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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术尔古


车队重新启程时,天气骤然从风和日丽转阴,风也变大,呼啸着吹过众人。

        卓靖持走到最前面查看情况,示意车队放慢速度。知元没见过沙尘暴,好奇的向外看,整片天空都变成了泛着粉的棕黄色,视线被不透明的空气打断,只能看到最近的物体,远处的什么也看不见。

        风瞬间大到面对面也要大喊才听得见的程度,李圭命亲兵把公主的车轿仔仔细细的封了起来,让她们轻易不要出来。

        卓靖持还要赶路,李圭坚决不同意,风沙很大,甚至能卷起牲畜牛羊,要等风头过了再走。

        知元她们在轿子里听见这话,惊恐不已,忙用腰带把彼此绑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吹走了。

        狂风像暴怒的圣人,耳边都是雷霆之声,大风卷起飞沙走石一股脑的砸向车轿发出让人心惊的声音。公主自幼怕声,每到夜晚侍女们都要屏息静气她才睡得着。刚才从王府出来没哭,第一次见到恐怖的天气,惊恐的躲在马车一角,竟然要哭起来。

        知元和望月一起抱着沐德,温柔的安抚她,可不知为何,隐隐约约好似听见了刀剑的声音。

        良久,突然有人掀开轿帘,知元大惊,先是把公主藏到身后。狂风卷着很细的沙子扑进轿内,带着一股烧糊的气息,呛得她们咳嗽起来。

        进来的卓靖持满脸黄沙,看起来十分狼狈。卓靖持拽了拽知元的衣袖,示意她坐过来一点,知元急着关上帘子,急急忙忙把卓靖持推了出去,自己也跟着下了马车。

        马车外的景象恍如末日,狂风大作,天空从棕黄色变成了深粉色,能见度更低,只能看到面前的彼此。

        卓靖持抓过知元的脖子,在她耳边大喊道:“知元,我有事求你。”

        车外的空气让人难以呼吸,只一小会便好似有人用火把燎了口鼻一样难受。卓靖持不知从哪抽出一条手帕绑在知元脸上,大声道:“我们刚才遇到了狎羌人,我看到他们抓走了芜苒,我要去救她。”

        知元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芜苒在军营里,如果她被吓狎羌人抓走,那岂不是狎羌人破了翟辽城?知元担心姐姐,不知她现在如何。

        卓靖持赌咒发誓道:“我只带走三分之一的人,我真的不能不管她。”

        知元回头看了看公主的方向,犹豫片刻,然后下定决心道:“咱们从京城带来的人你只能带走三分之一,而且不能恋战,能救得下来最好,救不下来就立刻返回。”

        卓靖持郑重道:“好,我保证,我会尽快回来。”

        知元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卓靖持还是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一走,风就变小了,空气依旧呛人,能见度却远了不少。

        知元回到车上,沐德焦急道:“姐姐怎么了?”

        知元取出和公主一模一样的斗篷给自己和望月穿上,尽量镇定的安抚她道:“沐德,一会如果有意外,我说如果,我们一点也不要犹豫,往玉和的方向跑。”她一面说一面把术尔古的画像绑在沐德斗篷内侧。

        李圭怒不可遏的猛的掀开轿帘,激动道:“你让卓靖持走了?”

        大风又卷了进来,知元耐心道:“他看见芜苒被抓住,我怎么能不让他走。”

        李圭生气道:“万一是计谋怎么办?等他走了他们再派人劫持你们,怎么办?”

        一眼不发的望月突然不动声色道:“她不敢。”

        李圭的瞳孔仿佛都缩小了一些,惊讶的看着望月。知元也诧异的看着望月,近十年相伴着的人竟然有一些陌生,望月梳着未出阁姑娘最喜欢的齐刘海,从前并不觉得这刘海有什么,如今看来这刘海好像遮住了她的精气神,让望月变成了陌生人。

        就好像是要应验李圭说的话,风沙慢慢停了下来,一个马队正在快速的接近送亲的车队。

        李圭站在高处望去,回头惊讶的看向望月,望月也跳到高处去看,一队混乌人正在以很快的速度策马过来。

        望月回身对知元道:“姑娘,情况不妙,让所有扮作公主的女孩子向四处跑开吧。”

        望月的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知元被她的坚毅和果敢震慑住,依她的话让所有女孩下车,她们的安全无法保障,知元只能反复叮嘱她们快跑,明天再回这个地方集合。女孩们知道自己的宿命,反而安慰起知元来。

        望月一把抓住泪眼婆娑的知元,坚决道:“姑娘,回头再哭,我们得走了。”她一面说一面飞快的换上了和公主一样的斗篷,跳上了李圭的马,李圭竟然恭敬的等待望月下一步指令。

        望月回头对知元大声道:“姑娘,骑上马一直往东南方向走,那有一片小山,在那和他们绕圈子,等到安全了就去跃虎峰去找宋嬷嬷,你说你是许知元,她会用命保护你。”

        她说完就和李圭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正在靠近的马队冲了出去,知元莫名的相信了望月,强行记下了她说的话,把沐德放在前面,用最快的速度骑马跑了出去。

        风沙虽然小了不少,可在疾驰中打在脸上也让人疼痛难耐。沐德拿出自己的手绢系在知元脸上,也给自己裹住,知元眯着眼睛,不顾一切的向东南方向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身后有嗖嗖的声音掠过,有人在放箭。知元不敢回头看,只能不顾一切的向前,突然箭的声音不再凌厉,变成了很闷的声音,一支冷箭射中了知元的左肩。

        控制着飞驰的马时这样剧烈的疼痛仿佛让知元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精神,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紧了缰绳,凭借刻在记忆里的动作控制住了方向。

        疼痛是渐进的,然后在一个制高点,以一种海浪的形式不断拍打着知元。还好她们很快找到了那一片小山,这一片重峦叠嶂组成的小迷宫刚好可以让她们隐藏起来。

        知元把沐德的斗篷脱了下来,忍着疼绑在马身上,然后含泪拍了拍它,马儿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宿命,向西北方向极速奔驰出去。

        知元没有想到自己有这么强大的意志力,她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追兵的方位。知元紧紧牵着沐德的手,和身后的追兵在这一片山里绕圈子,有时以为甩开了他们,刚松一口气,就又听到了脚步声。知元心里一沉,大概他们人手不够,不能大规模搜山,只能用疲劳战术,不让她们休息,让她们一直移动。

        知元看了看沐德,沐德也抬头看她,两个人都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鼓励彼此。知元暗暗猜也许到天黑他们就会离开,可他们没有,一直在和知元她们绕圈子,幸好这一片山足够大,绕了一天一夜还没绕完。知元的体力和精力都到了极限,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听脚步声然后绕开,歇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再绕圈子。

        沐德很担心她,经常去看她背后的伤,万幸的是没有流太多的血。晚上黑的几乎看不见,知元凭着白天的记忆硬生生绕开了身后的追兵,就在天快亮时,知元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沐德刚要说话,知元忙对她摇了摇头,支撑着站了起来。左肩上的伤口一阵麻木蔓延到了整个左侧身体,知元下意识的看了看地上,有些血迹,忙用脚带着尘土抹去。

        不能停下来,知元对自己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一旦停下来很快就会被发现。知元抬起右手牵住沐德,仔细辨别脚步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沐德一只手牵着知元,一只手用力捂住嘴,眼泪很大颗的落个不停。

        戈壁滩上的夜晚冷彻心扉,只能不停的走动,困倦和寒冷不停的侵袭知元,让她整个左臂都失去了知觉。太阳升起时,知元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冒险带着沐德躲进了一处小山洞。

        知元只能侧身靠着,她不敢睡,只能用尽全力把公主护在身后,每当她困的张不开眼睛时,她就拼命拨一拨后背上的箭,让剧痛来提神。藏起来很冒险,因为没有退路,可她们现在也没有办法,知元满脑子都是皇后的样子,就算为了皇后也一定要保护住沐德。

        知元颤抖着从袖子里取出卓靖持给她的药,低声对沐德道:“沐德,你听我说,一旦他们发现我们你就用我的匕首刺我身上要害的地方,然后你再吃掉这颗药,你记住,我们不能活着被捉住,知道吗?”

        沐德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迟疑着接过药丸放在荷包里郑重的点了点头。知元挤出一个微笑,伸出右手拦住她,低声安慰道:“睡一会吧,我盯着。”

        知元疲惫到了极点,她手里抱着昏睡的公主,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在这个近乎于是等待被宣判的时候,知元一下子想起过去,想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大姐姐还没嫁人,知元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全家最受宠的便是大姐姐,祖母常常进宫都是大姐姐相陪。知元也想进宫去看看,只是她从没主动说过,也没见祖母有这个意思。二姐姐到不在意进不进宫,她要么跟随二伯父在军营,要么就在家习武。只有知元喜欢宫里各色时新点心。

        每次约摸着祖母和大姐姐快回来时,知元就跑到许府高高的门槛上坐着,眼巴巴的看着皇城的方向,她不会无聊,都是一面看一面数头上的流苏,那流苏很奇怪,每次数出来的数字都不一样,大概数个五六个来回,祖母她们准能回来。

        这时候祖母会亲自捧着点心盒子下来,好像知元才是离家归来的人一样,祖母会张开双臂去抱她,这让知元十分疑惑,明明祖母也是喜欢她的,为什么总不带她进宫呢?

        要是祖母给的小枕头在就好了,知元真想抱着它,哪怕只是靠一会,也许永远不会相见了,知元甚至仿佛听到了祖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子就是在知元快要绝望时突然走进来的,他穿着他的重甲,一只手放在千牛刀柄上。

        知元想哭,她张了张嘴,太子伸出手,“好,我都知道,不要说,什么都不要管,睡一会吧,有我在。”

        知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好像有人把全世界都放在了她身上。太子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连同公主一起抱在了怀里,“别怕,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知元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的铠甲是凉的,知元滚烫的脸贴在上面,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安全感,太子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等我回来。”

        许涉巍脸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太子走了以后,他脱下披风盖在了知元和沐德的身上。

        沐德惊慌失措的指着知元的后背,压低声音道:“远嶂哥哥,姐姐受了伤。”

        许涉巍强作镇定的点点头,取出两个水壶给她们喝水。本来她们是饿的,可是饿足了时间便也不觉得难受,只是渴的受不了,二人捧起水壶,喝光了每一滴水。

        许涉巍把知元翻过来看了看她的伤势,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烫的,说明伤口已经有了感染。可此时却毫无办法,太子只带了一小队人来,幸好有军犬找到了知元她们,还得先消灭了来追踪的人才能带他们走出去。

        许涉巍让人守在门口,起身出去支援太子,知元困倦到了极致,竟然斜靠着睡着了,知元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觉得嗓子又疼又痒,她不安的咳嗽了几声,沉沉睡了过去。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夜,术尔古心里慌了起来。昨天的漫天黄沙会不会吹散了送亲的队伍,他们都是大聿人,没见过这么大的沙尘很难处置得宜。

        别亥上前一步,在术尔古耳边道:“我们要不要先往前走迎一迎公主?”

        再往前就是聿朝的疆界,术尔古不知道擅自闯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道:“我去接我媳妇,也不用在乎什么边界不边界。”说完他拍马向大聿的方向飞奔而去。

        术尔古很快看到了不知是被风沙吹散还是被人劫掠的破碎的马车,别亥上前检查一番,四周一个活人都没有。术尔古看了看地上纷乱的马蹄印,猜测道:“东南方向有一片山,那里适合躲藏,西北方向是玉和的方向,她们大概会往这两个方向去。”

        术尔古想了想,决定道:“以具诚兄弟对这一带的了解程度,一定回往东南走,我带人去那边,别亥带队返回仔细寻找。”

        术尔古原本想不到娶亲会这么复杂,他的新娘从家到玉和边境就足足用了半年多,这比他所有哥哥娶亲时都要复杂的多。现在也许还遭遇了坏人,有可能是鬼方人,也有可能是大聿人,甚至有可能是玉和人。

        东南山脉这一带明显是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地上横七竖八摆着尸体。他们装束奇特,头发高高束起,耳后有一个刺青,是玉和文字,意思是黑色。

        术尔古第一次看到这样奇怪的人,对别亥做了个探寻的表情,别亥也是一样疑惑,十分不解。

        顾不得许多,术尔古继续搜寻沐德的踪迹,绕过几座小山丘,碰巧看到了太子的马。许涉巍戒备的抽出佩刀,阴狠的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太子却笑着张开双臂,兴奋道:“术尔古兄弟。”

        他们拥抱了三次,术尔古放开太子,伸出右手捶了许涉巍的肩膀,“远嶂,不认得我了吗?”

        那还是五年前,太子在翟辽前哨遇见了来做商贸的术尔古,当时他们都还是半大孩子,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两个人都长高了不少,容貌里依稀还有过去的影子。

        术尔古有一丝害羞又坦荡的问道:“公主在哪,她还安全吗?”

        太子指了指山洞,低声道:“我们刚刚清理了流寇,想看看还有没有追兵,沐德在里面。”

        术尔古在太子的默许之下,心急火燎的跑了进去,太子和许涉巍紧随其后。

        知元被冻醒了过来,沐德还睡得香甜,知元远远听见山洞门口的对话,匆忙举起披风,遮住了沐德的脸。

        术尔古跑进来时只看到了知元,他迟疑着伸出手,尽量柔和道:“你是沐德公主?”

        知元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披风,“公主惊惧不安已经睡了,请王子到外面等候。”

        认错了人,术尔古羞得满脸通红,忙乱的行了礼,慌不择路的走出了山洞。知元先是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术尔古果然气振苍梧,通身上下颇有气派,言谈也得体,真真配得上沐德。

        太子不解道:“何必拿腔作势,术尔古也是好心。”

        知元挣扎着起身,太子上前扶她,知元不露声色的躲开自己站了起来,“公主在山丘中绕了一天一夜,精神不济发髻飞散,总不能这样见夫君,况且也要让术尔古知道我们大聿的女子都是有些脾气的,以免将来低看公主。”

        太子嘴角弯了起来,指着知元道:“旁人不好说,你是最有脾气的。”

        知元冷着脸走向哥哥,才要开口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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