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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谈剑论道


  这一间庄窑很小,位于须弥山北麓西坡,阳光永远照不进来。

  这间庄窑比任何一个苦行僧所住的地方还要简陋,里面除了一张木床以外,就别无他物。

  窑内墙壁上却便是纵横交错的剑痕,如有用剑高手看到这些痕迹,一定会像发现了珍宝那样惊喜。

  然而就是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庄窑,如今有两个世间最特别的人在里面。

  一个是天下最痴情于剑的剑手,纵横十年无敌的剑神凌无垢。他正坐在地上,穿着破旧的麻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步鞋,用水搅湿泥土,不多时,一个红泥堆成的土炉灶便做好了。

  另一个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他竟也不在乎地上污垢,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凌无垢铸好炉灶,点起火种,用一只破锡壶煮茶。

  那把锡壶很破旧,是凌无垢刚向张铁匠借的;煮的茶叶为一种黑茶,是前些时日打劫马贼得来的。只见锡壶不多时便沸腾冒汽,凌无垢借来两个瓷杯洗净,将茶水倒入,却是有一股茶香熏人心脾。

  天圣帝竟也心平气和地看着凌无垢泡茶,甚至颇有赞许地说道:“久闻剑神除剑道外,对茶道也情有独钟,此言果然不虚。”

  凌无垢正坐在皇帝对面,淡淡地说道:“家徒四壁,除剑之外别无他物,只有这粗茶堪为招待,请陛下见谅。”

  天圣帝笑道:“朕从未饮过此等川地边茶,既是剑神亲沏之茶,那也一定是天下无双的茶水。”

  凌无垢问道:“陛下不怕茶中有毒?”右手轻递茶杯给天圣帝,天圣帝欣然接过,仿佛两个深交已久的好友。

  天圣帝哈哈一笑,说道:“倘若天下无双的剑神都会下毒,岂不是配不上其无尘无垢之号?”

  凌无垢点点头,说道:“陛下枉用相存,驾临敝舍,总不会只为品茶而来吧……”

  天圣帝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摇摇头道:“今日朕只为喝茶。”

  于是凌无垢不再言语。

  待茶水微凉,天圣帝将其一饮而尽,面色微变,瞬息间又恢复如常,说道:“好茶,可惜有毒。”

  凌无垢亦是一惊,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果真感觉丹田一阵剧痛。却见天圣帝又是一挥手道:“无碍,毒是絮妹下的。这点毒朕很快就能消解排出。明日再来拜访。”竟径自离开了。

  西风凌冽,天地黯淡。峡口平原处,一干人马已经搭建好了营寨。

  只听见一声喊叫传来,张铁匠已被锦衣卫士斩首。自皇帝率领人马现身以来,却不和魏絮直接接触,只是命大内总管陈文庆好生照料好魏絮。

  陈文庆处事老到,将魏絮请至一处由卫士把手的大帐后,又将跟随魏絮的三人全都拿下。今日饮茶之事,天圣帝虽未追查,然陈文庆却心领神会,便随手叫个卫士把锡壶主人杀了。

  一时间,魏絮面色铁青,内心愤恨。然天高地阔,唯一可倚靠的那一人,却仍是伫立山头,眺望远山而不言语。魏絮深觉孤立无助,又顾忌自己怀有身孕,只能在帐中以泪洗面。

  第二日。又是落暮时,古道苍凉,人影昏黄。天圣帝魏休又来到了凌无垢的庄窑前,凌无垢已在门前等待多时。

  天圣帝说道:“今日我们不谈茶,也不谈风月。我们来说剑。”

  凌无垢乱发披肩,此时风气,面容为乱发遮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说道:“你也学剑?”

  天圣帝反问道:“你学剑?”

  凌无垢说道:“学剑三十载,学无止境,剑更无止境。”

  天圣帝点点头,说道:“好一个剑无止境,朕有一剑,想请你一赏。”

  凌无垢的瞳孔突又收缩,眼前的天圣帝忽然好像也成为了一柄巨剑。他只是站在那里,手中也没有剑,却好似顶天立地,山河尽在自己掌中。

  凌无垢鼻尖上已泌出了汗,皇帝竟也是一名绝世剑手,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剑?”

  天圣帝以指代剑,剑气雄浑壮阔,说道:“此为山河之剑。”

  一剑刺出,目标却不是凌无垢。只见凌无垢身后一面石壁石屑飞起,剑痕交错,深入石壁三尺,竟成了一个约一丈大的“地”字。

  凌无垢乍见此字,如遭雷击。此“地”字虽与先前所见之“人”字意境迥异,然剑锋走势却是一致,原来竟同是剑宗之剑。

  想到此处,凌无垢也以剑指,在“地”字右侧刻下那个“人”字。于是石壁上,剑意纵横,“地”“人”二字,竟似相互争锋,又似相互融合。

  天圣帝似早就知道会有此结果,说道:“你刻下的这个字,蕴藏的是一套庶人剑。庶人者,众也。是以人间之喜怒哀乐方能铸其神。”

  凌无垢默然不语,许久后方才问道:“何谓山河之剑?”

  只听天圣帝说道:“昔日道家庄圣有云,诸侯之剑,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既为天子,则诸侯亦要臣服于朕,为朕牧守四方。是以策天下诸侯以固朕之山河,既为山河剑意也,其要义即为霸道。”

  此言意气之盛,天下无人可比。凌无垢凝视山壁良久,说道:“陛下气魄,草民佩服,此剑确是霸道无俦的一剑。然此剑不可妄出,若山河不守,剑意自溃。草民斗胆谏陛下,少造杀孽以固山河。”

  凌无垢游历西北半年,见惯了世间苦楚,有穷苦人家为求生路而卖儿鬻女,有冤屈之人不得昭雪含恨而终,而世家之人及官吏有司多为无德无情之人,致使西北无数百姓终是踏上了入平天道造反的道路,而后朝廷平乱,乱军均被诛杀,是以西北多郡县竟现方圆百里竟难以见无到人的奇状。

  天圣帝蹙眉说道:“人间剑与山河剑分别来自人与地二字,朕却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字,意境犹在此二字之上。即是‘天’字。”

  凌无垢心中一动,说道:“此字是否与那传说中的天剑境有关?”

  天圣帝说道:“所谓剑宗三剑,即是天地人三字演化而来,昔日庄圣分之为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朕却不认同,任何人其实都能出这个字演化出属于自身的武道。如今你所悟之人间剑与朕所悟之山河剑,便是此理。”

  凌无垢叹气道:“陛下果真是天纵奇才,草民自叹不如。”

  天圣帝忽说道:“自明日其起,朕与你以此二字悟剑比拼,一日一剑,以十五日为期。试看谁人最终能赢下,倘若一方赢了,便可要求对方做一件事。这个赌局你接下吗?”

  凌无垢说道:“不知陛下用什么来做彩头?”

  天圣帝说道:“倘若朕赢了,你要为我驱使十年。”

  凌无垢淡淡说道:“倘若我拒绝这赌局呢?”

  天圣帝忽冷冷说道:“那你与魏絮,以及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此生就再也无法见到了。”

  凌无垢忽侧身走向山口,望着远处平坡的营地间一处帐篷,魏絮正抚着凸起的肚子冷冷地望着山口。隔着山,魏絮身形变得渺小,可凌无垢似乎仍都能感觉到魏絮心中的怨恨。

  “好,我答应你,明日酉时。此地见。”凌无垢说道,天圣帝也应声离开,忽然凌无垢又喊道:“我要见她一面,就在今日。”

  “好。朕答应你。”天圣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夜,明月尚缺一边,然已悬挂高空。

  冷冷淡淡的月色,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她就在山口。

  她没有走过来,他也没有走过去,两人隔着很远,只是静静地互相凝视着。

  夜风恰到好处地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也不打理,任凭长发乱舞。她只是说道:“你终于记起我是谁了?”

  凌无垢没有回答,但魏絮感觉他点了点头。

  魏絮说道:“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凌无垢依然沉默,仍是点头回应。

  魏絮继续说道:“四周遍是高手,以你身手,想逃走轻而易举。”

  凌无垢终是开口道:“剑者,宁折不弯。皇帝既以剑者身份与我约战,那我就不会逃避。”

  魏絮忽然尖叫道:“你根本不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你以为他只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个武者?不,他是一个丧尽天良的疯子,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凌无垢答话道:“我会带走你。”说完转身离开。

  魏絮今夜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下山,回到那座华丽的帐中。

  室内没有燃灯,凌无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脑海中闪过无数道剑痕,那是他白日里所见之“地”“人”所刻剑招。人字简约而意境深远,地字繁复而意境宏大,这人间剑意与山河剑意确是生平所见最深远的剑意,惟有卓青崖的大自在剑意方可比拟。

  “纵使千难万险,我亦一剑斩之。”凌无垢握紧了拳头,此刻他即是剑,剑即是他,然他闭上眼,竟浮现出魏絮那张怨恨的脸。

  第一日。微风。

  天圣帝如约而来,竟身着一套黑色劲装,虽无雍容华贵之气,却显得更为英武。凌无垢知道,此刻面前的对手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天圣帝,而是绝世剑手魏休。

  两人相对而立,以指为剑,凝视良久。

  突然,两人身形一错,交手甫现于电光火石间,一招竟已结束。只见一缕头发从凌无垢头上飘下,魏休的腰间也出现一个小洞。

  第一回合,凌无垢以痴断肠之剑,竟平分秋色。

  魏休亦不再言语,径自离开。

  第二日。无风。凌无垢到场时,魏休已在等他。

  凌无垢知道,自己悟人间剑之时日太浅,惟有一剑痴断肠炉火纯青。他默默站立许久,终是说道:“今日是我输了。明日继续。”

  魏休点点头,直接离开。

  一连四日,凌无垢均只是到达约战地点后认输,饶是魏休气度宽宏不凡,也终是在第五日奚落道:“剑神今日约战,是否又要认输?”

  凌无垢只是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悟剑将成,但今日还是得认输。”

  只见魏休阴沉着脸说道:“莫要忘记我们的赌局。”

  凌无垢答道:“自是不敢忘。”

  正待凌无垢要上山时,魏休忽道:“朕多给你十日时间,十日后倘若你还未悟出人间之剑,魏絮就会死。”

  “好。”凌无垢只是一字回道,内心却早已起了波澜,原来魏休约剑决确是为了那一套人间之剑,他也揣度到魏休所悟山河之剑也并未完整,是以想以斗剑的方式继续攀登剑道极境。

  他望向远处的营寨,徐掌柜的头颅和李婆子的头颅已插在长矛上,置在拒马外示众。这一刻他知道,无论魏休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宽弘伟岸,他骨子里依然是一个睥睨天下视众生为草芥的人。

  从这日起,凌无垢将自己封闭在庄窑里,不与外界相连。他观想审视了自己的一生:年少时初出茅庐的傲气,为求剑道而断舍与李觅云的缘分,不得不用剑破腹取婴时的凄寒,十年无敌的冷寂,悟剑不成的愁困,专情于剑的痴情,惶恐自己剑道已止时的惊惧,魏絮与九凝加诸己身的怨恨……昔日种种,竟又如一把利剑,将七情六欲刻入神髓。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观想了九天九夜,断绝饮食。到了第十日,魏絮在庄窑前守候多时,终是等其出关。她已是眼泪盈盈,眼前的凌无垢几乎认不出了:形容枯槁,头发朽落,只有一双剑目却是锋芒毕露。

  凌无垢静坐调息,真气运行一下,辅以魏絮所带食物,便又精神焕发,甚至进境更有提升。

  他与魏絮席地而坐,以耳附于她腹上,说道:“我好像听到了这小东西的心跳。”

  魏絮说道:“它再过两个月就会出来了,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凌无垢说道:“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凌霄。如果是女儿,就叫她凌纾。”

  魏絮说道:“我相信你。”

  两人相聚几时,又将分离。而明日便是决战日。

  十月廿四。山下火,桑柘木,壬不泱水,剑锋金。

  酉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凌无垢早早地就矗立在决斗地点,出奇的是魏休姗姗来迟。魏休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神情庄肃。凌无垢也是那一身敝衣,神情淡然。

  两人再次相立而望,西风吹不尽,静语竟无声。

  突然,凌无垢开口说道:“为什么选择我作你的对手?”

  魏休瞳孔微张,说道:“看来你隐约发现朕的目的了?”

  凌无垢说道:“陛下是想找一个功力与己相当的对手,但为何要有此之举,草民不解,但大不可能只是为了攀登武道巅峰。”

  魏休笑了,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已可作为朕的对手。不错,朕需要一个与我伯仲之间的对手。如今天下,已知的证道高手只有卓青崖和你。只是你剑心有缺,近些时日颇让朕不满意。”

  凌无垢说道:“陛下鞭策草民去寻求剑道更高境界,甚至不惜以山河剑意为诱,这是为何?”

  魏休忽面色凝重,说道:“你可曾听说过飞升一词?”

  凌无垢心中一凛,说道:“飞升之言,全无凭据,为妄言耳。”

  魏休忽激昂道:“怎可是妄言?昔日人祖制鼎化龙,飞升而去;道祖西出函古,传教化胡,于临洮飞升。武朝始皇帝东渡蓬莱,羽化飞升。此皆为史书所载,又怎可为假?前人圣贤能做到的事情,朕定也能做到!”

  凌无垢沉声问道:“敢问陛下想如何飞升?”

  魏休哈哈大笑,说道:“自是寻一个伯仲之间的对手,以无上之威能,行破碎虚空之举。”

  凌无垢心中一凛,世间武道何处是尽头?传言中,得窥天道,破碎虚空,飞升而去,便可勘破生死。那一层境界,即武道之尽头,也是武道新的开始,难道眼前的魏休雄心勃勃,所求的竟一直都是飞升之举吗?

  想到这里,凌无垢以指凝剑气,说道:“陛下之理想远大矣,草民甚为佩服,然而草民尚有很多要完成的事情,这世间事未了,我必须要带絮儿离开。”言迄,竟然杀气腾腾,剑气冲天。

  魏休不禁抚掌笑道:“好!朕终于可以与剑神好好地战上一场了!”剑气如山,霸烈澎湃。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剑寒十二州。

  人间,山河,剑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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