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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杜芳妧


杜芳妧是个漂亮姑娘,具体有多漂亮,大概就是她因为美而和十里八乡知名的大孝子一样知名。而后者为了照顾瘫痪的母亲,每天背着她出入各处足有20年。

        十年前的夏天,孝子被太守看中,出任幕僚。后来听人说,太守极看重这位幕僚,有事都先与他商量,不知是不是太守的事务分散了孝子照顾母亲的精力,当年他的母亲就过世了。

        杜芳妧也听说了这件事,她小的时候那位老妈妈还没完全瘫痪,老妈妈还亲手给她做过蜜糖吃。蜜糖真甜,母亲从不许杜芳妧多吃的,那一小罐蜜糖是她记忆里最美妙的味道。

        听说老妈妈过世,杜芳妧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她不敢哭,因为母亲说哭肿了眼睛最难看,蜜糖也是,姑娘家吃多了蜜糖会变丑。

        对于杜芳妧的母亲杜孙氏来说,变丑比死还可怕。

        她年轻时是歌女,比她女儿和孝子的名声加起来都要知名,美貌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和海量的拥趸。男人们像过江之鲫一样热烈的追捧她,用金钱、珠宝、诗词不断为她的美丽加冕。

        直到有一天,一直以来的恩客出现在了更加年轻的歌女船头。危机总是来的突然,杜孙氏几经选择,选上一家有田庄的富农。

        她离开了莺歌燕舞的游船,出现在了从没有踏足过的村庄,没人知道她曾经是风尘女子,都倾倒在她的美貌里。

        杜芳妧是一个意外,自从她出生,杜孙氏每天都在懊悔,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夺走了她的美貌。她白皙细嫩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斑点,紧致窈窕的身形变得松垮,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杜孙氏严词拒绝了丈夫再生孩子的要求,反手给他纳了三房小妾,爱生就和她们生去吧,反正杜孙氏绝不再生。

        杜芳妧是早产儿,也有一种可能,她是杜孙氏在花船上有的,不管怎么说,杜孙氏对女儿倾注了无尽的心血,她知道美丽能给女人带来多少便捷。

        生在村庄里,美丽并没给杜芳妧带来财富,除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其他什么也没有。

        杜孙氏比谁都着急,她知道美丽稍纵即逝,若不快速变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宫中内长侍来给圣人选妃是个难得的机会,杜孙氏怀揣着自己在风月场里用青春美貌换来的金银偷偷去见了这位真龙天子的使者。

        看在拳头大的珍珠的份上,内长侍决定见一见这位杜姑娘。原他也没在意,虽说杜孙氏风韵尚存,但一个山野丫头,也未见得会美到什么地步,不过是见一面而已。

        杜孙氏知道内长侍见惯了美人,特意给杜芳妧精心装饰了一番,衣着首饰皆选清丽之色,脸上胭脂水粉都力求自然浑然天成,这一些都需要极高的功夫,除了杜孙氏,旁人断然没有这样手段。

        杜芳妧身量很高,婉若游龙一样游进了太守府。内长侍身边有几十位仆妇伺候,虽是各个屏声敛气,却依旧有衣袂呼吸之声。杜芳妧走进屋子时,连这样细微的声音也静了下去,若是只听声音,整个屋子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这样的万籁俱寂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内长侍才不动声色道:“转个圈我看看。”

        杜芳妧抬头一笑,婀娜的转了一圈,这一圈之后内长侍的态度变了一些,他站起身请杜芳妧上座。他不得不变了态度,这位绝世美人带回去,圣人一高兴,内长侍此生无忧。

        经过了细致到严苛的身体检查之后,杜芳妧成功出现在了皇宫里。当时还是张贵妃的太后亲自接见了她,对她极其满意,连说了五六个好,笑得合不拢嘴。

        老圣人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张贵妃急需几个美人把他榨干送他赶快归西,九皇子好不容易得到了太子之位,得早点送走老圣人以绝后患。

        几个美女不辱使命,老圣人经常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即便如此他还是与美人夜夜笙歌,张贵妃早就摸准了他的脉搏。戎马半生几乎没有享乐过得圣人,一旦过惯了温柔乡里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杜芳妧的运气不太好,还没轮到她用美人计,纵欲过度就害死了老皇帝。本应该最受宠的妃子,转眼就成了即将填补殉葬坑的将死之人。

        张贵妃对杜芳妧仅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惋惜,她心里有其他大计划。久在宫闱,张贵妃太明白什么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九皇子能顺利当上皇帝,她张贵妃功不可没,可等他登基第一个要清算的必然就是张贵妃。

        不对,不是张贵妃,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需要一个保护神,一个暗夜里目光炯炯的保护神,他的名字叫雨探首领。

        伍衣寒是他师傅最得意的徒弟,必然是要承接这个位置,只是他不知道,他登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天,就是他师傅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新圣人给上一代雨探首领亲自送上一杯毒酒,他明知道是毒也要含笑着一饮而尽,给圣人干脏活,现在不死,名字也早在阎王爷那里挂了号的人,根本不怕那一杯毒酒。

        杜芳妧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接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杜孙氏听说圣人驾崩,痰迷心窍登时昏了过去,再醒时整个人状如风魔,扯着脖子哭嚎着,“误我芳妧。”她嚎了几天几夜熬尽了心血,死在了一个冬夜里。

        太后亲自下令,念在杜芳妧年纪小进宫时间短,允许她在殉葬的人中最后一个赴死。

        伍衣寒很难收买,无论是金银、地位、美女,他都拒不接受,冷冷的态度一度让太后娘娘咬牙切齿,暗地里骂他不识抬举。

        太后找不到他的弱点,只能让人日夜跟着他。伍衣寒不是凡人,谁也跟不上他,至于他的踪影更是查无可查。

        直到有一天,他露出了破绽,被太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伍衣寒穿着小黄门的衣服游走在宫城之间,忽见太妃远远走来,竟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没动地方。

        太后大喜,这哪是探子发现的破绽,这是伍衣寒故意让看见的破绽,他想要杜芳妧。

        虽然并不容易,但是太后志在必得。

        新皇才26岁,与朝臣交涉沟通均靠太后指点,此时根基不稳,太后想要个将死之人自然没什么难度。

        太后是这么想,她以需要人作伴,看杜芳妧合眼缘为由,要把她留在身边。

        向来言听计从的圣人竟回绝了这个要求,先帝的女人没有子女都得殉葬,这是祖训。

        这个毛头小子敢用祖训压人,太后冷冷的推迟了殉葬计划,暗中联络臣工上书,劝谏圣人不让杜芳妧殉葬。

        一个说太妃年纪尚小,先帝必不忍她陪葬。另一个说她还没有伺候过圣人,算不得遗妃。还有人说应该留一个人在皇庙里给先帝祈福。

        圣人先是置之不理,却没想到,请愿的奏疏如潮水一般涌来,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先帝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这是立威的时候,要是这件事满足了太后,以后就得满足她更多不合理的要求。

        太后更明白这个道理,竟然玩起了绝食那一套,一个老妇,绝食三天依旧精神矍铄,要是说她没作弊,鬼都不信。众大臣可不这么想,太后绝食,他们如丧考妣,痛哭流涕的要求圣人满足太后这个小小的心愿。

        圣人第一次和太后争斗立刻败下阵来,总不能为了这件事,让群臣跪在东阖门外面哭其他的事情什么也不做吧。

        圣人暗暗记下了这些臣子的大名,在今后十几年的漫长岁月里,他们被贬官流放甚至相当一部分人失去了性命,谁让他是皇帝。

        太后才不在意,朝堂上的官员没有什么用,她要的是雨探,有了雨探朝堂上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从杜芳妧这个角度来看,是太后救了她的命,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哪天伍衣寒对她失去了兴趣,她会立刻失去活着的权利。

        她那时候只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伍衣寒爱的就是她这一份天真。在太后的暗示和默许之下,在松林的保护之中,他们有了两个孩子。

        每次生完,她身边的宫人都会换上一批,一开始她以为这些人到了年纪外放出宫了。后来她才明白,这些人为了保守秘密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杜芳妧不可能永远那么天真,她渐渐懂得,没有伍衣寒她就会死的事实,她为自己感到悲哀但是毫无办法,她本就是该死的人。

        伍衣寒游走在黑夜之间,冷心冷肺的替圣人处理掉圣人不想再见到的任何人,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除去杜芳妧,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安慰他这部分罪恶的灵魂,他甚至经常在想,要是没有杜芳妧,他可能早就在黑暗中失去了自我。

        他不后悔爱上她,还和她有了孩子。孩子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他们年少冲动,太后老谋深算,甚至是太后故意让她们有了孩子,帮他们遮掩,然后在孩子一降生的时候,就安排人控制住了襁褓里的婴儿。

        从前孩子稍微长大,不会无故的哭起来时,伍衣寒偶尔会把他们带进宫来给杜芳妧看一看。杜芳妧每次见到孩子都笑得格外开心,她把偷偷给孩子做的小物件取出来,在他们身上比划着,有时大了有时小了,她总会天真一笑,说自己连孩子的身形也记不清楚了。

        伍衣寒把孩子带进宫,冒死就是为了看她一笑,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他愿意拼命保护他的月亮。

        现在他不是不愿意把孩子带进来给她看,他自己也见不到孩子,太后要求他尽快了结圣人,让太子上位。如果他做不到,他就永远见不到孩子。

        他不能告诉杜芳妧,他不愿让她担心。她在他怀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这样的时候他总会充满悲情的想着,他想要她永远天真下去。

        所以他淡淡的笑着说:“那两个小东西活泼得很,带进来怕让人瞧见,过段时间再带给你看。”

        想到儿女,杜芳妧开心的笑了,她取出送给女儿的睡鞋,这睡鞋下了极大的功夫,上面绣的小花猫好似下一秒就要喵出声来。

        伍衣寒笑道:“孩子才三岁,哪穿得上这个。”

        杜芳妧好似预感到了什么,忧郁道:“早些给她预备着,早晚有用到的那一天。”

        伍衣寒忙道:“用的时候再做,你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不过是睡鞋而已。”

        杜芳妧惨笑道:“我先练习着,怕用的时候做不好。”

        这个笑让伍衣寒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他想让她快乐的笑,真诚的笑。了结圣人的方法几乎是没有,圣人的饮食他碰不到,每次出巡都有无数人跟随。虽然他们经常会独处,但是他可以确定在房间里黑暗的角落隐藏着无数死士,只要他敢轻举妄动,顷刻之间就会丧命。

        可以利用的机会也并不是没有,陈王一直在暗中谋反,他是先帝三皇子,先帝垂暮那几年,年年都由三皇子代他去年终祭祖,奈何陈王嘴上没个把门的,饮酒多了大放厥词说什么他必然是下一个皇太子,被雨探告诉了先帝,否则陈王很有可能现在就是皇帝。

        如果伍衣寒在谋反的事情上给陈王行一行方便,整个皇室颠覆过来,太后再也不能控制他们,他就能带着杜芳妧远走高飞。

        陈王有一外室,名唤白贞,陈王难见,白贞易见,不过是多用些金银。

        白贞家里装饰着无数散发着异香的帷幔,行走在其中若无人指引极易迷路,有人说这是白贞的机关,若有人擅闯能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伍衣寒走在帷幔之间不屑的笑了笑,真想闯入,一把火烧了它们即可。

        迎面一个小童走来,那小童对引着伍衣寒的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忙让道一旁,也让伍衣寒向一旁让一让。

        伍衣寒初来乍到不明所以,还是侧身让开了路,对面的小童引着两个男子向外走,他们不认识伍衣寒,伍衣寒却认识他们,太子和他的心腹许涉巍。

        太子路过伍衣寒时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人从未在白贞家里见过,又十分眼熟想不起来。

        在这里遇见太子并不奇怪,伍衣寒早知太子经常到白贞家里来,雨探的眼睛遍布京城。这些消息被他拦了下来,要是被圣人知道,对太子是极大的不利。

        伍衣寒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帷幔,这不是迷宫,是为了防止有人在上面偷窥,防的就是雨探这类人。这也防不住,太子的行踪伍衣寒了如指掌,会不会也有其他人暗中盯着自己呢?伍衣寒不寒而栗,惊惧不已。

        白贞一副家常打扮,一身衣物皆是半旧的布衣,全身上下不见珠饰。她跪坐在亭子中间,面前一个小香案,她一双纤白的手正在抚弄着香灰。

        见伍衣寒来了,白贞柔柔一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伍衣寒在她对面跪坐了。

        白贞笑道:“先生为何而来。”

        伍衣寒开门见山道:“我有王爷想要的东西,请夫人代为引荐。”

        白贞放下手里的香篆抬头道:“你一来就犯了我两个禁忌。”她轻轻把香粉倒在香篆上,轻声道:“我一不喜别人叫我夫人,二不为求王爷办事的人传话,先生请回吧。”

        伍衣寒思索片刻道:“冒犯姑娘并非本意,在下有一事求一求姑娘。”

        白贞笑道:“请讲。”

        伍衣寒低声道:“我想把皇后之位双手奉上送给姑娘。”他一边说一把晃了晃手里的令牌,雨探两个字直入眼帘。

        白贞抬起头,认真的看了看伍衣寒,起身道:“先生,请内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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