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嗔言 > 第1章 孤儿院

第1章 孤儿院


言执被带回家那天,言真发着高烧。

        五天前言忠车祸去世,身后事多得言真几个晚上没有合眼。

        早晨起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都泛着不同程度的酸痛。

        量了体温,387c。

        窗外淅沥沥下着雨,天色阴沉得像是傍晚。

        律师打来电话,问言真出门没有,他已经快到地方了。

        言真就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吞了颗药片,含混答:“在路上了。”

        挂了电话,言真换了衣服出门,路过客厅,她在电视柜旁边停了一下。

        柜子上第三层,放着言忠的遗像。

        黑白的照片里,中年男人一丝不苟的模样熟悉又陌生,他看着言真,嘴角向下抿着,看起来分外严肃。

        言真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七岁,印象里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严厉,不苟言笑,说话声音很粗,将她扔在外婆家门口后,只说了声‘等我来接你。’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距离现在过了多久?

        言真看着相片,言忠也看着她。

        父女俩相顾无言,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律师这时又打电话来催。

        言真伸手将遗像取下来,随手扔进沙发里,那张陌生的脸消失在眼前。

        她裹上大衣出了门去。

        红十字孤儿院。

        这里虽然叫红十字,实际上却是私人机构。

        院长办公室里,言真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室内没开空调,略有些闷热,她脱了大衣,里头是件宽松的缎面灰色衬衣,领口略低,露出一片皙白的肌肤和一小段消瘦精致的锁骨。

        她戴了一条铂金的项链,长度恰好落进锁骨中间的凹陷里,小巧的银色y字型吊坠泛出的光很冷,浅色的阴影一直延伸进她领口下方深处。

        院长将言执的资料交给言真,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言真没看见他被肥肉堆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视线正从她胸前滑过。

        “这是言执的资料,他十二岁入院,在我们这待了六年,下个月他就满十八岁了。”

        言真看着资料上的登记照片,有些意外。

        照片里的小男孩头发乱得像鸡窝,神情倔强防备,一双黝黑的眸死死盯着相机,眼神里处处都透着凶狠。

        这是他入院时拍的照片,那时他才十二岁。

        十二岁,便有这样冷漠可怕的眼神,又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六年,言真不知道他现在该长成了怎样扭曲的个性。

        言真大致翻过资料,抬起眼来问:“听说他有残疾?”

        “哦,他是聋哑人。”院长说。

        “他被送来的时候就是不会说话的,跟他交流也没有反应,老院长找医生给他看过,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言真问:“那你们都怎样跟他交流?”

        院长走回办公桌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末:“大多靠手语,或者写字。”

        言真闻言,不禁转向律师:“我不会手语。”

        律师:“没关系,他会写字。”

        言真皱眉:“那不是很麻烦吗。”

        与言真有过几番沟通,律师很清楚她此时的意思,但他也只是公事公办:“抱歉言小姐,恐怕只能委屈你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言真抬手捂住脸,半晌才放下来。“让他进来吧。”

        言执听不见,院长亲自到办公室外将他领进来。

        言真五分钟前才见过他的照片,但此时她却无法将门口的人与照片上那表情狰狞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即将十八岁的言执个头比院长高出一大截,他静静出现在门口,简单的黑色t恤与黑裤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极其冷淡的凌厉之感,可那张脸却漂亮的有些过分。

        深邃的眉眼之下,瞳孔幽深,鼻梁挺拔得恰到好处,薄唇带着些微异样的轻紫,肤色白皙到有些病态。

        言真被惊艳了一下。

        从前总听传言说,有残缺的人里一大半都是长得极漂亮的,只因老天爷嫉妒,才叫他们变得不完整。

        见到言执,言真终于信了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从进门就一直注视着言真,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黝黑的眸却比照片上的还要冰凉。

        言真望着他发呆,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院长在一旁翻译:“他在跟你问好。”

        言真回过神来,呐呐说了句你好,然后想起来他听不见自己说话。

        她又皱起眉头,“他都这么大了,还需要什么照顾?你确定遗嘱里写的是要我照顾他五年?”

        律师纠正她:“是共同生活,互相照顾。”

        言真觉得滑稽,跟一个素未谋面的聋哑人互相照顾,这真是可笑。“你确定他不是言忠的私生子吗?”

        律师肯定道:“言先生生前做了亲子鉴定,可以确定他们并非生物学上的父子。”

        “那凭什么要我照顾他?”言真语气稍急,声音大了些。

        见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院长让言执先到外面等。

        言执没动。

        他一直望着言真。

        言真头疼的厉害,周身的不适愈演愈烈,她向后靠着椅背,疲惫地撑着脑袋,额头上的温度灼伤了手指。

        她没力气在这耗下去了。

        一直伫立在对面的言执这时突然走到她身前蹲下,言真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言执将手机抵到她眼前。

        “你干什么……”

        「喝点热水会舒服一些」

        言真一愣,视线移到言执脸上。

        他正对着窗口,光影在他脸上抠出言真半边脑袋的轮廓,他的五官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暴露在阴沉的光线下,灰灰的,依然苍白。

        言执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淡漠似乎是刻进他骨子里的。

        即便他对言真说着这样关心的话,言真也不能从他眼中看见一丝温度。

        确定她看清了自己的意思,言执收回手机,将不知何时打来的热水放在言真手中,然后起身走向门外。

        言真盯着手里的水杯失神。

        院长过来说:“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心思总是要细腻一些。”

        律师并不是只服务言真一个人,他后面还有事,没时间多留,看了眼时间,他催促着加快进度。

        “言小姐,长话短说。无论您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立下这份遗嘱,只要您想得到他留下的遗产,就必须将言执接回家去。

        “五百万虽然不是一笔天文数字,但负担您之后的留学生活应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这五年内还有每个月会划到您账上的生活费,您完全不用担心养不起你们二人。

        “言小姐,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您还是尽快签署协议吧。”

        言真脑子里一片浆糊,持续的高热将律师说的话都扭曲成了一个个听不懂的音符,它们疯狂敲击着言真的大脑。

        唯一能令言真清醒的是五百万。

        她不知道言忠是哪里来的这五百万,但她需要这笔钱。

        言执下个月才满18岁,按理说等他有了民事能力,自己就能从这里离开,但偏偏言真早来了一个月。

        她到底还是在律师的见证下签下了那份领养协议,变成了言执没有血缘的,名义上的姐姐。

        办完手续,院长送他们到楼下院子,言执已经打包好了行李。

        言真将车牵到门口,下来瞧见他手上黑色的手提袋,有些意外,“你就这么点东西?”

        言执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她的疑问,将手提袋掂了掂,意思是东西不少。

        言真理解了他的小动作,示意他把东西放在后排。

        院长这时上前来拍了拍言执的后背,笑容慈爱得有些油腻,“言执,到了新家要听话,别给你姐姐惹麻烦知道吗?”

        言执侧眸,冷淡的视线从他手上划过。

        院长一怔,手僵在半空。

        言真关上车门望过来,恰好看见言执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可那笑意也未免太过于森然。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两人上了车,言真摇下车窗,窗外的院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强撑着笑挥手对他们道别。

        言真牵了牵唇角,发动了车子。

        车子就快驶出院门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言执!”

        言真从后视镜望去,见院长身边多了一个女孩,不等她看得更清楚些,身旁的人忽然敲了敲中控。

        言执对她指了指前方道路上突然多出来的车辆,提示她小心开车。

        言真一顿,收回视线。

        她看了眼言执,后者表情没什么破绽。

        言真摇摇头,只以为自己是烧糊涂了。

        她扶稳方向盘,专注开车。

        言真今天的事很多。

        言忠的丧礼还没办,各路亲朋好友都等着她主持大局。

        买寿衣,挑墓地,选灵堂,一时之间,所有从前连面都没见过的人,都用一种看待言忠女儿的眼光看着她。

        言真不明白,为什么言忠当初把她扔去外婆家的时候,这些热心肠的亲戚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她是言忠的女儿。

        如今言忠死了,他们倒是记起她来了。

        言真想把言执先放回家去,但又想到既然言忠要他们彼此照顾,那这些苦就没道理只让她一个人吃。

        言忠的遗体放在交警队冷冻了五天,言真已经联系好了殡仪馆,只等着她去签了文件,把言忠拖过去火化。

        殡仪馆的人此时早就等在交警大队那边了。

        路上,言真也不管言执能不能听见,兀自地说:“我不管你是不是言忠的私生子,但我绝不是你姐姐,你没义务帮扶我,我也没责任照顾你,大家最好从现在开始划清界限。这五年,我们只当彼此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等时间一到,我出国留学,你自由自在,大家互不打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一会我们去交警大队,我跟殡仪馆的人约好今天火化。待会我进去签文件,你跟殡仪馆的去领遗体。你认得言忠吧?”

        言真说着,看向言执。

        后者半侧着身体,专注地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嘴唇,似乎在努力辨别她在说什么。

        “……”忘了他听不见,言真投降,“算我白说。”

        到了地方,言真没急着下车,她用手机打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内容,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言执拿着她手机看了看,很快抬起脸来,也对她比了个ok。

        分工完毕,两人下车。

        言真在大厅里等了一会才有人来给她办手续,中途又给她讲了一遍事发的经过,言真表示已经不想再听了。

        她对言忠怎么发生的车祸没有一点兴趣,与她而言,言忠和言执都一样,都是不得已才扯上关系的陌生人。

        签完字出来,她让言执将单子拿去领遗体。

        还在下雨,两个人只有一把伞。

        言真看着言执从伞下走到雨中,背影笔直。

        他到底还是个少年,肩膀纵然宽阔,这样看过去,仍略显单薄。

        其他没有伞的人都缩着脖子扛着肩膀怕被淋湿,只有他大步流星,一身黑衣,仿佛雨点伤不到他毫分。

        言真又想起他资料上的那张照片,忍不住胡乱猜想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领完遗体,两人转道去了殡仪馆。

        殡仪馆里没什么人,大厅肃穆,四周虽然密封紧实,但言真仍然觉得有股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

        言真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前面的言执这时恰好回头望过来,言真一顿。

        不多久便有人来将言忠的遗体推进火化室。

        “家属要做最后告别吗?”

        言真冷得不行,浆糊似的脑袋反应了一会才答:“不用。”

        她与言忠最后的告别,已经在十五年前做完了。

        推车进了内室,大厅很快没了声音。

        言真还在发烧,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阴冷。她让言执自己等,待会领完了骨灰再回车上找她。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

        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

        身后的言执皱眉望着她。

        言真强撑了一早上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猛然一转眼,竟搅得脑子里一片稀碎的混沌。

        膝盖没知觉地软下去。

        “放手……”


  https://www.lingdianksw8.com/25239/25239499/6491333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