热,她担心自己鬓角的汗珠蹭花了脸上的脂粉,看起来一定很狼狈。心里想着这些,太子说的话就没大听清楚,她想问他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太子对知元的默不作声不以为意,他爽朗的笑了笑,“表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为我母亲服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知元忙抬起头要辩解,太子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早点回去休息,你看起来很辛苦。晚安。”

        太子对知元温柔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御芙堂。望月大约已经等了很久,气急败坏的跳到还看着太子背影的知元面前,吓了她一跳。

        望月质问道:“姑娘去哪了,走了这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知元收回目光,迷茫道:“那么久吗?我还想说,今天有风,走的格外轻快。”

        望月认真的抓住知元的双手,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道:“姑娘,你可别忘了老太太的话,你想嫁谁都行,太子碰不得。”

        知元自然记得,祖母甚至说过不想让知元嫁到小门小户,宁愿让圣人不悦也要为她求一门好亲事的话。

        只是那天之后知元再也没见过太子,一直忙着筹备给荣慧公主送亲,太子就被忘在了一旁,除了偶尔几个失眠的夜里,知元一闭上眼睛就是太子手握佩刀站在月光里的模样。

        琴晚被柳太医亲自救了过来,知元担心她到处受欺负,就把她留在了御芙堂。琴晚感激不尽,对知元五体投地,不过她素来体弱,望月便也不叫她做什么,无非是洒扫庭除的杂事。

        无论如何,终于到了荣慧公主出嫁的那一天。圣人与娘娘太后自不必说,就连王妃命妇们都来相送,连知元的大伯母都在一群衣香鬓影里。

        知元天不亮就起床,强打着精神小心操持典礼流程,生怕出一点小错,可她总感觉有什么遗落,拿着记好流程的丝帛看了一遍又一遍,分明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直到虞国大长公主泪别圣人与娘娘,缓缓走向那辆八匹马的马车时,知元才猛然发现,这鲜红的会场里,没有段淑仪。

        这大概就是为人妾室的悲哀,就算是圣人的妾室也是如此,含辛茹苦生养的孩子都是别人的,一生给正室为奴为婢,女儿出嫁无关的人都能来,唯独生身的母亲不能来送一送。

        知元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心底一阵悲凉,就算是段昭仪多么短视粗鄙,此刻也一定肝肠寸断吧。

        马车旁一匹纯黑的骏马上高高坐着一位年少的将军,那是吴国公的长子章昀成。他的出现甚至冲淡了会场上的悲伤气氛,年轻的命妇们都在偷偷打量,有年纪的更是肆无忌惮,还有几家夫人不顾典礼,把吴国公夫人团团围住,想把自己家佃农的女儿引荐给国公府。

        章昀成从没上过战场,两个月前才封的将军虚衔。这源于一场博弈,送亲公主,一路有各州府护航,又不用出国界,可以说是无惊无险万无一失的会立一件大功。京中的纨绔子弟没有不想争夺这个位置的,特别是远在前线将军们的公子。好几位将军为了儿孙前程,花了大价钱递上了自荐书,结果却一一落选。

        最后迫于各方压力只能放弃武将,选择了文官之后。边境战事频仍尚且如此,可见圣人对将军之忌惮,若是边境太平,现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抹红绸突然出现在章昀成身后,竟然是芜苒,她不是在翟辽吗?怎么突然回来,还送公主出嫁了呢?知元下意识的看了看太子刚才站的位置,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

        知元心情复杂的看着送亲的队伍,荣慧虽不讨喜,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倒也可怜。突然,知元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嫁给鬼方国主是圣人的计谋,那荣慧到底会嫁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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