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最让占宸难以忍受的是这个世界的生命要间隔三十个小时才会给予四到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处于堡垒形态时他的身体可以适应，但他的精神不能。
“六十三号！！！”教官的怒吼令占宸从昏昏欲睡中惊醒。重型堡垒由履带支撑，重心稳固，完全是站着睡觉的作弊神器。所以占宸一个习惯于每二十四个小时睡一次觉的人类一不小心眯过去了，这能怪他吗，那显然不能嘛。
“六十三号出列，瞄准演示！”占宸就是六十三号，因为他是部队目前拥有的第六十三台重型堡垒。
闻言占宸勉强打起精神，抬起炮管对准模拟目标，模拟目标不远处还放着好几个模拟队友——假的也不能炸，不然就会像上次一样被拉去加训还没饭吃。
好在占宸因为家庭背景在原世界也是摸过武器的，不至于是个完全的新手，练过这么多回手后已经迅速掌握了技巧，在睡眼朦胧中仍然精准击穿目标，模拟队友被掀了一身的土差点就地活埋，但总归没被炸飞。
这一次开火是合格的。
占宸迅速做出了判断。
本来想找茬的教官喉间一口老血，奈何六十多个重型堡垒一块儿看着呢，它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归队。给我打起点精神来，你们还有多久就要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对打了你们知道吗！还睡！再睡信不信你永远不用起了！”
占宸默默地滚动着履带回到队伍末尾，不敢吭声。
教官说的其实没有毛病。如果他在战场上打瞌睡，坑的就是他身上带着的防御系战友，因为开火过程中敌方所有伤害都由防御系战友承担。它们有一定的回复能力，只要受到的伤害不超过最大限度值，它们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能自行满血复活。
……所以就被当成肉盾了。
虽然占宸的那位队友是个npc。
但是，占宸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不是他带别人起飞，拖累？想都不要想。占宸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完全让队友硬抗，他一定会在遵守长官命令的前提下，干掉敌方威胁最大的武器，尽量减少队友承担的伤害。
如果可能，还要救一下王小海，那家伙是个防御系，真打起仗来一定是他比战斗系先死。
占宸压力很大，他得想想办法。
必须违反他的天性，抗拒他的本能，把作息习惯拗过来，再难也得忍着，战场上他但凡精力不济眼睛眯了一下，身上的防御系队友还有王小海也许就没了。
……他并不是身体撑不住不是吗。他的堡垒形态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一直在造反的只是占宸作为人类的灵魂。
占宸在休息时间眺望着训练营外巨大的城墙，许久后拿出了上一个世界从机械生命那里交换而来的等边三角体。
即便没有主人的命令，三角体此时并未发动，但其中埋藏的“昆毕文”，仍然散发着极度冰寒的气息。占宸只犹豫了几息，就将三角体贴在额头处，以最小功率谨慎催动。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就好像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占宸一下子掉进了滚烫的岩浆，刺痛灼烧感仿佛贯穿大脑，眨眼间他又被衣不蔽体地扔到了北极，被北极永夜的寒风冰刀裹挟切割着，连一根头发丝都被割成了万万段。
连灵魂都被冻结了，占宸双眼空洞，反应迟钝，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到要把三角体放下。又是不知道多久才恢复大脑活动，这时候他听见了教官集合的哨声。
休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占宸被冰得彻底没了睡意，神清气爽地回到了队伍中，学习跟其他的重型堡垒一起打配合，形成重型火力的大型联合交织网，将来他们就要靠这个把敌人阻拦在阵地之外。
期间他们的防御系队友一直挂在他们身上，与他们同吃同住同睡，平日里一起训练。占宸在这一刻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一个靠谱的队友就是自己的半条命，在其他重型堡垒的防御系队友承受伤害超过最大阈值而被迫脱落时，他的npc队友却始终像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抓紧每一个火力覆盖的间隙恢复着血量，明明好几次薄膜能量眼看就要归零，模拟对战系统的火力打击但凡停顿了一秒，这位异常顽强的npc就会奇迹般地挺过来。
占宸在攻击的间隙瞄过去，每一次看它的时候它似乎都在残血，但就是没真正下场。它一声不吭地抗下四面八方向占宸袭来的所有伤害，沉默地充当着占宸忠实的守卫者。
如果它真的只是一个防御护罩那便罢了，不会感到疼痛，不会遭受折磨，有能量就坚持，没能量就彻底损坏掉。可它却是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占宸第一次见到比机器还靠谱还沉默的队友。
“喂，你还醒着吗？吱一声？”傍晚占宸戳戳自己肩膀旁边的那块石头。
这块石头就是当初防御系第二排最右边的士兵，当初趴在第三排士兵的阴影下占宸找了它好久。
怎么说，这位靠谱的队友是真的随了它的外形，跟石头一样坚硬可靠，又跟石头一样沉默寡言。通常占宸要骚扰它好久，这块石头才不甘不愿似的挪动两下身躯，从装死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醒着。”由于宿舍里其他的士兵已经在酝酿睡意了，石头的声音很轻，虽然它平时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你害怕吗？”占宸盯着天边即将消失的最后一丝微光，眼睛里没有畏惧反而有种莫名的光芒。
“我不会。”石头小声地回答占宸，声音很平静。
“可是怎么办，我好害怕呀。”占宸笑吟吟地回头看它：“我的战斗形态那么醒目，到时候肯定是敌军火力的重点照顾对象。”
石头沉默了。它没有试图用虚假的谎言安慰占宸，因为他说的就是事实。重型堡垒一共才六十三台，体型庞大，伤害值极高，为敌军带来如此威胁的存在，理应在敌方首领的指挥下最先消失。
这点在往期的战役中就能看出来，尽管己方首领会尽可能地向重型堡垒倾斜资源，但重型堡垒的伤亡率还是居高不下。有时敌方宁愿展开数次自杀式攻击，也要把重型堡垒这种大型杀伤武器彻底毁灭。同理，己方也是一样的战术。
每一次战役的结束，都有十几二十台重型堡垒散成一地的碎片再也无法重组。
也许明天，躺在沙土里被永远掩埋的就会是占宸的肢体，战场上没有人拥有特权，瞬息万变的情势下，塔拉错作用几乎为零，埋藏着昆毕文的等边三角体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拿出来。
战争是台绞肉机，谁踏马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的头在哪里飞。
于是石头静静地趴在占宸身边很久，最后只是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声音还是小小的，它的身躯也是小小的，还没半个巴掌大。
占宸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眯眯地道了谢就很不礼貌地把小石头抓在手里随意抛掷把玩，反正这块石头也不会生气。
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游戏里的npc到底有没有自我意识，它的话，听听就行了，占宸绝不为设定好的程序而感动，更不可能当真。
石头，你忠实地履行你自己的职责就行了，明天可不要拖我的后腿啊。
重型堡垒的移动速度甚至比不上一个崴脚的瘸子，在战场上就是不会移动的大型标靶，站着挨打就完事儿，剩下的全靠防御系队友。
队友扛得住就是双赢，扛不住，战斗系和防御系一起死。
所以玩家们在这一关的存活率，竟然是一半靠自己，一半天注定。占宸已经打听出来了，除了重型堡垒和一些杀伤力较高、较受重视的中轻型武器拥有自己挑选防御系队友的权力，其他战斗系和防御系全部随机匹配，碰上的是人是鬼谁也不清楚。
要是不幸分配到了不扛打的防御系队友，或是碰到了不珍惜队友只顾自己的战斗系，玩家们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向教官申请更换队友也是不可能的，一对一的情况下想要更换队友非常麻烦，处理不当还会惹来不满和非议。因此除非原来的队友在战斗中阵亡，更换队友的申请教官连看都不看，一律打回。
这个看运气的世界啊。
还好占宸还挺欧的，率先把这块不起眼的石头抢了过来，只要这个npc身上没有什么必然触发的剧情点，基本就会不搞一点幺蛾子地跟占宸一起活到最后。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睡着了？”占宸想着想着发现那块石头又很久没出声了，于是伸手戳了戳小石头身上一个凹下去的小洞。
这次一向沉稳的石头全身猛地一颤，看似坚硬的身躯竟然像只怕痒的小动物一样将肚皮蜷缩了起来，小洞被藏进内部。
不让你碰。
“哟，你还怕挠痒痒？”占宸惊奇地把石头抓起来到处动手动脚，试图再让它像刚才一样柔弱无助地颤抖着身躯躲闪来自手指的逗弄。
这可太新奇了。
一块稳如老狗的石头竟然会怕挠痒痒？
“你不要装死！快出来，啧，这是培养战友情的大好时机，有利于增进我们的感情和配合的默契度。我都这么主动了，你怎么总是这么冷漠，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当你的战斗系，所以才不愿意理我？”占宸信口雌黄，高帽子一顶顶地往石头上扣。
“……没有不理你。”闷闷小小的声音从石头里面传出来。
占宸乐疯了，更加卖力地逗弄起它：“可我就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你看你从来都不主动跟我说话，平时也都不亲近我，我靠你近点吧，你还往旁边一跳躲开了。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我要把你怎么着了呢，你分明就是不喜欢我。”
“没有。”石头执拗地小声回他。
“哦，没有，那就是喜欢我？”
“……”石头又施展起了自己百试不爽的装死大法。
占宸拿一块不动不说话的石头没什么办法，再加上明天还要开战，再不甘心也只得乖乖地躺了回去，为明日的战斗养足精神。
——翌日，六十三台庞大的移动堡垒整齐地滚动而出，伫立在了战线的后方，于同伴的头顶打下了大片深重的阴影。无声的压迫和威慑由此蔓延开来，为战场上本就紧绷的气氛又添了一把火。
占宸的周围全是一些小不点儿。
重型堡垒们并没有站在一起，而是分散开来，每隔百米左右固定着一台，他们彼此守望相助。
占宸在自己脚下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防御系。
防御系虽然样子大同小异，但附在其上的花纹略有不同。当初挑选同伴时他见过王小海转换后的形态，于是在一台中轻型武器的身上找到了他。
王小海一开始并不敢确定这台重型堡垒的身份，因此一直憋着没吭声，不过当他发现那台重型堡垒的炮管微微垂下，最后停留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就立刻激动地小声喊了起来：“占哥？”
“哎，是你爷爷。”占宸随口应道。
“占哥罩我啊！我看对面的武器数量一点没比我们这边儿的少。”王小海一个生在和平年代的普通高中生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偏偏规则还把他分配到了只能挨打的防御系，这会儿吓得全身铁片都在抖，铁片上镌刻的纹路也一明一灭的闪烁不停。
要不是他附身的那台中轻型武器是npc，只一心准备战斗并不会有多余的动作，摊上这么个防御系队友只怕这会儿心里都要直打鼓。
“你早该猜到了的，能打这么多年双方兵力就算有差别也差不了太多。”占宸轻声打破王小海的幻想。这是一场注定艰难的战斗，压倒性的胜利绝无可能发生。
“占哥……我好害怕。”
“怕也顶着，不然你只会拖着你的队友一起死。再说了，顶在最前面的还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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